“喲,還沒死呢呀!”
鳳玉連傷心的空隙都沒來得及有,熟悉的奚落聲便已經從他背后響了起來,鳳玉的確不會死,但他會流血會痛會頭昏眼花,失血過多讓他感到天旋地轉,以至于他緩了好久,才勉強地轉過身去。
瓢潑大雨中,一個撐著黑紙傘的青色身影裊裊而立,他傘蓋壓的極低,遮住了臉,但鳳玉一抬頭,看見他,就能想象到傘下面那張消瘦面孔上會揚起的諷刺微笑,甚至就連那抹微笑的弧度他都可以想象出來。
那種看著小孩不自量力,妄想螳臂擋車,滿是嘲諷和玩弄的笑容,鳳玉曾經看過十三年,早已爛熟于心。
同樣,那也是他最憎惡的東西之一。
鳳玉不想在眼前人的面前落于下風,他強撐著一口氣正色道:“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阿玉,你現在真的是越來越沒有禮貌了。”那人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吟吟道:“你最起碼要尊稱我一聲師父呢吧,畢竟我教了你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師父”這個稱呼鳳玉可叫不出口,他冷漠道:“俞夏,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在那天,你將我拋下之后,你覺著你還配在出現在我面前,大言不慚的讓我叫你師父嗎?
鳳玉想問俞夏,但這句話他含在嘴里好久,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就那樣一瞬不瞬盯著俞夏,兩簇烈焰在他眼中燃燒著。
他不想表現的那么娘,但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問俞夏,當年他為了逃命丟下自己跑掉后,為什么不回來找他?而現在已經過去這么久了,他為什么又要出現?他明明可以永遠不出現的,為什么要重新出現在他眼前?
真他媽殘忍。
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給他剝奪了。
原來他當年是真的被丟下了。
就跟垃圾一樣,說被拋棄就被拋棄了。
鳳玉有點想笑,但更多的還是想問今天到底是個什么日子?怎么一個兩個都跟誠心似的,竟往他面前跳,和他過不去。
“俞夏,你覺著你配嗎?”鳳玉牙都快咬碎了,才穩住。
“阿玉,不是我說你,你和嘗云那個禿驢滿打滿算才待了一天,怎么就將他說話的腔調學來了?瞧你這話說的刻薄的,真是讓人寒心。”
說這話時,俞夏笑瞇瞇的,但用最和善的語氣說最惡毒的話,沒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他就那樣笑著,一刀一刀,一字一字,盡挑疼的地方,往死里扎。
痛多了,誰都會免疫,鳳玉早就習慣的差不多了,所以他覺著還好,沒有那么痛,還能維持住體面。
他眼中的火焰熄滅了,又恢復成眾人印象中最常見的那個樣子,那個滿眼都寫著單純和茫然的傻瓜。
但他的眼神有多純粹無辜,他心里的計較就有多骯臟。
他知道他身邊每個人都是有利可圖才接近他的,就像天目教需要他當刀,嘗云需要他給顧懷玉當替身,那俞夏呢?這個節骨眼突然出現,就算是頭豬都不信他沒有什么目的,所以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是他需要的?
“俞夏,其實你用不著和我耍什么心機,我過去這些年的日子只要你有心想要打聽,你就會知道,我鳳玉一向明碼標價,只要你給的是我想要的,你圖謀的我能給自然會給。”
俞夏滴水不漏道:“阿玉,你這話說的我怎么就不愛聽了,什么叫我想從你身上圖謀到什么東西?不是我說你,你有什么,除了一張和顧懷玉一樣的臉還有那點武功之外,你還有什么?難不成你覺著我會看上你這張臉,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就你這種就是倒貼給我,我都不會要。”
話明明都已經被說的歹毒到了這個程度,俞夏卻還覺著不夠,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刀,“不過人顧懷玉要是對我有這個意思的話,我倒可以答應。”
鳳玉知道他這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想讓他不舒服。但他這就想瞎了心,他喜歡嘗云,所以嘗云拿他和顧懷玉比較,他的一顆心才會跟被丟進油鍋里一樣,疼的無法呼吸。他又不喜歡俞夏,他上趕著拿他和顧懷玉比較,除了惡心之外,鳳玉沒有任何多余的感覺。
“怎么又來一個喜歡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你以為你誰呀,還老子倒貼你,就你當年做的那些事,我現在沒和你動手,都是我念了我們當初的情意。”
鳳玉將話說的特別不吝。
在俞夏預想中,鳳玉應該要惱羞成怒,最起碼要撲上來和他拼命,但現在鳳玉的表現遠沒有達到他預想中的程度,他不太滿意的從傘蓋中抬起眼睛,投來一瞥,更加歹毒地調笑道:“動手?阿玉,就你這樣你還能動手嗎?不是我說,你想給我投懷送抱,明說就是了,我雖然對你沒什么興趣,但是我也可以念在我們師徒一場的情意以及你和顧懷玉差不多的臉上,勉為其難答應你。”
“差不多得了。”鳳玉翻了個白眼,繼續道:“我雖然不知道你這么刺激我的意義是什么,但說句實話,就你當年為了逃命,將我推出去給你擋劍那事本來就讓我挺瞧不上你的,再怎么說,咱倆也有那么點師徒的情意,所以我勸你有事說事,別搞這不值錢的這出讓我更看不上你。”
俞夏偷雞不成蝕把米,鳳玉話里話外的瞧不上,讓俞夏心里十分的別扭,這種走在路上遇見一流浪漢,自己開開心心上去痛打落水狗,卻沒承想最后變成了自己伸臉過去,讓人給打了。這種憋悶,不劇烈,不疼痛,但就是膈應人。
這口氣憋在心里,七上八下,十分不得勁,俞夏說什么也要把這口惡氣舒出去,他想了想,歹毒道:“阿玉,你這孩子,不是我說你,有自信是好事,但最起碼要照個鏡子看看你自己是個什么貨色,你有資格看不起我嗎?”
他可不是嘗云,鳳玉不會慣著他,“我是沒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貨色。你呢?你不回去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貨色的嗎?我倆半斤對八兩,都是一樣的人間惡鬼,誰也別說誰。”
俞夏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
但因為有傘遮著,鳳玉沒注意到,但他已經感覺到了不對勁。
俞夏身上的氣氛變了,從最開始那種裝模作樣的風輕云淡變得凌厲且歹毒。
他有心提防,但俞夏速度很快,一個眨眼的功夫,他就已近在咫尺。
“你……”你打算做什么?
鳳玉準備問,但話還沒脫口,俞夏就已經運氣提掌,一掌拍在了他身上。
這下,什么都不用問了。龐大的疼痛已經席卷了鳳玉全身,他疼的人都軟了,但他的嘴卻還硬的不行,“怎么著,惱羞成怒了啊,但你生氣有什么用,你和我本來就一樣,都是不該存在在世間的惡鬼。”
堪稱兩級反轉,鳳玉沒什么事,俞夏卻已經惱羞成怒,他連體面都維持不了,掐住鳳玉的脖子,惡狠狠道:“你這種貨色配和我相提并論嗎?”
“那誰知道呢?”鳳玉被掐的氣都快要喘不上來了,但他卻還能笑顏如花,火上澆油,“可能不配,但是事實就是你只能和我相提并論,你說這該怎么辦?要不你滅了中原武林,殺光所有人,這樣你就能堵住他們的嘴巴和眼睛,讓他們不要在把你拿來我和相提并論。”
“鳳玉。”俞夏吼道,他已經忍到極限了,冷笑道:“你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我就是挑戰了,你能怎么樣?是準備就這樣掐死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拿鞭子抽我呀!”
說話的同時,鳳玉一點一點的掰開了俞夏掐著他脖子的手指。
“你以為我還是以前的我嗎?俞夏,你太小看我了,一百年過去了,我早就不再是小鸞山上的那個蠢貨了。”
俞夏的臉都疼白了,鳳玉視若無睹,繼續道:“現在的我比你更強,你如果想跟我耍什么花樣的話,我只能說你在以卵擊石,但怎么說呢?還就那句話,條件合適的話,我不介意答應和你交易。”
俞夏氣的不行,一雙眼睛赤紅,恨不得將鳳玉千刀萬剮了,但同樣他也很識時務,感覺硬的不行,他打算來軟的,他巧笑嫣然,道:“阿玉,這么多年沒有見面,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了,我本來不想這么快和你講,但既然瞞不過你,那還有什么好說的,你身上有樣東西是我想要的。”
“什么東西?”鳳玉身上有傷,大雨劈頭蓋臉砸在他身上,加重了他的傷勢,他突然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但他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聽起來不那么被動。
“一件非常特別的東西,我對它趨之若鶩,渴求到了極致,非常想要握在手里。”俞夏說的簡單又輕巧。
然而鳳玉擁有的東西并不多,除了他的雙刀之外,再無身外之物,所以他好奇了,俞夏想從他身上得到的小物件究竟是什么?
“你要的究竟是什么?我猜總不會是我的雙刀生死雙別吧!”
俞夏不經意間原形畢露,哼笑道:“這怎么會呢?你那兩把刀是我當年從一個打農具的鐵匠哪里打的,一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二又不值什么錢,配你這種破爛貨倒是合適,我這般身份地位的人,拿它們做什么。”
鳳玉聽笑了,道:“俞夏,你怎么就記吃不記打呢?我在提醒你一遍,這次你可記好了,我倆是一路貨色,那有什么高低貴賤之分。”
俞夏的臉色變了又變,卻還要裝作云淡風輕,“阿玉,你真是被嘗云給帶壞了,瞧你這話說的,和他一樣的尖酸和刻薄。”
嘗云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起,鳳玉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道:“俞夏,你有事說事,別動不動就提不該提的人。”
“他是不該被提起來的人嗎?”俞夏似笑非笑,“我看不見得吧,就怎么說,我雖然很長時間沒見過你,但是你和他的事我聽說了一些,也看見了一些,我覺著他對你來說,不算不該提的人吧。”
鳳玉聽出了他的話里有話,有點懷疑昨晚的事是不是被俞夏看見了,他是聲名狼藉,可以不在乎,但是嘗云不一樣,嘗云是佛門首席,一是清名在外,二是身份在哪擺著。
雖說有的時候鳳玉都覺著自己挺賤的,人家明明都不拿正眼看他,但他卻還上趕著給人家操心,但實話實說,嘗云要想還在武林混,昨兒那事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你看見了什么?”鳳玉試探道。
俞夏笑道:“我看見什么不是關鍵,關鍵是你對他是怎么想的?”
鳳玉提著的心還懸著,但他還是盡量輕松道:“俞夏,你這話說的我就不明白了,我和他又不是一路人,對他,我能想點什么。”
“是嗎?”俞夏勝券在握,聲音帶上了一絲蠱惑,笑吟吟道:“阿玉,難道你不喜歡他嗎?”
鳳玉聽到這,感覺俞夏應該是不知道昨晚的事,提著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道:“俞夏,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能明白有的時候,你喜歡人家和人家喜歡你之間會存在著天塹無法逾越,所就算我喜歡他又能怎么樣?不喜歡他又能怎么樣?”
俞夏笑道:“不能怎么樣,只是,阿玉,我不怎么希望你喜歡他。”
“啊?”鳳玉淋了雨,有點低燒,這會腦子一片漿糊,他有點沒反應過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喜歡我喜歡上他?我喜歡什么人難不成還要經過你同意?”
俞夏大言不慚道:“當然了,畢竟我還是蠻喜歡你的。”
鳳玉聽笑了,他不負責的揣測道:“俞夏,你也看上顧懷玉了?”
“阿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也看上顧懷玉了?”俞夏明知故問。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鳳玉一點沒客氣,直接挑明道:“俞夏,你可別忘了你一盞茶功夫前還想掐死我的這件事,你可別跟我,那是你表明親昵的方法之一。”
“你說那個啊!”俞夏沒有不承認,“我剛才的確想掐死你,但是這和我喜歡你,想得到你的心之間并沒有什么沖突。”
俞夏,差不多得了,你這套說辭,你自己聽聽覺著合適嗎?”今天一個兩個就跟說好了一樣,都來這套,鳳玉有點疲于應付了,他聲音很疲憊,道:“我他媽也不是個傻子,能被你們輕而易舉忽悠住,就怎么說,直接一點吧,告訴我你想什么和能給我什么,我會酌情考慮。”
俞夏油鹽不進,道:“我說了我想要你的心,至于我能給你的,自然也就只有一顆真心。”
鳳玉聽得只想翻白眼。
他反駁的話已經到嘴邊,但憑空卻多出一道聲音將他打斷,“俞夏,你這不是你閑的沒事找事,事情的發展已經被你給料中了,你剛才偷襲嘗云的那下,被鳳玉這個蠢貨給擋下,他就跟我們預期的一樣,傷的不輕,這種時候,我們只要等到他昏迷,拿走他的心臟就可以了,干嘛還要搞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