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由遠而近走來,舉目四下看了一看,皺起眉頭。此時一年輕人迎面向他走去,攔住他,笑問道:“這位公子貴姓?為何漆夜獨行于此?”
白衣人見這年輕人唇紅齒白十分貌美,一瞬之間紅了臉。他在年輕人的胸口掃了兩眼,定了定神,笑道:“免貴姓秦,名百貴。秦某有公子相隨,豈可算是獨行?”
年輕人見他目光灼灼然,不禁心下了然冷笑,面上卻作出幾分女子羞澀之態,軟語道:“不知秦公子要去何處?”
秦百貴一臉茫然,道:“在下初來貴寶地,欲投人處宿,豈料此間客店竟然都閉門歇業了。”
年輕人笑道:“今日七月半,店家們都不做生意。秦公子若不嫌棄,可去小處住一宿。”
秦公子皺皺眉毛,道:“美人相邀,秦某豈有不允之利,只是公子就不怕秦某……么?”
年輕人抬眸笑了一下,不由分說拉起秦百貴的手,邊走邊道:“秦公子不怕我就好。”
白衣人的手被他牢牢抓住,也就只得跟著他一起往前走。走了許久,卻還未到年輕人的住處,秦百貴不禁開口道:“公子的住處還未到么?”
年輕人回眸笑道:“秦公子急什麼,你瞧,那里不就是了么!”他說著,抬手指向不遠處一座宅院,宅院門口掛著兩只血紅的燈籠,院內陰氣沉沉,不似有人住。
秦公子在宅院前站定腳步,有些猶疑,年輕人仍舊拉著他,笑道:“秦公子現下想反悔,可就晚了哦。”
那秦百貴卻搖搖頭,道:“非也非也,美人的住處,便是鬼門關在下也要一去。在下方才只是在想,我這燈籠應該放在哪里。”
他想了想,繼而欣然道:“就放這里好了。”他說著,蹦跶著跑上前,將白燈籠插在兩盞血紅的燈籠間的門楣上,陰風一吹,那白燈籠便晃悠悠打轉,白蠟燭微光搖曳,卻一直不熄。
秦百貴看了燈籠一眼,似乎頗為滿意。他回身拉住年輕人的手,笑道:“美人現下反悔,不想讓在下投宿,可就晚了哦。”
年輕人雖有些奇怪,但是并未放在心上。他攜著白衣的秦百貴一同進了宅院,一面吆喝道:“阿爹!阿娘!大哥三妹福叔!大家都快出來啊,我帶了客人回來了!”
他這一吆喝,便不知從何處有許多人走了出來,屋內的蠟燭也都被點亮了。秦百貴四下打量一眼,當先一對老夫妻,正盯著他看。老夫妻身后一少女咯咯笑著,和身旁一男子說著話,眼光卻一直停在秦百貴身上。一旁還有差使仆役兩人,老管家一人,管家妻兒皆站在角落里,白慘慘的臉上兩只灰眼珠子,一瞬不順地盯著他。
年輕人向老夫妻笑道:“阿爹,阿娘,這位是秦百貴秦公子!”
老夫妻灰蒙蒙的雙眼盯著秦百貴看了片刻,不住點頭道:“好,好,阿因,你請來的這孩子很好啊。”
秦百貴施了一禮,道:“在下無處投宿,只好在貴府叨擾一夜,還請老爺夫人見諒。”
老夫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手,拉著他走到內廳,一邊說道:“什么叨擾,你是阿因的朋友,便是我府上的貴客,不要說那些客氣話。”
他二人將秦百貴按進座椅里,也在一旁坐下,一面有仆役端上茶。秦百貴謝過,托起茶碗揭開蓋子,茶水呈深褐色,上頭還漂著一層白沫。秦百貴仿若未覺,拂了拂茶葉沫子,喝了一口茶。
旁邊一干人等盯著他喝了茶,待他放下茶碗抬起頭時,又各自將目光收回。那叫阿因的年輕人坐在一邊,向老太太笑道:“阿娘,你昨夜說的那個故事,還沒有完呢。”
老太太滿目慈愛地點點頭,道:“阿因,昨夜娘說到哪里啦?”
阿因看看那秦百貴,笑著答道:“娘,您昨夜說到,那姓秦的秀才落了第,失意之下走到荒野間,遇到一美貌女子,請他前去家中做客。”
老太太點點頭,道:“是了,這秦秀才跟著美貌少女到了她家中,見了他父母家人,此時一旁的小仆端上茶水,秦秀才剛好口渴,也就一口喝了下去。他豈知道,這美貌少女乃女鬼所變,她的一家人也皆是食人心肝的惡鬼。那深褐色的茶水,有一半是人血,茶湯上漂著的,也是血沫子!”
老太太說著,桀桀桀桀笑起來,看向那秦百貴,一眾人等也都打量他的反應。那秦百貴卻似乎對故事十分感興趣,睜大眼睛問道:“然后呢?這秦秀才怎么樣了?”他說著,竟然端著茶碗又喝了一口茶!
老太太陰桀的笑聲霎時間戛然而止了。眾人亦皆看著秦百貴,仿佛他說了什么十分駭人聽聞的事情一般。那阿因亦干笑著向老太太道:“是啊,阿娘,這秦秀才后來怎么樣了?”
老太太張張干癟的嘴巴,說道:“這秦秀才晚上便住在客房里。夜里睡覺睡到一半時,那窗戶竟然被風吹得吱吱嘎嘎開了。秦秀才覺得有些冷,于是起床穿上鞋前去關窗。此時那放在桌上的紅燭竟然點燃了!蠟燭的光芒在墻壁上竟然投下了一個人影,那人影還在不斷跳動,仿佛是在跳舞一般!秦公子,你看,就是那樣!”
她說著,指向北面的墻壁,蠟燭的光投上面,竟然真的有一條細長的影子在不斷跳躍!
秦百貴站起身,走到南窗前將窗戶關好,回身向老太太等人笑道:“風太大,吹得燭火搖晃得厲害,的確像是妖魔在跳舞,在下以前,常拿這個嚇唬師弟們。”
他說著,又坐回了原位,向老太太說道:“然后呢?秦秀才一定很害怕吧。”
老太太勉強開口道:“秦秀才自然是十分害怕的,他看著墻壁上跳舞的影子,勉強挪開目光低下頭,目光便落在了自己的腳上。此時他赫然發現,自己的腳上,竟然穿著一雙女人的繡花鞋!原來他在起床時,黑暗中竟然穿錯了鞋子。但是他明明記得,上床時,床邊只擺著自己的一雙鞋子啊!這時,他身后傳來一個幽幽的聲音……”
“秦公子,您錯穿了奴家的鞋了。”秦百貴的身后,一女子幽幽開口道。
秦百貴回過頭,便看到一張慘敗的女人臉。他咦了一聲,又笑起來,向坐在一邊的阿因道:“令妹真是調皮可愛。”
阿因干笑了一聲。
那女子,便正是阿因的三妹。
秦百貴向老太太道:“老夫人說了這么久,身子可乏了?這個故事,不如就由秦某來說完吧。這位秦秀才聽見身后傳來女子的聲音,并未回頭,而是一把從包袱里掣出一柄傘,回身砍向身后。他動作迅猛敏捷,這一系列動作不過在須臾之間,那女鬼來不及反應,便被他一傘當頭而下劈中,一蓬鮮血霎時間濺滿墻壁!就像這樣。”
秦百貴說著,從座位上跳起來,晃出一柄傘砍向桌椅,他一劈之下,桌椅竟然全數碎裂,化為朽木。秦百貴手執著傘,向眾人一一掃去,開口道:“那秦秀才大喝一聲:捉鬼道士擒百鬼在此,汝等竟敢作亂,還不快快受死!”
一眾人等驚駭之下,竟皆皮開肉綻,身子不斷扭動,不多久,便有一個個青面厲鬼從原來的皮囊里鉆了出來,向白衣人撲去!
此時忽有一層金光罩頂而下,將屋中眾鬼籠在內中。金光籠罩之下,鬼怪們皆癱在原地,痛苦不堪,白衣人念了個咒,便有一白燈籠搖搖晃晃從屋外飛來,穩穩落在白衣人手里。白燈籠正一圈一圈地往外發金光。
眾鬼更加痛苦了。
白衣人晃晃手里的白燈籠,燈籠便噗地一聲,變成了一座小巧玲瓏的金色寶塔,鎮鬼寶塔。這白衣人便是四九了。
眾鬼見了鎮鬼寶塔,便知這白衣人是個人物,他們不敢怠慢,跪在地上向四九求饒道:“請大人饒了我們吧!我們并未傷過無辜者性命。被我們所殺的,皆是好色貪財之輩。他們原本便該死!大人,大人饒了我們這次,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四九開口道:“來此處之前我便早將你們打聽清楚,你們豈止傷害好色貪財之徒,你們連幼小嬰兒都虐殺來取樂,當真已是惡貫滿盈。此處陰氣大盛,便是那些被你們害死之人的冤魂徘徊此處不去所致!”
他說著,將收鬼傘張開,舉在頭頂念動咒語。收鬼傘便自己漂浮起來,將掙扎哀嚎的鬼怪們一只只收入傘內,最后嘩地一聲關上了。
那鬼怪們在傘內依舊掙扎不已,收鬼傘不停晃動,只是未過多久,掙扎便平息了下去。四九拿起收鬼傘,托著寶塔走出了鬼宅。
惡鬼被除,在此處徘徊的冤鬼們沉冤得雪,也就紛紛前去冥界地府,投胎轉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