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問劍山莊一舉,自子時起,不出三個時辰,僅一琴,一女,殺武林各家共六人,傷二十五人;對方三人,一人受輕傷。光是這一句,就像是一個大嘴巴子打到中原武林人士的臉上。
問劍山莊將各方人士安撫,銅雀與其他傷患被一同安置,由大夫醫治,除了已死的六人,其余二十幾人受得皆是內傷,需慢慢調養,只有清風道長昏迷不醒,唐門中一人為其診治,斷其無藥可解,若是唐門也藥石無門,多半無人敢再做嘗試。
偏偏之中有著與眾不同的獨孤十三,試用內力驅毒,已有一個時辰之久。戚梧桐心想依獨孤十三的功力怕也難再作支持。戚梧桐撫額,惆悵道,“夕落一線究竟是何種蠱毒。”
“夕陽無限好,只是盡黃昏,夕落一線,正如這天上太陽,朝時呈金色,夕時為赤色,就如那女子所說,此種蠱毒,無藥可解,唯有以內力壓制蠱蟲,不然其鉆入心脈,若額上的金線轉為赤色,那便是蠱蟲鉆心,五內出血的癥狀,到那時,必死無疑。”
戚梧桐道,“十三哥不是正為道長輸真氣,就是不知還能支持幾時。”
銅雀摸摸耳朵道,“幸虧有許多前輩未來,不然不知得傷去多少人,這回可是貨真價實的葛莊主向武林發帖示警。我想武林中總有一兩個學識淵博的前輩能想想法子。”
戚梧桐暗想大抵是因練秋痕以假刀設陷的前車之鑒,是故前來的皆非各門派中頂尖之人。
殷紅鸞默了一陣,“解藥雖無,但解法好像是有的。”戚梧桐冷目相對,殷紅鸞嘆氣道,“這解法極難,苗疆擅蠱毒,有一蠱,金蠶蠱,此蠱能以其他蠱毒為食,若能尋得金蠶蠱讓道長服下,金蠶蠱便能化去夕落一線。”戚梧桐又問,那金蠶蠱入體后又如何取出,殷紅鸞道,“不必取出,金蠶蠱會寄于體內,吸食宿主精氣,同宿主同生共死。”
戚梧桐道,“喔,這倒有趣。”
殷紅鸞搖頭道,“并不有趣,金蠶蠱極難煉制,是故在苗疆也極為珍貴,中原之地,我尚未聽聞有此蠱,況且苗疆山遙路遠,苗寨閉塞難入,有人愿意去尋,清風道長也未必等得。”
戚梧桐哼哼笑她,既是難上加難,為何還說。
殷紅鸞指向銅雀,道,“她點醒了我,通常帶著這般厲害蠱毒的人,豈會全然不怕,除非,她肯定自己絕計不會中蠱,或是,有解蠱之法,去苗疆路途遙遠,但尋這下蠱的紫衣女子卻還是可能的。”
銅雀感嘆,中原之大,何處去尋。
殷紅鸞笑道,“中原是大,但知六月十八要到問劍山莊,卻沒有那么多,昨日未到的,一如司馬家,一門血洗,便是想來也來不了;二如九叔,無意前來;三、”銅雀追問三是什么,殷紅鸞續道,“三是知來了也回不去,無需派人來送死。”
戚梧桐擺手,豎著四指,道,“昨日明明在卻裝作沒在。”殷紅鸞聞言,頻頻點頭,卻又見戚梧桐神色恍惚,便問她還有何想法,戚梧桐沉聲道,“司馬家滅門與否,我看是未知之數。”
殷紅鸞與銅雀具是一驚,戚梧桐笑笑說猜測,猜測而已,三人又商議要從何處著手,清風道長的那名小弟子,沖進他們下榻的院子,大呼,“鳳公子…不,鳳姑…”本是要說鳳姑娘,卻被戚梧桐冷冷地目光一怔,轉口,“戚姑娘,戚姑娘,獨孤少俠責我來尋二位姑娘。”
房中三人依舊是他來時的姿勢,坐著一動不動,戚梧桐記起這小子在問劍臺,雖是沒有必要但卻是出手相救,便看向一旁,道,“小徒弟,天亮前是二位姑娘沒錯,只是日出后不小心多了一位,十三哥可有說他究竟要找誰。”
銅雀笑笑的在一旁,她雙耳受創,十三哥又豈會尋她,擺明她這梧桐姐姐是有心戲弄清風道長的徒兒,這位小徒弟道,“戚梧桐、殷紅鸞。”
戚梧桐與殷紅鸞跟著’小徒弟’,經過廳外,她三人就已聽到里面吵吵嚷嚷,堪比鬧市。戚梧桐一聽這些個正派之士商議的不是如何救治清風道長而是如何從紫衣女子那里奪琴,就明白這些人已然是個’幽鳴琴’三個字堵了腦袋,她頓時不想進去,懶得聽他們這個狗屁倒灶之人的廢話。殷紅鸞卻扯著她的衣袖不讓她走。
戚梧桐腳剛一跨過廳門,大廳內鴉雀無聲,她頭上一緊,廳中所有人都那么無聲無息的盯著她,戚梧桐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什么寶葫蘆,而他們都想著將她剖開兩半瞧瞧里面是什么靈丹妙藥。而這些人瞧她只因她是戚梧桐,鳳儀山莊,四莊主,鳳天翔弟子中唯一承其畢生所學的戚梧桐,江湖上,鳳天翔的幾個弟子算是小有所成,就這戚梧桐是只聞其名,難見其人,許多江湖人以為她不是個活人,如問劍山莊’留客松’一般,問劍山莊將人,樹話了,鳳儀山莊則將樹,神話了,就拿鳳儀山莊院中的那棵梧桐木當了她。
戚梧桐并不知道她那白衣公子的裝扮,像極了鳳天翔,二十年前那模樣,尤其是不可一世的淺笑,簡直是如出一撤,葛老莊主幾乎敢斷言她是必是鳳儀山莊嫡親血脈。而這廳中的見過鳳天翔并不多,即便是見過,也大都是遠遠的望一眼鳳天翔,對他的音容相貌,皆是江湖傳言,除開鳳天翔確實相貌俊朗,因練秋痕之死,一夕白發,這兩點是真。葛老莊主想,過了今日戚梧桐的大名與鳳天翔相比,只會有過之,不會有不及之處。葛老莊主見她手中的冽泉,不禁蹙眉,起身從后堂轉出。
戚梧桐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眼珠子在廳里轉了一圈,瞧見獨孤十三,面色煞人的白皙坐在一角,殷紅鸞朝她使了個眼色,兩人找了個離獨孤十三十分近的地方坐下。
戚梧桐拖著腦袋等著聽他們說話,廳中卻仍是靜默無聲,戚梧桐等著等著,打了個大呵欠,廳中除了年紀比她長的前輩,也有不少同輩中人站在各自師父,長輩身后,見她大搖大擺走進來,隨便就坐,還打哈欠,論大方得體,遠不及殷紅鸞,那些人心中十分不滿,有人極小聲的,只是鼻息哼了一下,說她狂進骨子里了。戚梧桐那冷冷地眸光瞧了那姑娘一眼,年紀大概比自己小些,長相嬌俏可愛,撅嘴時臉頰上一個酒窩,讓她忍不住想戳一下,戚梧桐自己也有個梨渦,卻因她喜歡皮笑肉不笑,就如現在這般,一言不發盯得人發毛。
殷紅鸞對戚梧桐這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壞脾氣是無計可施,戚梧桐那一時一變的心情,怕是要不了幾時就又該犯毛病。約莫是在戚梧桐打了第三個哈欠,她面色越發暗淡,朝獨孤十三道,“十三哥歇息夠了么,要是能站得穩,我們自下山,各自打道回府再好生休養。”
眾人聽聞戚梧桐和獨孤十三要走,有人跳了出來,同她道,“姑娘也受了傷,獨孤少俠更是耗去不少真氣,這匆忙下山,萬一遇上了妖女,豈不危險。”
戚梧桐雙目放空,有意無意道,“我以為你們巴不得我同那紫衣女子打得頭破血流呢。”那人急道豈會,豈會。又問她是否修書回鳳儀山莊報過平安,戚梧桐一時未能忍,撲哧笑了,心想這便是為何所謂名門正派之士,一日聚首卻能暢聊三天三夜的緣由,這幫人,一句話,十個字,九個半都是些廢話,與他們同坐,無異是虛度光陰,倒不如下山去尋那紫衣女子來得實在。戚梧桐沉氣道,“我三人不過是些輕傷,出門前家人也給備下了傷藥,有那寫書信的功夫,我想不如早些下山返家,更叫他們安心不是。”說著站起身,拔腿便走。
離門近些的一位中年男子站起身,戚梧桐瞧那人傷得并不重,年紀五十上下,算不上膀大腰圓,倒也長得十分結實,他也沒攔戚梧桐,就是像張門神糊在墻上,悠悠嘆道,“江湖太平了十多年,而今又因幽鳴琴陷入危難,人是西域來得,練秋痕同此事必逃脫不開,練家那些個殘黨指不定也撇不了干系,你回去讓你們莊主公道些,不要包庇。”
殷紅鸞應道,“鳳儀山莊有七位莊主,不知前輩,想讓哪位主持公道?”
戚梧桐邊聽,腳步雖是不停,然心中已有幾分不快,這些人不單將去世多年之人提出鞭尸,還想借機遷怒練氏一門。練秋痕于在場中人而言,確實是殺師長或殺父母的仇人,異邦女子殘害中原武林高手,被劃入邪魔外道一列也不足為奇,她也懶得同這般草包辯駁,戚梧桐正壓下火氣,不知哪又冒出一人道,“鳳儀山莊不過是占著鳳凰翔天一招,魔教教主既然派人來,那這劍招必是給破解,還是快快逃回家中為妙。”
說話叫囂的乃是唐門的唐丁山,江湖之上各門各派難免有這些個,那些個的過節,但若提到鳳儀山莊,不得不提唐門,唐門有一暗器’暴雨梨花針’,能連發二十七枚梨花針,威力巨大,卻需人之血氣為其開光,頗為歹毒,暗器制成之后,鳳天翔與唐門門主打賭,鳳天翔稱其能接下這兇煞暗器;這唐門門主則自信暴雨梨花針獨霸天下,又正好有武林奇才來給他開光,便與鳳天翔立下賭約,鳳天翔死,兩相無怨,但若鳳天翔能連接下二十七根銀針,他唐門便不再制這暗器。結果便是鳳天翔飛花斷葉接下二十七枚銀針,勝了唐門,暴雨梨花針不在顯于江湖,這便宜了沈夫人,使其獨門暗器力壓唐門,至此唐門與鳳儀山莊就極少往來。
唐丁山一言,廳里登時人聲四起,勸和的也有,安慰的也有,借機說戚梧桐年幼江湖之事不明,要她師父出山的也有,殷紅鸞和獨孤十三慌了神,二人不敢眨眼的盯著戚梧桐,生怕她那張小嘴,冒出毒來,果不其然,戚梧桐冷冷道,“各位大俠、前輩是要小女子留下自己的一條手臂,或是卸下你們的一條,方能出這大門,我十分怕痛,要我斷臂是萬萬不能了,可我真是思鄉心切,雖說百般無奈、萬分不該,只能斷他人的了,不知哪位大義凜然、高風亮節的前輩高人能借出一臂。”她此言一出,廳內啥時無聲,在場又有哪一個不知清風道長斷臂之事,見其劍拔弩張之勢,獨孤十三和殷紅鸞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圓場。
戚梧桐握了握手里的冽泉,這劍他們是見識的,莫要說是玉筆書生列的兵器鑒,就是將十大古劍拿出與它排成一道,冽泉也斷然不會遜色。
戚梧桐身前又出現兩個人影,這一回她卻沒有惡語相向,反而往旁邊退開給二人讓出路,這兩人一白衣,一灰袍,二人的相貌皆看不出年紀,但白衣男子頭發簡單地束在腦后,從前額能看到一縷白發參雜,另一灰袍男子腰間別個酒葫蘆,殷紅鸞與獨孤十三,朝二人分道,’師父’、’九哥’。
一時廳里的人都明白這二人正是鳳天翔和獨孤九。鳳天翔在廳中未見清風道長,向身旁的戚梧桐問到,“見沒見到一位獨臂白須的老道長,他可是走了?”戚梧桐將道長中蠱昏睡之事寥寥幾句告訴了他,鳳天翔又問,“人在哪里。”戚梧桐搖了搖頭,指了指獨孤十三,獨孤十三猛地站起,起得太急,踉蹌幾步,眼瞅要坐到地上,好在給人攙住,眾人看清攙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還站在門口處,卻一下子穿過大廳的鳳天翔,廳中參差不齊的站立十余人,鳳天翔卻在眨眼的功夫,繞過這么些人到了獨孤十三身邊,身法之輕,步法之快,功力之了得,眾人登時又敬,又驚。
獨孤九見他堂弟那副模樣,關懷道,“十三,你可要緊?”
獨孤十三,應道不妨事。手指向一處,為鳳天翔引路,二人走出廳堂。
獨孤九拍拍戚梧桐的頭,低聲她可是打輸了。
戚梧桐道,“反正沒贏。”
獨孤九哈哈一笑,問道,“對方是男是女啊。”
戚梧桐道,“九叔不問他使得什么武功,內功怎么樣,我傷沒傷著,怎么會問那人是男是女。”
獨孤九仍是笑笑,道,“你還能砍人家胳膊,傷得定是不重的。人家的內力高低,功夫如何,你的感覺與我的,定是有不同體會,不信你去找個下人來問問,他一定會說這屋里的全是武林高手。”
戚梧桐也樂了,覺獨孤九說的句句在理,便詳述來者三個,一男一女,另一個看著像男的。獨孤九又問打傷她得是男是女,戚梧桐應,“男的。”獨孤就再問使刀,使劍,戚梧桐道,“劍,且他還使的出’無形劍’,卻非無間之劍,這江湖上究竟還有多少劍法招式。”獨孤九笑笑,無話,戚梧桐反問,“你們不是說不來。”
獨孤九咦了一下,道,“我們若是不來,你預備如何收場,你大師伯擔心你會使性子,讓我來瞧瞧,你師父知清風道長也來,便也來見見。幽鳴琴,你可瞧見了?”
戚梧桐卻道,“那并非幽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