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梧桐自然曉得自己手里頭的冽泉本為雙劍,據(jù)大師伯練旭所說,另一柄練秋痕寄放在了別處,然戚梧桐并未開口問君竹,只是笑笑,揚長而去。
君竹瞪著豆大的眼睛,鼓著腮幫子叫到,“哥哥真這么走么?”瞧著戚梧桐遠(yuǎn)去的身影,君竹突然靈光一現(xiàn)道,“莫非是個姐姐。”君竹面上劃過一絲狡笑,兀自說道,給姥姥知道了,我的屁股可要開花的。
戚梧桐離開客棧,朝這幾日都去的面攤?cè)ィ鏀偟臄傊饕娝齺恚膊挥枚鄦枺銛[上一碗刀削面,這攤主從山西學(xué)來的手藝,面皮削的是中厚邊薄,棱鋒分明,形似柳葉,此面入口外滑內(nèi)筋,軟而不粘,是越嚼越香。
戚梧桐吃著面,對面就坐下一人,這面攤攤主與戚梧桐算是混了眼熟,看她這幾日里來,皆是獨來獨往,也不大與人多說話,便同坐在戚梧桐對面的男子道,公子,您瞧,鄰桌也是空的,您要不要往那挪挪,寬敞。
那公子并未起身,只是要了一碗與戚梧桐一樣的面。
這面攤攤主覺著這公子,是沖著戚梧桐來得,他二人看樣子就是走江湖的,自己也不好招惹,朝戚梧桐看了眼,見戚梧桐兀自低頭吃面,便不管這閑事,給那公子也上了碗面。
坐在戚梧桐對面的這位公子剛拿起筷子卻察覺擱在桌上的冽泉發(fā)出一股劍氣,尋思著借劍一觀,桌上的劍突然被拉開,戚梧桐悠悠道,楚公子,吃面就好好吃面,這可不是什么隨便好動的東西。
楚思了面無表情道,公子好本事,每一回見面,你的身份都叫人匪夷所思,早知你這顆腦子如此值錢,我怎么也不能那么便宜的讓你們走了,說來,你怎會一人在此?
戚梧桐撇嘴道,一言難盡。
楚思了無意追問路無涯的下落,剛拿起筷子,便有一名穿著王府侍衛(wèi)衣服的男子騎著馬從他二人面前經(jīng)過,走了一段,折返,跳下馬,到楚思了身邊道,敢問這位可是楚府大公子。
楚思了漫不經(jīng)心應(yīng)聲道,是。楚思了見此人目光銳利的打量戚梧桐,便道,楚府的護(hù)院。
那男子問戚梧桐,尊駕如何稱呼。
戚梧桐抱拳道,在下姓路。
楚思了吃了兩口刀削面,放下銀子,讓那身著侍衛(wèi)衣服的男子先回王府等候,楚思了不喜招搖過市。戚梧桐與楚思了并行,見那男子走得遠(yuǎn)些,便問道,帶著我入甘陵王府,出了事,你可不好交代。
楚思了應(yīng)道,我正是想知道,你能惹出多大的麻煩。我與路無涯不同,這世上每個人我皆能放到稱上掂出斤兩,不論是什么人,出得起價錢,或是能為我所用,我便救他的命,自然你也是如此,此次進(jìn)王府,你可欠我一個人情。往后,要還的。
戚梧桐一雙晶亮的眸子,眨了眨,道,我可什么也沒說過。
楚思了語中帶笑道,只怕,你想求之時,求而不得。
楚思了慢慢悠悠與戚梧桐一同來到王府,先前有侍衛(wèi)回府通報,二人便從側(cè)門到達(dá)內(nèi)院,楚思了讓戚梧桐現(xiàn)在院外等候,戚梧桐則是不想與楮繡夢照面,便避到院外。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楚思了與楮繡夢,一前一后離開小院,楚思了神情依舊,而反觀楮繡夢則凝重許多,戚梧桐跟在二人身后,想聽聽他們說些什么,見二人進(jìn)了后廳,就繞到后廳窗下,就聽楮繡夢問楚思了,獨孤九的眼睛要如何醫(yī)治。
楚思了應(yīng)道,他這眼睛醫(yī)治起來并不困難,有一只眼珠子壞了,得好好修補。
楮繡夢忙道,那就請先生準(zhǔn)備。
楚思了冷冷道,修補眼珠子,可比換顆眼珠子,難得的多,即便是換眼珠子,也不是你找來一顆,說換,我便能給他安上。
楮繡夢與楚思了也不是相交一日半日,對他的脾氣還是十分了解,便道,楚公子需要什么,不妨直言。
楚思了道,“這甘陵郡王府上藏有一顆極不同尋常的眼珠,讓楚某見上一見即可。你不妨好好考慮,我且先找間客棧住下,你考慮清楚,再派人來找我不遲。”
楚思了特意放慢腳步想著等等戚梧桐,然戚梧桐卻早已先他一步到了王府門前,楚思了心想方才這姑娘該是聽見自己與楮繡夢的對話,卻只字不提,就像是與她毫不相干一般,只能說,楚思了心中很是失望,他還尋思戚梧桐惹出點什么事。
楚公子就在離戚梧桐不遠(yuǎn)的一間客棧投宿,他這房的窗子正好對著街,能瞧見戚梧桐去的那面攤。
這姑娘每日起的時辰都不大一樣,有時到了快晌午仍是打著哈欠出來,楚思了也猜不透這姑娘究竟是個什么心思。
一日天蒙蒙亮,楚思了剛剛轉(zhuǎn)醒,便聽見街上十分吵雜,打開窗子一看,穿著甘陵郡王府侍衛(wèi)衣服的人舉著火把在街上挨家挨戶的敲門,像是在找什么人,楚思了先以為是戚梧桐終于忍不住夜闖甘陵郡王府,將獨孤九劫了出來,但見她披著一件外袍,不緊不慢的從走到客棧門前,才知不是她所為,又見她出了客棧大門,朝自己這頭走了過來,不多時,房門即被叩響,楚思了換上衣服打開門,門口站著卻非戚梧桐而是王府派來的侍衛(wèi),便是他來甘陵那日,來迎他的那名侍衛(wèi)。
侍衛(wèi)見楚思了道,楚公子,我家主人請你過府,路公子已在外等候。
楚思了心中暗道,有些蹊蹺。
二人在侍衛(wèi)的帶領(lǐng)下,通行無阻,楚思了問到,你似乎一早便知今夜有事發(fā)生。
戚梧桐笑道,公子這話說的,我們跑江湖的自然要多留個心眼,不然怎么給你這般的主子看家護(hù)院。
楚思了不咸不淡道,不曾想,你挺為主子著想。
戚梧桐道,這是自然,主子不也總是三不五時的,讓我命懸一線,不,不,說錯了,是救我于生死一線才是。
楚思了道,你并未說錯。
戚梧桐只是面帶微笑默默跟在楚思了身邊,待二人抵達(dá)甘陵郡王府才知甘陵郡王遭賊人行刺,好在王爺安然無恙。
安然無恙?戚梧桐覺得這是近乎不可能之事,以那幾人的武功,決計不可能安然無恙,但戚梧桐十分不解,這位甘陵郡王素來深居簡出,也未見甘陵城中民生疾苦,為何君竹師兄妹幾人會來行刺甘陵郡王?
趁著旁人不注意戚梧桐從侍衛(wèi)的眼皮子底下溜過,戚梧桐本以為經(jīng)過行刺,甘陵郡王的居所會嚴(yán)加戒備,然這甘陵郡王的院子戒備的竟不如楮繡夢那院子來得嚴(yán)密,這委實另其不解。翻過幾道守衛(wèi),戚梧桐潛入甘陵郡王的屋子,屋內(nèi)只在外室點了燈,內(nèi)室是一片漆黑,僅能依憑窗外透入的光,勉強視物。
臥榻上躺著個人,厚實的紗幔將這人的氣息也掩蓋起來,戚梧桐走進(jìn)帳子,進(jìn)入內(nèi)室起,她似乎就嗅到一股氣味,似檀香,又似乎不是,味道并不濃郁,但卻清晰。
走上床前的床榻,一股陰冷的寒氣便從帳子底下傳來,戚梧桐毫不猶豫的掀起帳子,陰寒之氣登時傾瀉而出,躺在帳子中的人,年約五十,露在袖外的手掌上一塊塊褐色的斑點,嘴唇青紫,印堂上一條黑線。
戚梧桐用手探此人鼻息,果不其然,氣息全無,雖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但確實是有人將這尸身保存了下來,且有些時日,戚梧桐見此人的衣著佩飾,一個怪念頭莫名浮現(xiàn),此人莫非是甘陵郡王?但是若這便是甘陵郡王,那么君竹幾人前來行刺的是何人?郡王過世,不是早該通報各州府衙,甘陵王府之內(nèi)是何人有這般膽量,敢將此事隱瞞下來。
一只細(xì)小的胳膊從戚梧桐身后穿過,對著床上躺著的那人腹部猛戳了一下,又接連往幾處大穴施力,躺著床榻上那人的口鼻滲出銀色的液體,身后人輕聲道,“將五臟六腑移去,在灌注水銀到體內(nèi)來保持尸身不腐,果然是早有預(yù)謀。”
戚梧桐笑道,“小師妹,你懂得可真多。”
君竹扶著雙頰,羞澀道,“小哥哥,你這么夸人家,人家多不好意思。”
戚梧桐道,“你不好生照顧你師兄,跑出來做什?”
君竹道,“是師兄讓我來將此事弄個清楚,不然這趟不單是走了空,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過說來,那位楚公子究竟是什么來頭,躲在他屋中,果真能避過盤查。”
戚梧桐道,“自然是高人。”
君竹望四下道,小哥哥不覺奇怪,這屋內(nèi)除去你我,以及這死人之外,竟無人看守,這和師兄說的不一樣。
戚梧桐問道,你師兄可曾與人交手?
君竹道是,并稱與他師兄交手之人,必然也是傷勢不輕。君竹問戚梧桐不好奇是何人與他師兄交手?
戚梧桐見她一臉期待自己詢問的模樣,笑道,敢問何人?
君竹指著臥榻上的人道,正是此人,甘陵王爺。
易容?君竹笑瞇瞇的盯著戚梧桐,正在此時,窗外有人影走動,這君竹小師妹十分機(jī)警,看著戚梧桐的眼色躲到柱子后頭。
說到這位君竹小師妹,戚梧桐就不禁想起重傷在身的銅雀,這二人很是相似,身法靈巧,稀奇古怪的東西也知之甚多,就是武功怎么也不長進(jìn)。
戚梧桐避在門后,有人推門而入,戚梧桐本來算點住此人穴道,好讓自己與君竹脫身,但這人卻像是沒看見她一般,就那么從她眼皮子底下走過。君竹突然跳到那人面前,哇的叫了一聲,那人仍舊沒有反應(yīng),兀自給外室的幾盞燈輪流添上燈油,君竹在這人身旁觀察,朝戚梧桐招手道,這是中了移魂大法。
移魂大法?戚梧桐怎么好像聽過,卻又不大清楚是個什么路數(shù),便問君竹,君竹也搖頭,只道,“聽姥姥提起過,這移魂大法,可控制人的神魂,使其對施術(shù)之人唯命是從,沒了自己的意識,如同木頭人一般。”
戚梧桐笑道,那豈不是很無趣。
君竹蹙眉道,也有說法,如若是將移魂大法練至爐火純青,還能控制人的記憶,你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你讓他說什么,他就說什么,你讓他記得什么,他就只記得什么。
戚梧桐仍是笑道,無趣的很,倒不如到集市上買條狗,訓(xùn)訓(xùn)它,沒事再讓它叫喚兩聲,差不多一回事。
君竹點頭咯咯笑道,真像,真像,小姐姐,不,小哥哥好聰明。
戚梧桐卻凝住心神,君竹不說話,躲在她身邊,偷偷探頭去看,門外走進(jìn)個女子,那女子說道,你二人若真是聰慧就不該再回來。
君竹睜著大大的眼睛,似是看見了什么寶物高興,使勁拉拽戚梧桐的衣袖,戚梧桐也忍不住回身瞧瞧,這女子長長的鬢發(fā),擋住了半邊臉,但卻仍是叫戚梧桐在回身的剎那啞然,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這女子似是集了世間所有的美好,一瞬之間,戚梧桐相信,這女子便是詩經(jīng)中所說,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然一陣風(fēng)起,將這女子的鬢發(fā)吹起,君竹呀一聲,好似一場美夢破碎,這女子左半的臉自左眼到臉頰,一直延續(xù)到脖頸掩藏在衣物下的地方,形成了一大片的傷痕,像個東縫西補起來的布娃娃,但最為奇怪的是她的雙眼,一雙碧藍(lán)的眸子,顏色卻一深一淺,就如同,它們原本便不是一對。
戚梧桐不知不覺已將冽泉橫在二人之間,女子垂目看劍,道,“從你第一次來王府,我便認(rèn)出你手中的這柄冽泉。”這女子說著便探出手撫摸戚梧桐的面頰,又道,不曾想你已長這么大,你的身形輪廓還是像我們樓蘭人,你笑起來的模樣同你娘很相像,不過,她總是笑得那般真心高興,你卻不是。這是為何?
戚梧桐蹙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說道,你可以稱我紅蓮夫人。
君竹指著女子道,清河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