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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二十 章

    ?第十六章
    16、
    聶染青今天累得不輕,吃完晚飯回到房間后覺得每根骨頭都在放肆叫囂。習進南進了門就例行去洗澡,她蹬掉鞋子,趴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懂習進南今天高深莫測的態度。今天習進南那似笑非笑的態度讓她話比往日少了一半,結果習進南的話比往日少了一多半。習進南一般不會因為工作上有問題而把脾氣帶回家,回想這幾日,好像也沒見到什么可疑的能讓他火大的人,她自己好像也沒惹到他吧,那他到底怎么了。難不成是她特地飛過來,真的打攪了他和某位或者某幾位美女的好夢?
    或者難道說,男性也有更年期?但是就算有,他這年紀也還沒到吧。
    這幾種可能比較起來,聶染青自己都不確定哪種可能性更大一點,想了半天沒有頭緒,恨恨自言自語了聲:“莫名其妙!”抓了抓頭發就直接去了浴室。
    拿別人的事郁悶自己的結果就是,聶染青連衣服都忘記拿了進來。
    雖然說睡衣就放在浴室對面的房間,但是她總不能□地出去拿吧?聶染青透過蒸騰繚繞的霧氣看了看架子上的浴巾,皺皺鼻子,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穿上。
    浴巾比較短,比聶染青的任何一件裙子都短了不少。如果保持上面不走光,下面就得在膝蓋以上十多公分,聶染青看著鏡子,心中只祈禱等會兒千萬別讓習進南看到就好。她整理了一番,直到在心中整理出幾分安全感,才捋了捋頭發走了出去。
    不過她今天實在是霉星高照,聶染青剛剛走出浴室,就和習進南打了照面。
    習進南穿著青色的睡衣,正在整理腰間的帶子,見到浴室門打開,反射性地停了下來。柔和的燈光打在兩人身上,一切都好像有些模糊。
    聶染青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些窘,雖然說兩個人都已經“袒裎相見”了不知多少次,但是那是不清醒的情況下,如今聶染青就怕他會看到她這副模樣,結果還偏偏真就被他看到了。
    聶染青有點認命地望著天花板,心想,下次去逛街的時候說什么也要請尊菩薩回來,好煙好酒地供著,打通一下關系,至少別再找她的麻煩。
    她怕他看到她這副模樣,但是聶染青更怕他看到她這個樣子后沒有表情的模樣。
    事實就是,她今晚的確怕什么來什么。習進南手上的動作未停,很是稀松平常地看了她一眼,依舊是淡淡的模樣,眸子如墨一般暗沉。
    他連話都不說,聶染青也沒什么好說的。她的頭發還很濕,肩膀上因為發梢時不時滴下的水,有些微涼涼的感覺。聶染青心底閃過一絲失望,雖然很微細,但是還是能感覺到。她不再看他,抬腿欲走。
    忽然一股力量自斜后方傳來,拉著她直直倒向溫暖的懷抱。習進南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臥室,聶染青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立刻抓住他的前襟,再回神的時候,他們已經一起倒在床上,習進南松松地壓住她,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的食指則一遍遍細細描著她的眉毛。
    他低頭吻住她,聶染青邊掙扎著說話邊推他:“你,你剛剛明明還面無表情地弄著帶子。”
    他低低一笑,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手已經開始游移,輕而易舉就把浴巾剝落:“帶子打了死結,當然要解開。”
    “你今天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
    聶染青使勁翻了一個白眼:“我要是知道你哪里不對勁就不說你不對勁了,反正一整天都不對勁。”
    他笑,清爽的氣息包圍著她,聶染青聽到他含糊不清地說:“我現在很對勁。”
    聶染青無語,渾身已經被他弄得癱軟,無力抗拒。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相處倒是很和諧。那晚的第二天清晨,聶染青一邊輕輕揉著腰,一邊看著正在換衣服的習進南,一邊在心里恨恨腹誹,要是她真擁有一位仙女,第一個愿望就是讓自己速速變成男的。
    臨回T市的前一天晚上,聶染青心情很好,笑瞇瞇地問拎著紅酒來這邊串門的楚塵:“你說,男人為什么會花心?”
    楚塵整整衣袖,慢條斯理地品著剛剛打開的紅酒,說:“這么深奧的問題不適合你來思考。”
    聶染青氣噎,狠狠瞪他一眼:“說到底還是跑不了兩個字,好色。”
    “別總是說男人怎樣怎樣,其實男女都一樣。你敢說你天天對著習進南看,你就沒好色過?”
    習進南本來輕輕啜了口酒,這下被嗆得猛咳。
    聶染青臉色一紅,聲音變大:“楚塵,你這種人最好孤獨終老,一輩子也別娶妻!娶的話最好娶個母夜叉,天天整死你!”
    楚塵涼涼地看著她:“就像你這樣?”
    聶染青再次怒了,剛剛提起氣,忽然覺得很不值得,又慢慢地呼出來,漫不經心地微笑:“楚塵,酒過三巡,禍從口出。紅酒雖好,可不要貪杯哦。”
    聶染青笑得實在是太虛偽,笑得楚塵脊背發涼,笑得楚塵開始亂找替罪羊:“又不是我不讓你喝酒,你找人也得找習進南啊,要是想喝的話,你跟習進南撒撒嬌,保證你說什么他答應什么。”
    聶染青嘴角抽了一下,剛想說話,就聽到習進南清清涼涼地開口:“不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楚塵點點頭表示贊同:“說得沒錯。”
    習進南微笑:“我指的這種人是你。”
    “……”
    聶染青回來后,去姚蜜那邊取資料。姚蜜穿著一件粉紅色米奇的睡衣給聶染青開門,聶染青不禁調侃她:“都十點了,才睡醒啊。”
    “沒辦法,這就是單身的好處。”姚蜜轉身,送給她一個米奇和米妮親吻的背影,徑自往沙發那邊走。
    姚蜜對習進南的事一向都是能挖多深就挖多深,堪比職業狗仔隊。她剛張嘴,聶染青就有預見性地把一顆葡萄塞了進去,笑嘻嘻地說:“好吃吧?”
    姚蜜咽下去,手指挑起聶染青的下巴,頗輕佻地問:“小樣兒,你那天大晚上的飛過去,習進南不樂壞了?”
    聶染青想想她飛過去那晚習進南的態度,收回自己的下巴打著哈哈:“還行吧,反正沒發現什么不高興的。”
    “一箭雙雕,聶染青,你變聰明了嘛。”
    “什么?”
    “別告訴我你去看習進南是因為想他了,我要是信你想他還不如去信豬會爬樹。要是說你因為躲陸沛的演講需要一個理由我還信一點兒。但是我就搞不懂你不去就不去吧,你不去陸沛能把你怎么著,一定用得著逃跑嗎?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招確實不錯,新歡得到安撫,舊愛心傷欲絕,唉……聶染青,我原來怎么沒發現你情商有這么高呢。”
    聶染青使勁擰著姚蜜的嘴:“請問您的嘴巴還能再毒點兒嗎?”
    姚蜜口齒不清地說:“就算你沒這么想,你內心深處也是這么想的。否則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去找習進南?”
    聶染青收回手,幽幽地看著她:“姚蜜,你真討厭。”
    姚蜜送給她一個“我就知道我又戳中你痛處了”的表情,懶懶地說:“真是謝謝你的夸獎啊。”
    聶染青從姚蜜家出來后,給聶父打電話:“爸爸,進南出差帶回來一些特產,下月初我們回家給您帶回去。”
    聶父說:“下月初正好是你陰歷生日吧,你到時候回來,我和你媽給你們過個生日。”
    聶染青想了想:“唔……很久都沒在家過過生日了。”
    聶父笑:“到時候爸爸給你做好吃的。”
    聶染青笑著點頭:“好。”
    收了電話后,聶染青的笑容也慢慢地收了起來。回家她并不排斥,排斥的是一旦回家過生日,她和聶染兮那天必定又會見面。
    她和聶染兮的冷戰已不是一天兩天,冰凍三尺也不如她們的關系寒得徹底。從小到大,聶母一直是偏向聶染兮多一些,而聶父則稍稍偏向她。
    對于聶染兮,聶染青嫉妒又怨恨,這兩種感情像雜草一樣在她心里瘋長,像毒刺一樣深深扎進骨血,但是她更多的卻是無奈。聶染青討厭處處都被人和聶染兮比,有這么一個姐姐,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驕傲。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聶染兮的確比她會做人,從小就懂事,自己的和別人的事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一個笑容就可以讓別人的怒氣消弭,一句話就能讓全班男生服服帖帖,愛笑的美女運氣總是不太差,而懂事的聶染兮無疑又是美女里的佼佼者。
    說到底,還是她心眼小,如果聶染青胸懷夠寬廣,大概也不會去奢求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比如容貌,比如寵愛,比如陸沛。
    大人們第一次見到別人的孩子時,大抵第一句都會說,這孩子的嘴巴可真像她爸爸啊,或者是這孩子笑起來就跟她媽媽一個模樣。而聶染青和聶染兮一起亮相時,別人的話總是不外乎兩句:這姐姐可真漂亮啊,把她爸爸媽媽的優點都集全了,妹妹可真安靜。你們家真好,有兩個貼心小棉襖。大的俊,小的靜。
    開始的時候她還滿心期待別人能夸她除了安靜以外別的詞,不過到后來,聶染青總算明白,她的那個“安靜”與“活潑”相對,如果大人們找不到別的詞還形容,就會在這兩個詞里面挑選一個。
    換句話說,她在大人眼里并不討喜。
    認識到這點后,聶染青連計較都覺得蒼白。
    第十七章
    17、
    聶染青在生日的前一天回到聶家。她跟母親在客廳里說著話,聽到外面有車子駛來的聲響。
    她跟隨聶母一起站在門口,看到車子緩緩駛過來,聶染兮落下車窗沖著這邊笑著招手,她探出頭來,頭發在腦后挽成一個髻,脖子上從來不會缺少項鏈的環繞,就像她整個人永遠不會缺少關注一樣。
    聶染兮展現給人的一直是得體的儀范,她連下車都讓聶染青覺得慚愧。兩腳踩著高跟鞋輕輕地落地,聶染兮稍稍整理了裙子才從車子里出來,一襲白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聶染兮自小就喜歡白色,白色的紗巾,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鞋子,白色的書包。她那雙如葡萄一般黑亮的眼珠只要一轉,別人就不得不為她暗暗叫好。在聶染青的眼里,聶染兮從來都是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得到。
    聶染兮走過來,陸沛在她后面落了車鎖。她上前挽住母親的手臂,眼睛還是彎起來,話依舊是柔柔的:“媽,外面太熱了,我們快進去吧。”
    聶染青轉身,陸沛也恰好走到她身旁。兩人離得太近,他的襯衫只有一尺之遙。聶染青突然覺得心臟“突突”地跳,額頭上也沁出一層薄薄的汗,不敢多說話,立刻加快腳步趕上去。
    回到客廳的時候,習進南正隨著聶父下樓。他見到她滿頭大汗的樣子微微詫異,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她,問道:“怎么這么熱?”
    聶染青接過來胡亂擦了一把,沒回答反而問:“你怎么在上面待了這么久?”
    習進南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帶著少許幸災樂禍:“書房比外面涼快。”
    “……”聶染青咬牙,“你不是一向很耐熱嘛,夏天都很少出汗。還找涼快的地方,真嬌氣。”
    他挑挑眉,似笑非笑:“誰說不出汗就是耐熱了?難道說出汗就一定是因為熱了?”
    “……”聶染青轉身找了位子坐下,懶得跟他打繞。
    所有人都坐在客廳,聶染兮和陸沛并排坐在一張獨立的沙發上,聶染青和習進南挨著坐,聶母和聶父挨著聶染青他們坐下。聶染青捧著杯子努力地裝作看電視,背緊緊靠著沙發一聲不吭。
    可惜這種狀況下不說話是不可能的。聶染青聽到母親對她說:“夏天都來了,你怎么反而越來越白了?比上次回來還要白一些。是不是最近一直窩在家里也不出去?年輕的時候應該多鍛煉,總在家里窩著怎么行,老了就會吃到苦頭。”
    聶染青乖巧地點頭,小心翼翼地組織措辭:“媽,您放一百個心吧,我前段時間例行體檢,各項指標都很標準。最近只是美白霜擦多了,夏天防護措施做得太足了。”
    其實事實還真就像聶母說得那樣,她最近都沒怎么出去。聶染青措辭的時候很心虛,生怕習進南會給她拆臺。撒謊還有證人在一邊看著,這種滋味不怎么好受。她捧起杯子想喝水,忽然聽到聶染兮說:“媽,我前兩天買了幾件小玩意兒,覺得染青戴著比我合適。染青,要不你上去試試?”
    聶染青手一頓,慢慢喝下一口水,抬起臉,和她一樣的笑意盈盈:“好啊。”
    “染兮,”陸沛忽然開口,聶染青轉頭看他,他卻又一臉的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最后只是說道:“沒事,上去吧,好好聊。”
    聶染青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和聶染兮一起上樓。
    能說什么呢?這種情況下什么都說不出來。
    聶染兮口中的小玩意兒,只是體積小而已,如果用去換真正的小玩意兒,大概把一家店鋪買下來都綽綽有余。聶染青坐在床邊,看著她從精巧的袋子里倒出來的,滾落在床單上的各種寶石,透明的,深紅的,深藍的,澄黃的,一枚枚都閃著耀眼的光。聶染青托著下巴,笑得有點諷刺:“聶染兮,這么貴重的‘小玩意兒’,你還是留給自己用吧。我并不是很缺,而且我也不是很喜歡。”
    聶染兮笑起來總是很好看,此刻也是賞心悅目,說話很慢但是也很穩:“再貴重也只是石頭而已,而且這些都還沒有打磨,這么多種寶石總有你喜歡的,隨便挑幾件吧。你回去后想弄成什么樣兒就可以弄成什么樣兒,串成串或者扔進垃圾箱都隨你的便。”
    聶染青冷冷地笑:“聶染兮,別做出一副恩賜的表情,很丑很難看。我從小到大什么時候接受過你的東西?這么多寶石擺在我面前,你是想跟我炫耀你很會挑珠寶呢還是想暗示你最近過得很好?”
    “這話真難聽,”聶染兮依舊是笑吟吟的,“我過得很好對你來說不也是一種炫耀?”
    聶染青急吸一口氣,緊緊攥住手,勉強忍住想扇上去的**。時隔三年,聶染兮更加沉穩老練,她依舊不是她的對手:“聶染兮,別以為你真的贏了一切。三年前我的確是輸得一塌糊涂,可是你也沒有贏。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只要我想,我就能把陸沛從你身邊完完全全奪走?”
    “聶染青,我敢說,你連掐死我的心都有。”聶染兮笑得愈發柔和,“我信不信有什么關系,你奪走陸沛還要再干什么?你和習進南離婚再和陸沛結婚嗎?你不覺得笑話陸家還會覺得笑話。你覺得他們會允許陸沛先娶了姐姐再娶了妹妹嗎?
    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三年前的確是因為我,陸沛才會和你分手,也是我,逼著他和我結婚。我日思夜想,希望陸沛能離開你,想不到老天都在幫我。呵,你能想象我當時一動不動地看著陸沛左右兩難,走來走去的樣子嗎?我當時在押寶,我把我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陸沛的身上,結果就是,我終于達到了目標,陸沛和你分手了。
    不過,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大概會又高興又遺憾。在英國的時候,有次我半夜起床去喝水,聽到陸沛迷迷糊糊地叫你的名字,我當時就在想,我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呢?我既沒有得到陸沛,也沒有得到我那好妹妹的敬愛。可是,如果你讓我當時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你和陸沛結婚,我也不會甘心。我沒有得到,可是你也沒有得到不是嗎?”
    聶染青冷冷地看著她,心里越來越涼:“你瘋了。”
    她們相隔五米遠,聶染兮笑了笑繼續說:“你看著我的眼神在冒火啊,你肯定想把我碎尸萬段。聶染青,你從小就不知道掩飾,你吃虧也算你自找。你以為有了陸沛就能把握住全部,你當真以為什么所謂的愛情可以抵擋一切?你以為陸沛真就肯為你放棄父母放棄前途?別傻乎乎地認為任性就是可愛,也別認為你一哭別人就非得哄著你。我告訴你,就算陸沛娶了你,也會跟你離婚。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在生氣么?”
    聶染青的胸脯劇烈起伏,瞥見床上大大小小閃耀著的珠寶,忽然覺得刺眼,一時氣極,忽然把所有的寶石往地上狠狠一推。
    寶石落在木質的地板上,沉悶的聲音里夾雜著珠寶相互碰撞時清脆的滴答聲,一聲一聲全部敲進聶染青的心里,她狠狠盯著聶染兮,指著門口,語氣冰得徹底:“你給我出去。”
    聶染兮看著她,反而是一聲不吭地走到陽臺邊,撥弄了一下含羞草的葉子,看著它慢慢地垂下去,嗓音依舊很柔和,話卻毫不留情:“聶染青,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其實你生氣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臉蛋兒紅得就像個蘋果,整個人張牙舞爪很像一只小豹子。我從小到大只羨慕你這一點。噢對,剛剛忘記說了,其實你的弱點還有一個,你沖動得就像個小孩子,一點兒耐心都沒有。我說這么多,無非就是想告訴你,三年前,你覺得你就快贏了,可是你還是輸了。三年后,你一點變化都沒有,你以為你真堅強了么?可是我只不過是一番話,你就這么受不住。你在本該堅強的地方軟弱得像一只螞蟻,你在不該逞強的地方呢,又倔強得像頭驢。聶染青,我還告訴你,毀掉你的從來不是別人,只有你自己。”
    “夠了!”聶染青閉閉眼,現實比想象中來得迅猛來得急切,她手腳冰涼,覺得有點支撐不住。她從小到大都沒聽過這么直白的狠話,她也從來沒有見過聶染兮這幅模樣。聶染兮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全都是折磨。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聶染青扶著墻壁大口喘氣,覺得呼吸急促,她看著聶染兮窈窕的身影,眼前越來越模糊,忽然急促地閃過一道白光,接著身子就軟軟倒了下去。
    再醒來已是夕陽時分。屋內并沒有開燈,聶染青有些迷茫地睜眼,微微偏頭,只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窗邊。
    昏黃的陽光染了整個房間。聶染青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有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在慢慢發酵。她微微震動喉嚨,發音有些粗啞:“習進南?”
    他立刻轉過頭,朦朧中似乎微微皺了眉:“醒了?”
    他快步走過來,順手開了燈,摸了摸她的臉,面容有所緩和:“餓了么?一天就只有早上吃了那么點兒東西。有沒有覺得什么不舒服?”
    聶染青搖搖頭,看了看墻壁上掛著的表,問:“我睡了這么久?”
    “是。”他輕舒了一口氣,換了淡淡的笑意,“爸爸今晚特地下廚做飯,說是給你壓驚。”
    “是么?”聶染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暈倒……”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我暈倒有沒有嚇到爸爸?”
    “沒有,數爸爸最沉著了。”
    聶染青歪著頭咧嘴笑了一下:“比你還沉著?我從小到大只有大學軍訓的時候暈倒過,我爸爸知道了后只對我說了三個字,沒出息。”
    習進南伸出手,握住她的,還是淡淡地微笑:“是挺沒出息的。”
    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誰都沒有提起她剛剛為什么會暈倒,誰也沒提起剛剛發生了什么,聶染青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手,手指修長有力,飽滿圓潤的指甲是健康的顏色,雖然微微帶了涼意,此刻卻奇異地能給人安定的力量。他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終于開口:“起床吧,去吃晚飯。”
    第十八章
    18、
    聶染青和習進南一起下樓的時候,聶父和聶母正要在餐桌前坐下。聶父看到她,笑瞇瞇地沖她招手:“過來坐爸爸這邊。”
    聶母看了看她,說:“睡了一下午,怎么看起來精神還是不大好。”
    聶染青摸了摸自己的臉,勉強笑了一下走過去。
    聶母接著說:“不想笑就不用笑,委屈自己算什么。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你姐姐這次做得有點過火,我和你爸剛剛說她了。今天下午陸沛的同學聽說他回來了,給他辦了場接風宴,剛剛他們倆一起過去了,今天晚上就咱四個吃飯。”
    聶染青只好收回笑容,“噢”了一聲坐下。
    聶父嘆了口氣,夾起一塊牛肉放到她的盤子里:“你和染兮從小就懂事,怎么現在長大了,反而都鉆起牛角尖來了。”
    聶染青拿起筷子說:“爸爸,姐姐的確從小就很懂事,我就算了吧。”
    聶父笑著說:“給你戴高帽還不樂意接著。不說了,快吃飯吧。”
    聶染青吃完晚飯后早早地就回了臥室趴著。她心里有點后悔為什么要提前一天回來,每次和聶染兮一起回家都沒什么好事發生,這次更慘,竟然會暈倒。聶染青怕路上暈車,所以來之前的早飯吃得很少,中午跟聶染兮一起上樓的時候胃就隱隱作痛,再加上聶染兮的一番“體己話”,**和精神上的雙重刺激,讓她今天終于很沒出息地失去了知覺。
    下午睡得太久,現在怎么也睡不著,她只能在被子里不停地換著姿勢。習進南和父親好像總是有著說不完的話,她剛剛回臥室的時候還看到他倆坐在書房里,習進南正專心致志地品著爸爸泡的碧螺春。
    其實聶染青心里倒是因為習進南沒回臥室而悄悄舒了口氣。屋內沒有開燈,她現在寧愿一個人在黑暗里待著。她想著今天中午聶染兮的話,覺得心里像是被棉花堵了個嚴實,憋悶得難受。她睜著眼,眼角有一滴淚不自覺地滾下來,落在枕頭上,濡濕了很小的一片。聶染青覺得喉嚨抖得厲害,拼命把呼吸放緩慢,咬著嘴唇不敢大聲哭出來。
    她已經很久沒掉過眼淚了。此刻卻真希望大哭一場,把什么都忘了最好了。
    三年前的事對于她來說,無異于一場夢魘。真該感謝聶染兮,讓她再次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疼。
    現在想想,聶染兮真該去應聘談判專家,話題選得讓人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她可真是位好姐姐,如此深刻洞悉妹妹的痛腳,句句戳中要害。今天聶染兮的笑容美艷得就像是盛開的玫瑰,暗里的刺卻一個不剩地狠狠扎進對方的心里。原先被刻意掩飾的事被她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氣里,毫無保留地露出尚未愈合好的柔嫩。姚蜜說的話往往只是裹著偽裝的良藥,聶染兮的話卻是貨真價實的砒霜。
    聶染青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么大了還哭比暈倒還沒出息。她趴得太久,正想翻個身,忽然聽見門開的聲音。她立刻停住動作,屋內很黑,習進南沒有開燈,只是摸索著找準了位置,動作很輕地躺了下來。
    她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巨大的聲響,但是因為側著身子,呼吸有些不暢,聶染青到最后還是沒忍住,發出了很大的抽泣聲。
    習進南頓了頓,接著他靠過來,把她攬在懷里,動作很輕柔,像是攬著一個至寶。
    他伸出手指想擦干她的眼淚。聶染青有些尷尬,她還沒有在他面前哭過。她努力偏頭,誰知眼淚反而掉得更兇。父母的房間離得不遠,聶染青不敢大聲哭泣,可是后來實在忍不住,她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聶染青又急又惱,一口咬住了面前習進南的睡衣。她咬得很緊,睡衣一下子被扯得皺起來。
    習進南輕輕地問:“怎么哭了?”
    他的聲音清涼又柔和,很能撫靜人心。聶染青搖頭,默不作聲。
    他停了停,說:“覺得今天中午很難受?”
    聶染青努力不讓他發現自己哭得更加厲害。
    習進南輕輕嘆了口氣,坐起來,和聶染青一起。他打開床邊的燈,接著把她摟得更緊了一點,一邊輕輕搖晃一邊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撫一個受了驚嚇的嬰兒:“不哭了啊,再哭明天眼睛就腫了呢。”
    他低喃著未名的話,聶染青漸漸平靜下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松開一直咬住的衣襟,上面已經暈濕了一片,也不知是淚水還是什么。聶染青有些赧顏:“臟了。”
    習進南低頭一看,笑了一下:“沒有關系,你拿去洗就好。”
    “……”聶染青又哭又笑,“你就不能說你去洗么?為什么一定得男主外女主內啊。”
    習進南想了想,說:“我好像不但主外,也主內吧。我給你做過飯,我還幫你買過水果。”
    聶染青使勁掐他:“做飯還算能耐了?”
    他的聲音微微揚起:“哦?那你做飯連能耐都不算了?原來如此啊。”
    他的眉眼帶著溫暖的笑意,和平時略顯清冷的面容很是不同。聶染青看著他有點怔忡,直到看得習進南笑出來,捏了捏她的臉頰,順帶把幾滴掛著的淚珠抹干凈:“怎么這么看我?”
    她猶豫了一下,垂下頭看著他睡衣上細長的帶子,啟聲問:“我一直想不通,你當時看上我哪點了,怎么就這么跟我結婚了呢?”
    習進南一怔,笑著說:“我不知道。那你看上我哪一點了?”
    聶染青鸚鵡學舌回答他,“那我也不知道。”想了想,接著說,“你長得再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他歪著頭想著辯駁的話:“但是賣相好能帶來經濟附加值。”
    聶染青撲哧一聲笑出來,戳戳他的胳膊:“自戀吧你就。”
    他依舊帶著淺淡的笑意,湊過來輕輕吻了下她的唇角,順手關了燈,說:“睡覺吧,很晚了。”
    聶染青不得不說,習進南在家的表現有模有樣,好到無可挑剔。她第二天半夢半醒間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些迷糊地睜眼,看到正在穿衣的習進南。他回頭也注意到她,笑了一下,伸出手把她本就凌亂的頭發揉得更亂,說:“再睡一會兒吧。”
    聶染青重新閉上眼說:“祝習先生走好。”
    習進南笑:“嗯,謝謝。也祝習太太睡好。”
    但是聶染青這一醒就再也睡不著,在床上待了一會兒就起床。洗漱完畢去開門的時候,卻沒想到碰到了陸沛。
    聶染青看著陸沛走過來,身形一頓便想回到臥室,卻被他叫住。聶染青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了下來。
    兩人站在門口,情況有些尷尬。聶染青比他矮,此刻站在一起覺得氣勢都嫌低。陸沛不說話,她又痛恨拖延,索性直截了當地問:“你有什么事?”
    陸沛眉頭緊蹙,好像她自再見到他,他的眉頭一直不曾舒展。他的臉色也不大好,似乎很疲憊:“染青,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她心中一緊,問:“談什么?”
    “談談過去發生的一些事,還有以后會怎么辦。”
    “以后你會怎么辦?”
    他眉頭蹙得更深,深色的衣衫襯得人臉色更加蒼白,最后他緩了緩呼吸,像是下定了決心:“我會和染兮離婚,在兩個月內。”
    聶染青愣了好半晌才回神,自嘲地笑了一聲,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她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接著他的話題順下去:“是么?”
    他的回答很堅定:“是。”
    “然后呢?你和聶染兮離婚以后還要怎么辦?”
    陸沛深深地看著她,像是一直能望進人的心里:“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和習進南,你和習進南在一起,你過得好不好?”
    聶染青回答得很快:“最起碼,我過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她的回答在陸沛的預料之內,但還是讓他心底發澀,過了好半晌他才說:“昨天染兮說的話可能有些偏激,我雖然不知道她說了什么,但是大致我也能猜出來。我希望你能忘記,不要全信。”
    聶染青的嘴角浮起嘲諷的笑:“你說要我忘記我就能忘記?你太高估我了,我沒那么大神通。我不想再跟你說話了,我要下樓。”
    她閃過他,走了幾步聽到他說:“對不起。”
    聶染青的腳步沒有停頓:“你的‘對不起’說得太多了,一點兒都不值錢了。”
    這番話耗盡了聶染青好不容易聚攢起來的力氣。
    陸沛問她過得好不好。
    她原來還曾和姚蜜開玩笑地討論,假如故人問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或者是怎么樣或者是你快樂嗎,你會怎么回答。姚蜜說,如果是我,我會說這關你什么事。本姑娘有你的時候覺得很歡樂,結果想不到離開你以后更歡樂。
    當時聶染青涼涼地看著她,說,確實是姑娘,還是黃花的。
    于是姚蜜撲上去使勁掐她的脖子。
    想不到現在她竟然真的回答了這么狗血的問題。聶染兮昨天說的話今天還在聶染青心中不停地回蕩復回蕩,她剛剛聽到陸沛說什么都覺得希望渺茫。
    他叫她“染兮”,聶染青痛恨這個稱謂。
    她跟他似乎很早以前就沒有了未來。聶染青覺得心里有點發疼,她使勁掐著自己,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晚飯的時候終于再次見到聶染兮。她換了衣服,化了淡妝,改了發型,手腕上戴著幽綠綠的鐲子,臉上帶著盈盈的微笑,眼神很干凈,束手站在一邊,表情若無其事。
    聶染青看著她銀牙暗咬,她昨天暈過去了,今天再不能輸給她。
    人生就是一幕現場直播的舞臺劇。她活了二十幾年,還能連最基本的演員素養都達不到?
    切蛋糕的時候她和聶染兮面對面,聶染青切了第一刀,在把刀叉遞給聶染兮的時候,她想了想,還是將刀柄對準了自己,刀把遞給了她。
    其實她很想直接扔過去。她單手撐著下巴看著聶染兮慢條斯理地切剩下的部分,無名指上的戒指光輝又璀璨。
    第十九章
    19、
    在她和聶染兮一歲的時候,聶家就搬到了這里。在男未婚女未嫁之前,不管聶染青和聶染兮生日會大還是小,在學校還是在家里過,總少不得陸沛的出現。初時他只是參與,在人群里靜靜微笑,到后來就變成了陪伴。只不過歲歲年年人不同,生日一年年過,20歲的陸沛站在聶染青身邊充當護花使者,如今他卻是和聶染兮并肩而立。
    有些記憶總是時不時竄出來折磨心神,聶染青記得在以前過生日時,陸沛總是有法子變出她一直渴望而不得的禮物,然后很滿意地看到聶染青驚喜又感動的表情。
    那時候她還小,父母提供她衣食無憂,陸沛提供她承諾理想,她以為陸沛就是她的半邊天。
    幸福到了巔峰,總會覺得不真實。
    蠟燭被兩姐妹一起吹滅。屋內的燈再次亮起,聶父笑得很和藹:“爸爸祝你們姐妹生日快樂。”
    “謝謝爸。”
    聶染青轉頭看了一眼習進南,他回給她一個微笑,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墨綠色的小絨盒。
    四方的絨盒表面精致非常,聶染青可以近乎肯定地認為里面是某只奢侈的手鐲。不過在習進南出差的時候,他們已經買了不少的首飾,雖說誰都不會嫌棄自己的寶貝更多一些,但是聶染青還是很疑惑。
    他的手心朝上,絨盒上的金色絲帶閃過盈光,習進南的話里帶著鼓勵:“打開看看。”
    饒是聶染青從小到大見過不少的玉器,此刻也禁不住低呼了一聲。一只白到純粹的手鐲,通體不帶一點瑕疵,表面光滑得像是抹了層羊脂,摸上去滑膩沁涼。
    如此極品的和田玉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母親說結婚三年后就把這鐲子給你,算算差不多也快到了,”習進南的眼里帶了點點的笑意,明亮得如同夜空下的星光,“寶貝,生日快樂。”
    聶染青也是笑,想了想,看了下父親,鼓足了勇氣,踮起腳尖,在習進南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習進南只是稍稍一怔,接著笑意加深,取出鐲子替她戴上。
    他的動作細致,就像是在舉行一個肅穆的儀式。這一幕發生的時候周圍很靜,習進南卻恍若未覺,只是低頭察看效果,嘴角淺淺揚起:“還不錯。”
    聶染青抬起手腕,看著玉鐲發出的溫潤的光,眼睛彎起來,點了點頭。
    她的余光瞥過聶染兮,她藍色的裙子像是碧空如洗的天空,得體的笑意掛在嘴角,不帶一絲破綻。
    屋子里靜了幾秒,沒有一個人說話。忽然陸沛開口,聲音很輕,他指著客廳的一角:“染青,我記得你很喜歡蘭花。前兩天路過花店,看到這盆蝴蝶蘭正值花期,花開得很漂亮,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生日快樂。”
    那里不知什么時候擺放了盆蝴蝶蘭,花離他們并不遠,花朵已經全部盛開,白色的花瓣像是輕輕飛翔的翅膀,優美而飄逸。
    她把花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擰捏,毫不留情。她在三年前,在還有一個月才迎來她生日的時候,就曾經使勁拽著陸沛的袖子對他進行明示加暗示,希望在生日那天能收到一盆蝴蝶蘭。
    只是當時很快就都變了。
    如今,他當著聶染兮的面,在所有人都在場的情況下,直視著她,對她說,前幾天我路過花店看到一盆蝴蝶蘭,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聶染青不知道這叫光榮還是叫悲哀,她心里一點兒也沒有感到高興,她看到聶染兮瞬間變白的臉,竟然連幸災樂禍都感覺不到。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做這些還有什么用呢?聶染兮說得再刻薄,她說得也是對的。
    長痛不如短痛,聶染青看著陸沛略略期待的眼神,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就覺得自己很殘忍。
    她努力讓自己笑得真誠:“謝謝你,花很好看,可是進南不喜歡白花,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盆花我不好收下。”
    陸沛的瞳孔急劇收縮,眼中是濃郁到化不開的悲傷,臉上最后一絲笑意終于慢慢地,僵硬地變淡,直至消失。
    聶染青閉上眼,她知道這句話傷人的程度。
    聶染青和習進南離開家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剩余的幾縷晚霞敵不過夜晚鋪天蓋地的降臨,畏縮在天邊一角,像是負隅頑抗。習進南在和父母告別的時候還在微笑,等到他們回到車上,他的面容卻仿佛覆了一層冰霜。
    聶染青坐在車里,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出。習進南薄唇緊抿,眼角都仿佛帶了隱隱的怒氣。他把車子開得飛快,聶染青看著他繞過一個又一個急速行駛的車輛,身子被慣性拉扯得左右微微搖晃,心里揪成一團,怎么也不敢大聲講話,只好沉默著緊緊抓著安全帶。
    聶染青覺得時間走得格外漫長。車里安靜異常,她仿佛連窗外風的呼嘯聲都聽得見。
    本來是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被習進南一下子縮短了一半。車子終于在家門口停下來,聶染青心里大舒了一口氣。解開安全帶剛要下車,忽然聽到習進南喊她。
    她回頭,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大拇指微微翹起,一圈一圈地撫摸著妖嬈變幻的花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窗外的樹,極緩慢地,極清晰地說出每個字:“聶染青,我什么時候說過我不喜歡白花。”
    平靜得異常的口氣,讓聶染青一下子想到了暴風雨之前的寧靜。習進南甚少用這種語氣講話,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聶染青囁嚅著不知道要怎么解釋,只聽到他繼續說:“聶染青,你是不是覺得,只要能讓陸沛難受,你就可以拿任何人做擋箭牌?你有沒有覺得,你這次撒謊撒得太過分了一點兒?”
    他的車子絕塵而去。
    聶染青在外面呆立了半晌,習進南的車子早就不見蹤影,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嘆了口氣,去摸包里的鑰匙。
    今晚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很好的氣氛消失殆盡,一切都一團糟。聶染青一腦袋歪在沙發上,再也不想起來。
    手機卻不屈不撓地一直響著,往常悅耳的和弦音此刻聽起來聒噪又煩心。聶染青又一次嘆氣,還是接起來,那邊姚蜜的聲音卻很是興奮:“染青你在哪里?上學期上面批下來的經費還剩了很多,高義信提議咱們系的幾個人去南方玩兩天,你要不要去?”
    聶染青問得有氣無力:“什么時候去?”
    “后天早上的飛機。你最近有沒有什么急事?沒有的話咱倆一起去吧,我長這么大還沒去過麗江呢。”
    聶染青想了想,在電話這邊無意識點頭:“行。”
    “行,那就這樣,我先掛了啊。”
    “嗯……等下,”聶染青迅速說,“蜜子,我現在有事找你,你一會兒別睡覺先,等我過去。”
    四十分鐘后,聶染青站在姚蜜的家門口,看著對面涂了一臉厚厚的灰綠色面膜的女人,一臉的沮喪:“蜜子,我今晚要在你這里睡。”
    姚蜜擋在門口:“喂,那你只能和我擠一張床了,我這床可沒你家那么大。等等,你臉色怎么這么不好,該不會和習進南吵架了吧?”
    聶染青伸出手指在姚蜜的臉上使勁一抹,說:“恭喜你啊,答對了。”
    聶染青躺在姚蜜家的躺椅上,看著天上掛著的一彎明月,姚蜜遞過來一杯水,抱著雙臂木無表情地看著她:“怎么,覺得月亮比人好看是吧?”
    “你說月亮干嘛老是陰晴圓缺呢?”
    姚蜜想也不想:“那是因為月亮在好不容易減肥成功后就胡吃悶睡,又在游泳圈膨脹的時候使勁去游泳。”
    “……”
    “行了,別傷春悲秋在這兒得瑟了,現在還是大夏天呢。”姚蜜打開一罐可樂,“給我說說,你和習進南到底怎么了?”
    聶染青在來之前就知道這個問題不可避免,立刻把剛剛在出租車上打好的腹稿一字不落地誦讀了出來。
    她就知道姚蜜聽完肯定會戳她額頭,所以在最后一句話沒說完之前搶先把躺椅挪出去了三尺遠。
    姚蜜一指頭戳不到,挫敗地看著她:“你還暈過去了啊,真沒出息。你平時跟我耍的那些嘴皮子呢?現在跑哪兒去了?”
    聶染青訕訕地說:“心理作祟唄,跟中國足球為什么一遇到韓國足球就輸一個道理。”
    “……”姚蜜怒目相向,“長本事了啊,還有理了你?”
    “我能有什么道理啊。”聶染青連眉毛都在發愁,“我這兩天把我這半年省著沒做的蠢事都做光了。”
    姚蜜斜著眼看她:“你也知道你干的是蠢事。從小挺聰明一孩子,怎么越長越癡呆。”
    “是啊是啊我癡呆,那你說該怎么辦?”
    “我怎么知道你該怎么辦。你自己的爛攤子你自己收拾。”
    聶染青就知道她刀子嘴:“那我先睡覺去了。”
    “這才幾點啊,你今晚干了這么大的蠢事還能睡得著啊,真是頭豬。”
    “你說我是豬我就是豬了啊,那我說你是驢你還是驢呢。”
    “……你給我回來。”
    聶染青笑瞇瞇地轉身,她就知道姚蜜同時也是豆腐心。
    姚蜜坐在沙發上指點江山:“今晚你給習進南打個電話,就說你在我這兒,別讓人家一頓好找。”
    “我剛剛已經發了短信了。”
    “我暈,你怎么這么速度,讓你打電話是為了探探他的口風,你發了短信還怎么知道他什么表情?”
    “我總得先拿短信探探他的口風再看看要不要打電話吧。”
    “你直接說你害怕他不接你電話就得了,還曲里拐彎,咱倆都認識多久了,還跟我玩這個。哎,你剛說得我太驚訝了,我一直認為習進南那種人一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兒,竟然能跟你生這么大氣,聶染青你真能耐。”
    聶染青望著天花板:“你就別再損我了,我現在亂得要命。”
    “他回你了么?”
    “……還沒有。”
    姚蜜無奈地擺擺手:“算了,我困了,睡覺去了。慢慢折騰吧你們倆就。”
    一直到聶染青上了飛機,她和習進南都沒有聯系。那晚的短信習進南在第二天才回,言極簡意極賅:嗯。
    甚至連個句號都沒有,一個短信只有一個字。
    聶染青看著手機很想吐血,索性一關機,任由姚蜜拖著她在一堆女性用品里亂逛。
    聶染青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連踏上美麗的新土地都沒能使她心情好轉。一行三男三女,聶染青本來打算和姚蜜一起睡,但是另外一個女孩說在賓館不愿一個人睡,聶染青心情低落不想打擾人家,便主動提出她自己一個房間。
    她這次出來,只帶了很少的現金,但是兩張卡都帶在了身邊。一張是從習進南那里搜刮來的黑卡,另外一張是她自己的儲蓄卡。
    白天的時候,幾個人一起出去旅游,晚上三個女孩兒就去逛街邊有特色的小店。三個女孩一臺戲,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說有笑。聶染青這時候還不會心煩,但是等回到酒店,聶染青一個人躺在床上滾來滾去,借著月光看著枕頭上暗色的花紋,幽幽地嘆氣。
    她又翻了個身,把床頭的手機拿過來,解鎖,明亮的光刺得她瞇起眼,屏幕上只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在沖她沒心沒肺地笑。
    她來這里已經兩天,期間她只給習進南發了個“我到了”過去,然后習進南一個字都沒回。而通訊記錄里最后一個電話還是她和姚蜜那天晚上的通話。
    習進南如此明目張膽地跟她冷戰,這讓聶染青手足無措。她和習進南還不曾這樣冷臉過。從結婚到現在,兩人吵架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都必是一天之內和好。習進南的忍耐力是出了名的好,每次吵架基本上都是聶染青一個人圓睜著眼,而習進南則優哉游哉地看報紙。
    生氣的時候如果有人沖著你沒心沒肺地笑,你會氣得更加厲害。習進南每次這種悠然的表情都把聶染青氣得不輕,好像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但是一旦她憋足一口氣想大喊的時候,習進南就會掐準了時間看她一眼,黝黑的眸子里古井無波,平靜得像是一汪深潭。
    但是這一眼總是能很神奇地讓聶染青再把氣硬生生給咽回去。
    白天走的路太多,聶染青最終還是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并不好,聶染青做了好幾個夢。她夢見習進南在電梯里面,她在電梯外面,她飛奔過去,可是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電梯一點點合上。習進南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淡淡的疏離的神色,像是在慶幸終于擺脫了她。
    這個夢讓聶染青無來由地心慌,猛地坐了起來,結果發現已是天大亮。她迷迷糊糊拿過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還是只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在沖她傻乎乎地笑。
    過了兩天,姚蜜過來看她,眨巴著純潔的眼,下巴放在手心:“你這都一二三四五天了吧。”
    聶染青裝作不理解她的意思。
    姚蜜接著下診斷書:“怨氣太重,印堂發黑,頭發亂糟糟的,嘖嘖,像個女鬼。”
    聶染青沒好氣地踹過去:“你才女鬼呢,你們全家都是女鬼。”
    姚蜜笑得喘不過氣來:“你這樣就差沒貼一個‘我月經不調我內分泌紊亂’在腦門上了。這是怎么了,為誰消得人憔悴呢?”
    “滾。”
    又過了一天,姚蜜過來叫聶染青一起出去吃晚飯的時候,看到她的模樣,再次調侃:“行啊聶染青,我發現人的潛力果然很巨大。你居然能忍這么久,照你這個樣子,自虐的功夫好歹也從習進南那里學到五成了吧?”
    聶染青有氣無力地繼續維持著趴著的姿勢:“請贊美我是心理學老師的得意門生,謝謝。”
    “哎,你就去道個歉唄,又不會要你的命。”
    聶染青的脾氣都快磨沒了:“……我給他短信他都不回,我要是真打過去他不接怎么辦?”
    “也許人家是沒收到呢。現在短信不保險,五條里有一條會丟。你總不能讓習進南跟你道歉吧,難道你還等你明天晚上回去了再說?”
    聶染青仔細地考慮這個方案的可行性:“好主意,我為什么沒有想到。”
    “……你還是別這么干了,你倆一周不通電話,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要不咱倆打賭吧,就賭習進南會不會打過電話來。”
    聶染青撇撇嘴:“我為什么要和你賭。”
    姚蜜使出激將法:“你真沒情趣,怪不得習進南不打電話給你。”
    聶染青無語:“賭什么?”
    “我賭習進南肯定會給你打電話過來。我贏的話……”姚蜜想了想,“咱倆回去以后你得陪我把鄰市的商場給逛了。”
    “……”聶染青涼涼地看著她,“您還不如把我給殺了。”
    六個人在一家川菜館解決晚飯。因為是臨行前的最后一次晚飯,大家都放開了吃喝。男同胞把氣氛搞得很熱鬧,聊過去的大學生活聊得熱火朝天,連聶染青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一個人說:“咱們院里從本科上到博士,學生會學生會,這么多人就知道成天開會,連個正經事都不干。”
    另一個人聽到這兒激動了:“你還別說,當初我面試學生會秘書處的時候,人家讓我說學生會是什么。我一聽心里就樂了,這個問題我在去面試之前還特地上網去查了。我當時就照本宣科地念啊,我說學生會是什么學生自己的社團,什么學校聯系學生的橋梁和紐帶。學生會的宗旨就是為學生服務。結果人家部長的臉拉得那叫一個長,人家說,同學,你錯了,學生會不是社團,是一個組織,還有,人家摸了摸自己的長頭發繼續說,它的宗旨是為同學服務,不是為學生服務。”
    一群人笑得厲害:“然后呢?你說什么?”
    “然后我就說,哦,受教了。然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覺得我當時表情和動作肯定很拽,那小部長肯定臉上掛不住。”
    搞笑的語調加上動作讓他們再次笑得前仰后合。聶染青趴在姚蜜肩膀上笑,忽然感覺到手機嗡嗡地震動,她示意了一下就往外走。
    手機拿在手里,才注意到是習進南的電話。聶染青頓了頓,一邊往僻靜角落里走一邊接起來:“喂?”
    這邊嘈雜聲還是有些大,那邊顯然停了停:“在哪里?”
    聶染青乖乖回答:“正在一家餐館吃晚飯。”
    “嗯……在那邊玩得很不錯?”
    尾音微微揚起,就像是在問訊。本來松了一口氣的聶染青這下幾不可見地皺眉:“還行,就是山多了點兒,水多了點兒,空氣新鮮了點兒,總體比T市好了那么一點點兒。”
    習進南哼笑:“所以你就樂不思蜀了?嗯?”
    他最后那個“嗯”讓聶染青覺得自己就像是待宰的小綿羊,再逃也逃不出獵人的手掌心,自由只不過是他的一種施舍,于是忍不住反駁,聲音有點兒大:“還行吧,反正想多待幾天。”
    “是么。”
    就算他看不到聶染青也要揚起下巴:“是。”
    “那請問你,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還是那種平平淡淡敘述的口吻。這種語調突然讓聶染青莫名覺得火大,聲音也隨之冷了好幾分:“還不知道,再說吧。”
    “聶染青,”習進南微微動怒,手指蜷了又伸,“要胡鬧可以,但是你必須回到我身邊。”
    第二十章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好幾段都被刪掉了,修了一天半,遣詞造句和段落都進行了調整,現在總算是看著順眼點兒了==
    這不算偽更吧?希望不算……==again
    ps,V文后壓力比較大,大得都不知道如何下筆了。這一章花費的時間太長了,真是汗顏,下一章俺會盡快更上,鞠躬,退場。
    20、
    習進南語氣強硬,不容妥協,這樣的斷然話讓聶染青怒氣一下子涌了上來,她梗著脖子,勉強忽略掉心里隱隱的不安,硬是要把賭氣的話說圓滿:“為什么你讓我回去我就得回去?”
    比噎人聶染青絕對比習進南厲害。她知道習進南聽到這句話肯定會氣到肺疼,未免聽到咔嚓的掛斷聲,或者是習進南又一句陰沉沉的威脅,聶染青自己搶先摁了紅鍵。
    電話打得頗有氣勢,打完聶染青卻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難得是習進南主動打過電話來,這明明是她最樂意的情況,很好的機會笑瞇瞇地在前方招著手,卻被話趕話給一掌拍散。聶染青盯著屏幕上小男孩兒笑盈盈的圓臉兒,心里莫名的火大,恨恨地罵了一聲“豬”!
    也不知道罵的到底是誰。
    旁邊的包廂里傳來隱隱的笑聲,聶染青看著手機屏幕,越想越惱怒。她再想起前兩天和姚蜜打的賭,連包廂都不想回去了。索性調出收件箱,一條一條地刪短信。翻到習進南的那個“嗯”的時候,順便也看到“習進南”三個規范的宋體漢字。
    她想到了習進南簽字,文件一份份簽過去,習進南的每筆每劃都是遒勁有力,美觀工整,宛如屹立的青松。
    不過再美觀也沒能避免他的短信被刪除的命運。
    短信息比較少,聶染青倚著墻壁,看著收件箱和發件箱都很快被清空,猶覺得不解氣。想了想,索性調出聯系人,然后又調出壁紙,找到一頭粉色的小豬,毫不猶豫地安到了“習進南”的頭像上。聶染青看著“設置成功”四個醒目藍字,非常解氣地想,下次習進南打來的時候,滿屏幕都是粉色小豬,那該是多么具有喜感的一件事!
    總算回到包廂,姚蜜一副“想和我玩兒,你還嫩點兒”的表情。聶染青嘆口氣,坐下來搶先開口:“你什么時候去鄰市逛街,我什么時候奉陪到底。”
    姚蜜得意洋洋地笑:“早就知道我會贏。想想太便宜你了,當時應該再賭點別的。你倆說什么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你儂我儂情正濃?不過這月黑風高夜,倒是十分適合**啊。”
    聶染青狠狠擰著她的腰,擰得姚蜜眉毛都緊了起來,才夾起一塊牛肉放嘴里使勁嚼,咽下去,又喝了口果汁,直看得姚蜜想揍她,才慢悠悠地說:“崩了。”
    “崩什么了?什么崩了?”
    聶染青懶洋洋地回:“還能有什么,我倆談崩了唄。明天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里再玩兒兩天。”
    她倆正說著,忽然聽到男士那邊起哄:“姚蜜你們說什么呢?頭都快低到桌子底下了。快快,講什么小秘密,說出來吧,我們也想聽。”
    說這話的人是他們這次旅游的組織者,平時很喜歡講笑話,剛剛那個“學生會的故事”也是他挑起的頭。姚蜜此時笑得甜甜地:“我們在說,楊維維你這名字起得真好,要是去掉一個維就更好了。”
    全場哄笑,楊維維也是哭笑不得:“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說話淑女點兒?你看看人家聶染青,在這一坐,那就是淑女的典范。那個詞怎么說得來著,回眸一笑百媚生。拿著筷子都比你端坐著好看。”
    聶染青的雞皮疙瘩瞬間精神抖擻:“還吃著飯呢,楊隊長您快別惡心大家了。”
    姚蜜撲哧笑出來:“羊隊長?楊維維你是牧羊犬不成?”
    于是全場再次哄笑。
    回到賓館,姚蜜直接跟著聶染青進了房間。剛剛在眾人面前不好表現出來,現在總算能說個痛快:“聶染青,我不得不再次佩服你。瞎貓逮到熟鴨子,你竟然還讓它飛跑了,你讓我說你什么好?”
    聶染青一邊去洗漱一邊聽她繼續講:“明天竟然還不走了,你這是打算和我私奔呢?”
    聶染青一下子笑出來:“蜜子,你以后肯定是個合格的老媽子。”
    “給我一邊兒去。”
    姚蜜第二天卻也沒走,看著她嘆口氣:“我再陪你幾天。要不,咱倆去香港買點兒東西去吧,反正這兒離香港也不遠。”
    兩個人果然去了香港。姚蜜逛街逛得十分過癮,豈止是買“點兒”東西,簡直是拽著聶染青在路上狂奔,在店內狂掃。聶染青吃穿用度前段時間在T市剛買了齊全,此刻看到眼花繚亂的商品,倒是勾不起很大的興趣,如同已經吃得很飽的人看到了一盤炒菜,盡管色香味俱佳,可還是食欲缺缺。但是她看著購物無休止的姚蜜,又實在是不忍心打攪她的雅興。
    因為來香港是臨時起意,姚蜜隨身帶的錢并不足夠她這么花銷。先是錢包在短短半天內迅速癟了下來,到后來連信用卡都刷爆,只好向聶染青求救。聶染青一邊按著密碼一邊損:“幸虧您不是去賭博,否則我的錢還不都打了水漂。”
    姚蜜笑瞇瞇地摟著她的肩膀:“親愛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聶染青睨她,揚了揚手中的卡:“我覺得對現在的你來說,它才是最好的。”
    姚蜜還是笑瞇瞇地:“親愛的,你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
    “……”
    來香港的第二天晚上,聶染青和姚蜜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再次接到習進南的電話。
    上次談話很不愉快,這次聶染青一看到屏幕上不停閃爍的“習進南”三個字就微微皺了眉,但是再一看比三個字更大的一張豬臉,鼻子上還有個金鉤掛著,正歪著腦袋傻兮兮地看著她,習進南就從來沒這么可愛過,聶染青一想到這兒,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姚蜜本來在一本正經地研究附近一位美女擦嘴的美好姿態,看到聶染青一會兒瞪眼一會兒彎眼覺得莫名其妙,隔著桌子伸出手來試探她的額頭:“你沒事吧?”
    聶染青笑眼彎彎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等電話又震動了兩下才接起,努力讓聲音平淡至極:“你好。”
    習進南顯然被她這兩個字給噎到了,頓了頓才慢慢地問:“你好,請問是聶染青女士么?”
    請問你個鬼,女士你個大頭鬼。她才多大啊,竟然還女士?聶染青暗自磨牙,回答得慢條斯理:“不好意思啊,你打錯了。”
    姚蜜本來側著耳朵往這邊湊,聽到這兒,口里的奶茶全數噴了出來,并且還很沒出息地自己把自己驚到了,唯恐不夠亂地發出一聲尖叫“啊”。
    聶染青反應及時,側身一躲就避免了劫難。服務生趕緊過來幫忙收拾,電話另一頭卻把姚蜜的這聲叫聽得清清楚楚,立刻問:“怎么了?”
    聶染青把餐巾紙一張張遞給姚蜜,剛想張口回答,又覺得說出來就是一堆廢話,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沒事。”
    那邊這次停頓的時間更長,習進南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恢復了漫不經心的語氣,并且舊事重提舊調重彈:“還想在香港玩到什么時候?”
    “玩到不想玩的時候。”
    聶染青的語氣比他更加漫不經心。
    接著就是長久的沉默。習進南不說話的時候比說話更有威懾感,她沉默的時間越久,聶染青心里就越惶恐。她屏住呼吸,越來越心虛,開始在心里暗暗反思著剛剛撩撥他的話,就在她要開口進行自我批評的前一刻,習進南卻不緊不慢地開口:“聶染青。”
    “啊?”
    聶染青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迅速回答。這讓她想起了大學時代的軍訓,教官一念名字,學生立刻清晰明亮地喊“到”。聶染青在心里對自己進行了無數遍的鄙視。
    習進南依舊很平靜:“好好玩。”
    然后卻是毫不留情掛斷電話的聲音。
    姚蜜都要扶額呻吟了:“你們倆這是鬧騰什么啊?嫌日子太過太平了?習進南也有問題,平時不都挺愿意讓著你的,這次跟你這種幼稚小孩子鬧得哪門子大脾氣?”
    聶染青一聲不吭地把電話放回包里,姚蜜揶揄她:“你就給我裝吧,剛明明都快嚇出冷汗來了。”
    “我有那么虛弱么,”聶染青沒好氣,忽然想起來,“習進南怎么會知道我在香港?”
    這問題對于無條件臣服于習進南的姚蜜來說顯然很白癡:“習進南要是想知道一件事,當然不會不知道。”
    姚蜜的街還沒有逛夠,聶染青只好頂著炎炎烈日在后面跟著。她買的東西不多,和姚蜜正好相反。但是托姚蜜的福,聶染青的儲蓄卡里很快就只剩了幾毛錢。聶染青拿著一張儲蓄卡望天長嘆:“蜜子,我要是只帶了這一張卡,那現在咱倆買回去的火車票都成問題。”
    姚蜜托著下巴看她:“那現在你還有辦法么?”
    “我這還有張習進南的黑卡,”聶染青說,這張卡本來只是備用的,現在不得不用了,“前些日子我過生日的時候從他那里要來的。”
    姚蜜“靠”了一聲:“你個富婆婆!”
    “請叫我暴發戶,謝謝。”
    又過了一日,姚蜜看著柜子里大的小的各種袋子,總算認識到了錯誤:“我竟然買了這么多,我不能再買了!”
    聶染青懶懶地說:“這話你已經從來香港的第一天說到現在了。”
    “我今晚就要飛回去,再在這兒待著我就傾家蕩產了。”
    “嗯。”
    “你呢?”
    “我還沒碰到吳彥祖謝霆鋒古天樂梁朝偉,我還要再在這里了尋找一下那些美男的蹤影。”
    姚蜜嗤一聲:“回去看習進南就行了,在這里找到的也不是你的。”
    聶染青笑得咯咯地:“這可難說。”
    一個人逛街很沒意思,姚蜜離開后,聶染青一整天都無所事事。氣是早就消了的,可是讓她自己飛回去,習進南肯定會送給她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嘴角還肯定帶著濃濃的嘲諷。聶染青一想到這個就覺得頭皮發麻。姚蜜跟她在網上通話的時候聶染青把這個想法說給她聽,聽得姚蜜直諷刺她,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聶染青回她,我現在過得爽呆了,一點兒也沒受罪。
    但是事實卻是,呆是經常發,爽卻好幾天都不曾覺得了。天氣悶熱得很,聶染青待在酒店房間,連飯都是叫的外賣。她現在分外佩服起那些隨隨便便就背起書包去環球世界的人,她自己一個人待在香港的滋味就三個字:爛透了。
    兩天她沒邁出房間一步,聶染青深刻體會了一把古代待字閨中女子的苦楚。再這么自娛自樂下去就要發霉了,聶染青總算挑了個清朗的好天氣出去走了走。路過的一家包店正在打折,聶染青進去看到了一個體型不小的包,柔軟的皮料摸起來很是舒服,雖然款式簡約,可是挎在模特的臂上卻別具風情,聶染青一下子就愛上。
    輸密碼刷卡,導購小姐連續摁了幾個鍵,卻忽然停了下來,詭異地看著她,話倒是依舊很禮貌,只是熱情減了大半:“對不起小姐,您的卡似乎被凍結了。”
    聶染青一呆,隨即反應過來。
    她表情自然地往外走,剛拐出去就給習進南打電話。簡直不可置信,他竟然敢把卡給凍結了!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來,聶染青甚至還沒組織好語言,只聽到那邊一個低沉聲音:“喂?”
    聶染青氣急敗壞,剛剛在店里窘得不行:“習進南!”
    那邊口氣倒是很悠閑:“嗯?怎么了?”
    聶染青憋著一口氣:“你把卡都給我了,你憑什么還給凍結掉?你是破產了還是喝醉了?”
    習進南倒是一點兒都不急,話還是慢悠悠的,卻泄露了一絲笑意:“唔,我只說我把卡送給你了,可沒說里面的金額都是你的。”
    聶染青這下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奸商!百分百的奸商,這也太陰險了!
    習進南笑意不減,還是那句話:“請問你什么時候回T市?”
    “我餓死也不回去!”說完還不足以排解心中怨氣,聶染青沖著手機惡狠狠地給習進南下定義,“你個小氣鬼!”
    她連回去的機票都成問題,怎么回去?學兩萬五千里長征還是學唐玄奘西天取經?
    那邊聲調還是淡淡的,慵懶的態度讓聶染青更加冒火:“那也行,我去接你。”
    “習先生不必這么勞累奔波,”聶染青的話涼颼颼地,“您只要把卡解凍了就行。”
    習進南再次笑,一個字一個字地挑戰聶染青耐心極限:“我就不。”
    聶染青果斷地掛電話。
    她一個人坐在小店里喝著冷飲,剛剛氣得汗冒了一層又一層。冷飲很快被喝完,正打算離開,習進南的電話卻又打了過來。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香港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么。”聶染青現在總算回過味兒來,合著他憑著一張卡,能辦到的事還真是不少。
    習進南耐心解釋:“我剛剛在深圳機場,現在正往香港這邊走。”
    半個小時后,聶染青坐在酒店大廳,冷眼看著習進南走進來。
    遠遠看去,習進南一派衣冠楚楚,身材修長,步幅優雅。他很快就找到她,似乎是微微一笑,然后就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在她面前站定,低頭看著她,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眸子倒是很清亮,下了飛機竟然也不見疲憊。剛剛前進一步,怒目相向的聶染青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可惜靠椅不給面子,她貼著椅背看著他,兩手抓著扶手,還不忘示威般地“哼”了一聲。
    習進南笑意盎然,臉頰邊都有隱隱的酒窩,“得了得了,不要用一副想吞了我的眼神看著我,唔,”他忽然俯下身,笑得狡猾又愉悅,“回到房間會讓你吃掉的。”
    聶染青的臉迅速變紅,推開他就走。
    聶染青原來住的是單人間。習進南一來,條件理所當然的改善。辦理完手續進了房間,聶染青板著臉問:“你休假了?跑這里來?公司呢?”
    習進南故作驚訝:“總部就在T市呢,你不知道?”
    聶染青一個沒忍住,終于還是破功笑了出來。
    習進南的興致似乎很好,話都比平時多了些。聶染青和他一起去吃晚飯,餐廳氣氛很好,也很優雅別致。服務生禮貌地遞過菜單,笑容可掬的態度讓聶染青都不好意思不微笑。菜單被習進南翻得漫不經心,他問:“想吃什么?”
    做飯的人都知道最難做的飯叫做隨便。聶染青看著他泰山壓頂不變色的神態,刁難的興致一下子涌上來,擋都擋不住:“隨便。”
    習進南看了看她笑容滿面的樣子,繼續翻菜單,指著幾道菜說:“就這些,謝謝。”
    菜還沒有端上來,習進南問:“明天想去哪里?”
    不提還好,提了聶染青就想起今天發生的糗事,看著他微微笑的模樣,怒氣又升到心頭上一小撮兒:“我今天本來看中一個包,結果您的信用卡被停用了,我沒買成。”
    習進南笑意加深,柔聲道:“那明天去買?”
    聶染青輕輕靠著椅背,睨著他,努力做出一點有氣勢的樣子,鼻子里發出一個“哼”。
    誰知習進南卻笑得更加厲害,忽然伸出一只手,隔著桌子捏了捏她的鼻尖兒。
    “寶貝,下次想斜眼看我的時候,記得把眼瞇起來,那樣更有點氣勢。你這樣,”他似乎是強忍著笑意,頓了頓繼續說,“除了可愛,就是很可愛。”
    有習進南自動自發地安排行程,聶染青基本什么事都不必再操心。兩人吃完飯回到酒店,習進南去了浴室泡澡,她一個人一邊上網一邊想,她跟他就這么和好了?
    聶染青現在基本算是身無分文,就沖這個,也不能得罪這位大金主。經濟果然就是命脈,她關掉電源,還是覺得無力,出走的結局這么悲慘,若是被姚蜜知道了還不定怎么嘲笑她。
    聶染青把頭埋在枕頭里,習進南走過來的動作很輕,她甚至都沒聽見。眼前忽然由暗轉明,一睜眼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習進南的頭發還在滴水,聶染青瞅著他,他也看著她,聶染青忽然笑得像貓一樣,轉了轉眼珠子,拿過手機調出那張粉色小豬的壁紙,指給他看:“好看吧?”
    習進南被她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于是聶染青難得能看到習進南略略迷惑的表情,此刻笑得幾乎岔了氣。
    她這樣無視他地笑,還不理會他,終于成功地讓習進南微微惱怒,接著聶染青就被鎖在他懷里。習進南站起身,假意一松手,聶染青就嚇得趕緊摟住他的脖子,接著就恨恨地看到了習進南心滿意足的笑。
    她咬牙切齒,手在他的頭發上蹭了兩下,然后使勁往他的睡衣上抹,又怕水抹得不夠多,還重復了兩三遍。她在他懷抱里亂動,兩人又緊密貼著,終于導致習進南的眸子漸漸轉黯,他一個翻身,聶染青便被他壓在身下。
    他撐在她的上方,擋住了她眼前一片天地。他微微地笑,啄著她的額頭,然后一寸寸地往下,每個地方都不放過。聶染青暈得七葷八素,他卻在吻到脖頸的時候戛然而止。
    聶染青稍稍清醒了些,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了很多:“呃?”
    習進南上前仔細地看著她,眼神對著眼神,鼻子對著鼻子,嘴巴對著嘴巴,兩人呼吸相聞,半晌,習進南輕輕嘆氣,聲音低到幾不可聞:“就這樣吧。”
    “……哪樣?”
    習進南笑意擴大了一點兒,一手撫上她的耳垂,一手熟練地扯下所有的障礙物,聲音含糊不清:“唔,就是這樣。”
    早晨醒來的時候聶染青腦子里一片亂七八糟。習進南的胳膊牢牢鎖著她,聶染青想動非常困難,他似乎睡得很熟,她又不好吵醒他,只好大睜著眼望著天花板。
    兩人結婚就快三年,習進南的心思雖然很難猜,但是性子還算好懂。其實習進南很少會管別人的閑事,讓他去發揚雷鋒精神更加不可能。聶染青跟他在酒吧相遇的那晚,他的騎士舉止,大概和她那天去酒吧是一個性質,說好聽點是一時興起,說得難聽就是抽風。
    聶染青記得有次故意問他:“你是不是總會這么做雷鋒?見到女子有麻煩就打抱不平?”
    那時他倆正賭氣,習進南沉著一張臉,只看報紙不看她,對這個問題似乎很不想回答,只是淡聲道:“那我得娶多少老婆?”
    聶染青一愣,接著笑得幾乎直不起腰。
    這件事回想起來仍然能讓聶染青笑出聲,她勉強忍住,習進南卻還是因為她不小心溢出的笑聲醒了過來。
    聶染青轉頭看了他一眼,沒什么誠意地說:“對不起啊,吵醒你了。”
    她的頭還沒偏回去,就被習進南捏住了下巴,然后他的嘴唇覆上來,接著就是唇齒糾纏。直到聶染青氣喘吁吁臉頰發紅,有缺氧的跡象,習進南才肯放開她,重新躺回去,緩緩說了兩個字:“補償。”
    這人!聶染青用手背給自己降溫,但是效果甚微,于是想起床。
    習進南卻是一笑,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輕輕一帶,她就又回到原位置。
    聶染青瞪著他,她也只能瞪著他了。
    習進南說:“再陪我睡一會兒。”
    “我睡不著了。”
    “那就說會兒話,”習進南想了想,說,“景心要結婚了,回去以后大概會去一趟爸媽那里,過兩天景心應該會帶著男友一起拜見一下。”
    葉景心是習進南的堂妹,很有古典美女的氣質,笑起來溫婉可人,性格也是溫和又溫柔,讓人如沐春風。但是聶染青卻和她很能合得來,逢年過節回家的時候,她們兩人之間的話最多。
    聶染青有些驚訝:“怎么這么快?她和男友不是才認識半年多一點兒么?”
    習進南點頭,“但是她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明年就二十八了,姑姑已經等不及了,都催了好幾遍了。”說到這兒忽然笑起來,“又是一個閃電結婚的。”
    聶染青很想說景心應該再考慮考慮,畢竟閃電結婚的話,對方脾氣秉性都還沒有摸全,婚后生活沒有保證。但是一聯系到她和習進南,聶染青又覺得這話似乎很不方便說。
    習進南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說,“兩人都說相親這么久了,就對方看著最順眼,雙方還算知根知底,再拖下去他倆就真成大齡青年了,而且姑姑說,”他突然笑得不懷好意,“姑姑說景心再大的話要孩子就會難生產。”
    聶染青的臉“騰”地就紅了起來,含糊地“哦”了一聲。
    習進南摸了摸她的臉,再次輕笑了一下,說:“起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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