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先出差,回來接她。”
“你自己看著辦吧!”古琪一時沒想好噴什么,氣鼓鼓掛了手機。
夜里,古琪徹底瘋了。
盡管把更舒適的主臥拱手讓給了奶媽,盡管睡前所有房間都關了門,盡管她并不是一個淺睡的人第二天也不需要起早,可每隔兩小時就聽見嬰兒啼哭的睡眠體驗真的很令人抓狂。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古琪去客廳喝了半瓶威士忌,暈乎乎地端起一杯去奶媽床邊。
“干嗎?”白麗又困又惑。
“喝點兒。”
“我不能喝,會過奶給孩子的。”
“就是讓你過點給他,幫助睡眠。”
白麗無聲呸了一下。
見閨蜜不領情,古琪仰脖自己飲了回房,幾步之遙感慨帶娃女人好悲催。
大約一周前,陸薇在婚戀網站上撩到一位Mr. Right。
那日從白麗家出來,陸薇和素未謀面的Right先生抱怨沒吃上飯,沒想到對方只一句:“你在哪?”幾分鐘后便從百忙中抽身出來和她見面。
飯吃得很成功。兩個高顏值高情商的大齡散裝男女一瞬間相見恨晚,一時間難舍難分,一夜間把別人一年的事兒都辦了。三日后的今天,陸薇坐在古琪家聽白麗講述切膚之痛,臉上仍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微笑。說好一起彈劾方興,Mr. Right一個電話掀來她抬腚便走,將20多年的姐妹情誼視如糞土。
“就跟沒見過男人似的!”古琪飛了個白眼。
“你這算嫉妒嗎?”陸薇掏出戰功赫赫的烈焰唇膏對鏡涂了涂。
“我嫉妒你一直往前撲從沒嫁出去啊?”
“我打算一生只嫁一次,必須挑個最好的。”陸薇叭叭了兩下嘴唇,感覺涂上斬男色吵架都會贏。
“甭解釋了!有異性沒人性。”
“我在不在這兒結果都是方興認罪、白麗回宮,順坡下驢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勸你也積點口德,真把人罵跑了你養白麗?”
古琪驀然心虛,瞥一眼怨婦。
“快走吧!別這次又嫁不出去怪我頭上。”白麗也補了個白眼。
晚飯前,方興手捧36枝帶刺玫瑰登門賣笑。
古琪像尊根雕大老鷹盯著不新鮮的玫瑰和鄉土氣息濃重的包裝紙揶揄方興:“這是專門買給你媳婦摔的呀?”
方興充耳不聞,懷抱一腔準備充分的腹稿展開自責演講。白麗坐在沙發上擺出一副不走不走就不走的氣場,繃臉裝慈禧。眼瞅著20分鐘過去,古琪心中打鼓——不爭氣的奶媽早已打包好行李藏在房內,不講義氣的閨蜜看清形勢先走一步,自己被逼上黑臉領獎臺。是裝傻的當攪屎棍,還是真傻的充機關槍?
最終,古琪走進屋把白麗行李提出來往沙發上一扔:“我看老方也挺誠懇的,你就再給次機會吧!”
白麗盯著數小時前還揚言要廢了方興的古琪。
方興差點兒給跪了。
“這么瞅我干嗎?跟誰過日子不鬧別扭?想想自己當初怎么看上人家的,怎么就非他不嫁?”
“當初眼瞎了!當不成公主也就算了,現在還得伺候好幾個主子!”
“方興你真得對白麗好一點,畢竟她已經瞎了。”
“是。我要努力賺錢給白麗治眼睛。”方興表態。
古琪擔心他倆又杠上,抓緊時間把二人推出門外。小嬰兒重啟蘇醒模式的時候,一切干戈化為玉帛。方興提著大包小包、白麗抱著娃,一家三口擠進經濟型小車,怎么看都仍是一副五好家庭的模樣。
夏至三庚。首伏。晝始短,夜始長,斗指東南,天地氣交。
近一個月來,陸薇不可自拔地為Right先生改頭換面——穿lady套裝、看finance雜志、聽classical music、苦練美式口語,竟還報了鋼琴速成班。即便累得像犢子一樣,只要Right想宵夜,陸薇立馬沖涼上妝噴香香去義務三陪。Right想吃辣,陸薇頂著胃酸贊嘆“好好吃哦!”Right臨時邀約再爽約,陸薇先劈掉姐妹淘再腆著臉回來找組織……古琪看不得她自殘,勸其適可而止。陸薇幾下重誓,一見到Right卻又沒骨氣地自降底線。
終于在一個萬物華實的清晨,陸薇迎來了她人生中第一個兩道杠。
“怎么辦?”陸薇舉著三支不同品牌的驗孕棒撥通古琪的宅電。
“問我干嗎?孩子又不是我的。”沒睡醒的古琪頗為不滿。
“你說我該告訴他嗎?”
“當然啊!你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他會不會覺得我在逼婚?”
“廢話!你不就這個目的嗎!”
“萬一他不想要這個孩子怎么辦?”
“分手啊笨蛋!”
“可是……我自己也沒準備好當媽媽……”
“……那就打掉。”
“會不會太殘忍?”
“……我睡了,你打情感熱線跟電臺主持人商量吧!”
古琪說完殘忍地掛斷電話并拔了線。
陸薇想了想,把電話掀到白麗那兒——“親愛的……我懷孕了。”
“真的嗎,太好了!我家寶的東西全給你留著啊!”
“不是這個事兒,那個……他還不知道呢。”
“趕緊告訴他呀!”
“你覺得他會驚喜嗎?”
“當然了!正好把婚事提上日程,四個月肚子還不大,你還可以美美地當新娘子。”
“萬一他不想要這個孩子怎么辦?”
“為什么?孩子不是他的?”
“是他的。就……還沒準備好吧……我也沒準備好當媽媽……”
“還有八個月才生呢你別這么焦慮。你倆先領結婚證,然后去各自單位找領導開同意生育證明加蓋公章,再到戶口所在地辦準生證,16周以后建圍產卡,去社保局簽約定點醫院……”
“行了,到時候我再問你吧。”陸薇真的焦慮起來。
“你得開始吃葉酸了啊!吃三個月,然后補DHA和復合維生素,五個月以后補鈣,我這兒還有剩的瑪特納……”
迫不及待掛斷電話。呆坐幾秒,微信叮咚叮咚響起——白麗陸續發來各種淘寶鏈接、待產注意事項以及專治產前憂郁癥的心靈雞湯。
焦慮的人更焦慮了。
陸薇用手機拍了張兩道杠照片傳給Mr. Right,然后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一小時、一上午、一天……就在陸薇脆弱的小心靈涼透風干并開始搜索人流技術哪家強的時候,Right先生手持新鮮出爐的鉆戒出現在家門口,陸薇當即哭成了狗。
……
后來在閨蜜分享會上,陸薇三分得意七分賣乖地嬌嗔:“哎呀神煩,本來人家還想多過幾天單身生活,可他非要盡快完婚,成天問我婚禮要中式還是西式呀?蜜月地想去哪兒啊……”
古琪用眼白看著她冷冷道:“以后沒急事兒別大清早往我家打電話。”
重返領地的白麗并沒有如愿以償當家作主,而是一如既往地COS大牲口。
周末,方興一早沐浴更衣,穿西裝,打領帶,還哼起了歡快的小曲,白麗觀察了半天,忍不住問:“今天有約會呀?”
“參加一個婚禮。”
“誰啊?”
“你不認識。”
“是人家沒邀請伉儷還是你不方便攜眷?”
“你不得在家帶娃嘛。”
“不就一頓飯嗎?媽不能帶一會兒么?”
方興支吾搪塞:“都是體制內的朋友,別人老婆都有工作,我怕聊起來讓你尷尬。”
“是我尷尬還是你尷尬?有工作怎么了?我生娃前也有工作啊!”
“可人家生完孩子都上班了。”
“這么說我給你丟臉了唄?”白麗心塞。
“以前讓你考公務員你總不上心,機關單位女的最吃香,隔三差五請個病假,別說一年,兩年都能混過去,領導就算不滿也辭不了你,工資福利一樣都少不了。哪像你現在這樣人走茶涼。”方興有些跑題。
“我不想過和你一樣的人生!我討厭勾心斗角,混吃等死。”
“你不討厭沒收入?”方興漫不經心,“你也算是既得利益者,要沒我這份工,你和兒子都不知道在哪兒喝西北風呢!”
“沒你我和我兒已經住進別墅了!我上班時候比你賺得多還是學校重點提拔對象,要不是你媽天天催著要孩子,我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步田地!”白麗被戳到痛處。
“我媽不催你就不打算要孩子了?跟誰你不生孩子啊?學校那么重視你,當初就該給你停薪留職。好漢不提當年勇,現在要是還有重點學校高薪聘你才算真本事。”
寶寶哼哼唧唧翻身,方興趁機溜走。白麗突然有些厭倦了這樣的對話,她不知是自己不曾了解真實的方興,還是一直誤會方興了解自己。抑郁上涌,白麗萌生出離婚的念頭,自己并非寄生型女人,她還真想試試到底誰離開誰不行。但只一瞬她便消除了這個有志氣的主意——恢復單身生活當然不會比現在更糟,可讓寶寶成長在破碎家庭里卻不是她所期待的。畢竟方興對他親生兒子偶爾能表現出和打游戲同等的興趣。
白麗自我催眠:就當我是個單親媽媽,現在搭伙的這個男人雖然自私小氣龜毛雞婆貪玩不成熟又沒有家庭責任感,但對我的孩子卻視如己出。
這么想想心情果然好很多。
下午婆婆小憩,五個月大的小嬰兒不肯乖乖躺著,咿咿呀呀指導媽媽帶他全屋巡邏,白麗抱著娃困得直迷糊,看一眼掛鐘,已經下午三點半了,遂帶著怨氣給方興打電話。
聽筒內飄來嘈雜的歌聲,方興拖著酒醉的尾音沖電話喊著說:“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我們晚上直落!”白麗怒不可遏,大吼:“你趕緊給我回來!”警告卻被一片歡笑淹沒,方興敷衍了幾聲“好好好,行行行”而后掛掉電話。
KTV大包廂,一圍朋友的朋友玩興正酣,古老的“真心話大冒險”在半生不熟的男女間永遠惹火。初出校門的黎嬌嬌抽中大冒險,被要求挑個現場男生親一下,黎嬌嬌喝得臉紅紅的,左看右看,不是膀大腰圓顏值偏低,就是成雙成對謝絕騷擾,回眸一眼叼住方興:“哥,我挑來挑去也就你能下嘴了。”說罷上前在臉頰小雞啄米似的輕點一下,引發圍觀群眾紛紛掏出手機競拍艷照索取封口費。
接下來不知哪個唯恐天下不亂地塞給二人話筒合唱一曲《有一點動心》,不擅老歌的嬌嬌跟不上節奏頻頻走音,撒嬌放下麥克風嚷嚷唱錯了,微醺的方興溫柔地替她圓場:“你沒錯,是劉嘉玲唱錯了。”又激起一片喧鬧,掩蓋了接踵而至的手機鈴聲。
耗盡最后一格電,方興的手機安靜下來。
白麗也只能暫且將憤懣吞進肚子,等人回來再算賬。
晚餐,白麗沒好氣地向婆婆抱怨方興心里沒數,休息日出去玩一天也不顧家。婆婆馬上替兒子狡辯:“沒出息的男人才天天圍著老婆孩子轉,方興正是事業上升期,積累人脈很重要,你得讓他和社會多接觸。家里不是有我嘛!”白麗如鯁在喉,心想沒你還能好點兒。
就寢時間方興依然未歸。婆婆未免有些擔心,囑咐兒媳給兒子打電話。白麗賭氣:“不能耽誤他積累人脈啊!萬一正和女領導掏心掏肺,這時候打電話多不懂事!”婆婆翻著白眼悻悻去煮醒酒湯,悻悻放涼,悻悻去睡。
凌晨兩點多白麗的手機來電,號碼是他同學,說人已喝掛正在出租車上送回來,問具體地址。白麗故意到客廳講得很大聲:“你直接送他回單位吧!反正后天還得上班呢。”不出所料,沒數到三,婆婆便披著睡衣出來,奪過電話報上府號。
方興醉得像待檢生豬被同學架上來,褲子鞋上全是污穢。婆婆心疼地把兒子安置在沙發上,指揮兒媳拿熱毛巾,端醒酒湯,把臟衣服撿去洗手間泡水里,再順便拿個盆……白麗見老公臭氣熏天滿嘴胡話,一言不發地把冷毛巾扔茶幾上便回屋了。婆婆對著緊閉的房門氣咻咻嚷嚷:“我兒子怎么娶你這么個貨!”方興也得理般大喊:“白麗!你給我開門!”最后頭重腳輕一腦袋扎在地上才作罷。
白麗躺在床上重溫了一遍離婚命題,把所有利弊分類整理,最終決定先找個工作。
天亮,方興像等飯的狗一樣腆著臉討好老婆。白麗本想將上次晚歸時婆婆數落自己的難聽話摔回去,無奈課文太長背不下來,索性一冷到底裝聾作啞。
婆婆見兒子圍著媳婦搖尾乞憐倍感屈辱:“大興你是不是心里有啥憋屈事兒啊?以前沒見你這么喝酒哇!有啥事兒你跟媽說,媽能幫的在所不辭!你這么作踐自己,媽看著都難受。”
白麗忍不住開腔:“是啊,工作上的難題、生活中的煩惱,跟媽好好嘮嘮,嘮完別忘了把你兒子看好。”
見老婆飯也不吃準備出門,方興忙換鞋追出去:“哎!你上哪啊?”
“參加一個婚禮。”
“誰啊?”
“你不認識。”
“帶我一個唄!”
“都是嫁得好的同學,人家老公個個有錢、有社會地位、覺得賺錢養家是男人本分,我怕你跟人聊天會尷尬。”
“那我更得跟你去學習學習了。”方興嬉皮笑臉。
白麗可沒笑,凌空甩了個白眼繼續噔噔噔向前走。方興狗腿地緊隨其后:“老婆,老婆我錯了!昨天我在婚禮現場一下想起咱倆當年結婚的場景,觸景生情就多喝兩杯,等咱倆金婚的時候,我一定……”
白麗沒好氣地打斷:“你要懂事兒就早點走,別七老八十得個要死不死的病壞我修行。”
“看你說的。好歹咱倆是親兩口子,真有那天你忍心讓我自生自滅啊?”
“我提前幫你拔管兒。”
“媳婦兒你太狠了!你要是躺床上不能動了,但凡我有一口氣一定伺候你到死。”
“謝謝。我看著你就想死。”
“別介啊……哎媳婦兒你真走啊……去哪啊我開車送你吧……”
方興想死纏爛打,又怕在公共場所挨揍,只能活生生地眼瞅著老婆進地鐵過閘口。
伺候我?白麗杵在站臺憤憤想起輸液的事——還是保重身體,自求多福吧!
并不是故意的,白麗卻在果戈里大街出了站。冥冥中信步到老同桌給的名片地址樓下,環顧附近商鋪發呆。
“這么有空?”熟悉的聲音嚇了白麗一跳。轉回身,佟冶手托幾本外文雜志,目光卻不意外。白麗條件反射:“我在附近買東西,正好走到這兒。”說完意識到自己雙手空空,做賊心虛紅了臉。
“上來坐坐吧!”佟冶大大方方將白麗讓進電梯。
觀光梯在12樓停下。
“你們周日還辦公啊?”白麗強作鎮定,表情依然很僵。
“沒有們,就我。自己的生意嘛,總要多上點心。”佟冶用手抵住電梯門請白麗先走。
一整層,都屬于一家公司、一個老板,白麗隨著主人參觀了一圈,不禁對有能力將思想轉化為貨幣的男人充滿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