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擺出的排場,即便是個生辰宴也異常宏大,兩排宴席在茂盛優曇婆羅樹下如云舒展,諸位神仙已然入席,六重天的光照之下,沐浴一派平和之景。
這景中,偏偏我一個出了洋相,成為眾仙矚目的焦點。
我只想著,能在門口等到東離看他一眼,而沒想到的是,東離不是個守時的,他已然算是最后一個趕來,而我又磨磨蹭蹭的在門口躊躇很久,等要入席之時,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我臉上。
我臉上還有那條半長不長的一道疤,這讓我很難堪。
難堪的事情一向接踵而來,我剛捂住那道疤,想低著頭順順當當的往席位走去,卻赫然發現,空著的那個位置在東離的正對面,而他身邊落座的自然是毫無意外的陶鏡,我有些失落,而沒見到我的兒瓊光,這不僅讓我失落,還讓我很納悶,停留有那么一兩步,眾神看我之時,他也微微側過頭來,我臉上愈加發燒,邁出去的那兩條腿也不知為什么竟然會絆到一起,倒地之時一片唏噓之聲。
我覺得自己很丟臉,忙撲騰撲騰的起來,剛走出幾步,就聽執事的仙官朗聲稟報:“司祿星君請!”
我步子一停。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而當時不是聽東離說他謫了仙籍,這如今又是怎么一樁事?我心里雖然狐疑,但腦袋還算清醒的沒有轉回去,小跑般的入了席,引得眾仙竊竊私語,落座之時,不小心打碎了杯盞,胡亂的便要彎腰去撿,一旁伺候的仙娥趕忙虛扶了一把我的腰,我才沒在大庭廣眾之下繼續出洋相。
但我沒忍住的是偷眼去看東離,他的眸光也落在我的臉上,隔著有兩丈的距離,我愈發覺得有些心酸。
因為,我瞧著他那眼里看的無非就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一旁的陶鏡也在看著我,看得我更加的無地自容,她依然丹鳳眼斜斜上挑,眼眉周遭無限風情,越發的映襯我如今這具凡人的皮囊上不了臺面,讓我覺得在她的面前一對比自慚形穢。
司祿星君落座在何處,我并沒有抻著脖子去瞅,天帝也在我出了很多狀況之后姍姍來遲,仙官尖了八度的聲音喊的那句“陛下駕到!”讓諸位神仙的竊竊私語評頃刻悄無聲息,紛紛起來施禮,我也跟著裝模作樣的作揖,抬頭看過去,他和頭些年相比,眼角多了些滄桑,他抬臂一伸:“眾卿平身!”
稀稀疏疏的落座聲一過,美酒依次上桌,我屁股還沒坐熱,就聽得天帝在金座上手指著我問話:“那位就是聞聘要納的妃子?”
我心一個激靈,剛起身想要解釋,就聽得仙官低聲的說道:“是.帝君回封地,應是修葺那些陳年舊院,看著這架勢過不多久,鴛鴦和鳴好事將近。”
這話說完,我還直挺挺的站在宴席中,成眾多仙家耳語的話題,瞥眼看去,東離正端著一杯酒在鼻尖兒輕聞,蓮花瓣的眼睛垂著睫毛絲絲看得分明,陶鏡把著酒壺深情款款的看著他。我收回了目光剛要開口,天帝便笑聲洪亮的說道:“聞聘這些年多虧你照顧,來,看酒。”
一旁仙娥已過來斟酒,我趕忙用手把杯盞的口蓋住,急急的說道:“陛下,我不過是……不過是個凡人,帝君的洪恩小女子受不起。”
“哦?”天帝輕輕拖了一個尾音兒,我眼角余光可以看見眾仙正在抻脖子等我說他們一向喜聞的八卦,但能感覺到的是,東離依然埋首沒有抬頭。
我定了定心神,想著從前的禮數恭恭敬敬的跟天帝說道,“何況,帝君心中早有鐘意的人……”我頭上冷汗淋漓,眾仙座上一片唏噓之聲,更把我搞得不知該怎么往下說才好,天帝等了我很久,看我說不出什么更為新鮮和有力的說辭,才緩聲道:“此事,擇日再議?!?br/>
我撫著額頭冷汗,趕緊落座,落座之時不自覺的就把目光投向東離,見他端著酒盞冷冷的掃了我一眼,讓我心虛得趕忙低下了頭。
這宴吃得實在無趣。
絲竹聲響,似涓涓細流,本應當是愉悅享受,聽在我的耳朵里,卻是心亂如麻,東離一直就像此宴與他無關一般,半垂著頭,一杯酒在他手里轉量了幾個來回,還是一口都沒有喝,倒是陶鏡酒量甚好,喝完一杯還半捂著嘴的在東離耳根兒竊竊私語。
我透不過氣來,陶鏡在我不斷的喝過一杯又一杯的酒時,更加的給我添堵,她緩緩施禮,要為東離生辰獻上一舞。
她淡淡粉色裙擺迎風飛舞,足尖兒隨著樂聲先是極慢的轉著,手臂輕輕抬起,似展翅的鳳凰,步子旋起來,遍地開滿白蓮花,花香順著她指尖兒搖曳出來,似春風輕輕低吟。
眾仙嘖嘖驚嘆,可我死死的握著酒杯,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陶鏡與我一樣貴為公主,可她風姿才藝,我一樣不及,更別提我如今被倒霉的叔祖父捯飭的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了,我握著酒杯賭氣的又干了一杯,放下杯盞之時,見東離端著的酒盞抿了一口,那目光直直的盯著我,讓我慌亂得不知所措,看他不是,不看他也不是,隔著陶鏡曼妙而又時而飛散的廣袖邊,東離的臉在我眼前倏而完整,倏而又殘碎。
他比我先收起了目光,我還在愣神兒,見陶鏡已經跳過一曲,落了座,她去扯東離的袖管,東離偏過頭去,我能見他輕輕勾起的唇角。
以前他這樣對我笑時,我從未珍惜。
樂音依然充盈,我心口如壓大石,以前黑糴石鎮著我心口的位置,雖然會疼,但不會撕裂得像此時此刻一般,那滋味像是一開口又或者再多看陶鏡對東離的那番殷勤,便碎裂成兩半一樣,我又不爭氣的覺得眼睛酸澀,只怕眼睛一眨,那淚珠就會從腮邊滴落混進酒里。
天帝借口盡興先行離去,諸位仙家才開始隔著案幾,輪番觥籌交錯,我低垂著頭,生怕一抬起頭來,就被東離看見我此時的窘相,我在想,是不是,我就不該來,若我不來,假以時日,東離也定是會喜歡上陶鏡的,畢竟她不但人長得美,禮數周全,琴棋書畫想來也是無所不通,瞅著那眼角風月的年歲與東離也正正匹配,天帝賜宴兩人已不避嫌的坐在一桌,這想來也是天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
我來干什么呢?
苦酒入喉,辛辣得我憋著許久的眼淚掉下來,我低著頭,生怕別人看見,扯著湖藍的袖角兒偷偷的擦著,可我太不爭氣了,這一擦是越擦越多,轉而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身后的仙娥輕輕的來拍我的背,問我如何?我苦笑著連忙搖頭的說,“是這酒太醇香,讓我想家?!?br/>
說完這句,眼淚掉得更加的沒有章法,最后索性的哭出聲來,四方大殿見我如此模樣不禁都停了手中的杯盞,齊齊的轉過頭來看我,我看著他們五彩紛呈各式的眼神,悠悠日光下他們以為我這是在敗著他們的酒性。
我索性起身,抬腿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要往外走,連再回頭看一眼東離的勇氣都沒有,步子因酒量不深,又澆了幾杯愁,晃悠出來的動作是磕磕絆絆。
離著門口還有那么十幾步的距離,就聽得東離淡淡的聲音夾在百花香氣中傳過來:“還未散席,便先行離去,這是什么道理?”
我勉強的要扶住旁邊的桌角兒才能將身子站得穩妥,壓著心中的那股悶氣說道:“我為凡人,不懂天界規矩,今日多貪了幾杯,實在不勝酒力?!?br/>
“那不知……帝君托你給我備得是什么生辰禮?”我能想象,他說這番話時,手中定然來回周轉著杯盞,蓮花瓣般的眼睛也會輕飄飄的落在酒里,我站著半天,旁邊已有知事的仙娥過來攙我,我輕輕一推,勉強的站立住,又輕輕回轉了身子,他,目光停在我的臉上,我咬著嘴唇,在眾神驚訝詫異的目光中,啞著嗓子的說道:“我初來九重天,身上沒有更為貴重的東西?!蔽抑敝倍⒅哪?,慘白臉色在日光瑩造下泛著淺淡光輝,陶鏡拎著酒壺側身是要給他斟酒的模樣,我瞧著這場面心里又是一朵糾結的花朵悄然凋謝,酒的殘香還在我齒邊,那是最壯慫人膽的東西,我從前在思念他的那么多個日子里,每常想的便是,若他還生還,我若還能有這福氣見到他,我定然要給他一個我自認為最美的笑容。
九重天的仙氣兒在我眼前結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淚珠將遠在離開有十數步的東離迷蒙成隔岸的一抹淺白,我淺淺的勾起嘴角,進而將我再見他的喜悅幻化成蓮花般的綻放。
我端著哭腔和酒醉的頭暈腦脹,當著眾仙看熱鬧的迫切,笑著說道:“但,東離君今日生辰,我把我最真心的笑容送你做生辰禮,雖然,這是你們眾仙都覺得我這般的丑女,笑容并不如芙蓉艷麗,但這是我最為珍視的東西,”我抽了抽鼻子,更不顧儀容的把袖子往臉上胡亂的抹著,抹了半天,才繼續說道:“我頃我所有,只愿你今后時時刻刻展笑顏,凡事遂心愿……”
我沒有醉得連東離輕攥酒杯微微一灑的動作都漏掉,我最后一抹笑定然笑得十分慘絕人寰,也令在座諸位毛骨悚然,但,這是我活至今日,雖然落魄至此,但這是是我心花歡喜能抵達的極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