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起,被雨水打落的花瓣也像是不甘心一般隨風再起,爭先恐后的在風窩里回旋尋著最后一處棲身之地。
這一路,車馬走得急,除了這長安城里的喧囂,還有那急散的風喊,柳云晞原是坐在馬車里閉目養神,竟也被這呼嘯的風聲給喚醒了。
柳云晞睜開眼,脂玉一般的手搭在門簾上,淡漠的目光恰好掃過周遭,待看清了前路才沉著聲詢問:“還沒到?”
“公子莫急,這馬上就到了。”
柳云晞應了聲,又落了門簾,看似無意,只是這心卻在一掀一落中亂了思緒。
王、謝借這次混亂再入朝堂,外加上三皇子被罰,想必太子已經有了些想法,不然也不會這般急切的召他前來商討。
柳云晞之前便有猜測,但不見到太子本人,一時也摸不透他的想法,更無法想象到底是哪些人參與了這次混亂。
門外風聲漸弱,馬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柳云晞被扶著下了車,被引路的老人帶著下了石階,抬頭便見了那一樹開得熱烈的紅梅,柳云晞站定,有些不敢相信的再次抬頭確認。
“公子可看清了?”這老者似乎是知道他心中的疑惑,便解釋道,“雖已過花期,還能再見如此熱烈的紅梅,想必那家主子也是愛花之人。”
“您不知那是誰的宅子?”
“老了,出不去了,也看不到了。誰家也好,與我們又有何干系呢,還能伺候幾年啊。”老人家一邊感慨一邊引路,“公子這邊走,主子跟各位大人在偏廳商議要事等著您呢。”
跟著老者略顯急切的步伐,柳云晞也慢慢收回了注意力。
踏過滿是青石的小路,再過迂回的長廊,便是偏廳。老人前面輕敲了房門,等聽到了屋子里的回聲,才推開,送柳云晞進了門。
剛才從長廊過,便聽到了屋子里的笑聲,等他掀簾進了屋才發現今天這場商議可是不簡單。
太傅,太尉,刑部兩位大人,工部的人,甚至沒見過幾面的官宦子弟可是都在了。
魏延見人進來,便抬手招呼他:“云晞快過來坐,幾位大人都來了,就等你了。”
柳云晞也不拘謹,對著人拜了拜,又對著幾個官職大的俯首,這才笑著道:“太子行事嚴謹,原是幾步路的腳程,竟圍著城里多轉了幾圈,這才晚到了。”
“你瞧出來了?”
柳云晞尋了個空位坐下,便低了頭,沒再說什么。
魏延也是真的寵他,即便他如此,臉上依然是掛著笑,“剛才跟幾位大人打了賭,說這院子挨著楚王府,他們可是不信的。你這一來就給看出來了,也不枉在那多住了幾天。”
“柳大人常常往王府去?”說話的人是工部侍郎謝允,他挑著眉看了柳云晞一眼,語氣里帶了幾分嘲笑,“想來也是,先前可是常見你與楚王來往,竟不成想已經熟絡到這地步了。”
“云晞雖與我那三弟密切來往,但他可是立了功勞的。”
魏延一番話出來,幾位大人臉上明顯閃過尷尬,瞧不上柳云晞的這會兒也閉了嘴,不好再說什么。
魏延眼見席上起了怨色,便熱情道:“今日把宴設在這兒,離得皇城遠,大家就不必拘謹了,都是將來要一起做事的,也不要拘泥小節。”
魏延畢竟是太子,大家見他如此,不敢多嘴,附和著:“太子宴請,能來的都是達官顯貴,沒在朝堂,便是一家兄弟,席上吃喝玩樂,不談其他。”
說是來吃來喝的,可誰都知道,今天這場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宴席。
柳云晞聽完順勢抬頭,舉著杯子飲了一口,對著席上的眾人笑道:“來晚了,那我先自罰三杯。”
魏延看他一眼,三杯酒下肚,整個人都有些晃了。
原以為他借此抒了意,誰知他拿了酒杯挨個敬了遍。
葉子軒離得近,看柳云晞身形已經穩不住,便上前搭了把手,扶著人坐下了。
王炎笑他說他:“又不缺好酒,柳大人怎么喝得這么急?”
謝允搭上話說:“缺了吧。平日里看著斯斯文文,沒想到柳大人也是好酒之人,不過這才幾杯量,就開始東歪西倒了,柳大人這酒量也是真的不行啊。”
柳云晞聽聞,立馬站了起來,舉著杯子,喝醉一樣,對著眾人道:“酒嗎,越飲越是回味,可我愛喝烈酒急了才能品出烈來,這醉了,自然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席間靜到無聲,眾人都以為他醉了,滿口胡言,心照不宣的笑了幾聲,開始調侃著喝起酒來。
“這真是喝高興了,來來來,柳大人,我再敬你一杯。”
柳云晞瞧著不遠處的人,豪言道:“酒入愁腸,七分正氣化作怨氣,剩了三分跟著風散了,哪還有什么意氣風發。”
說完眾人哈哈大笑,謝修潔也在此刻抬起頭來瞧著他,面上看不出半分喜色。
只是手顫了幾下,抖出幾滴,順著桌沿流了下來。
柳云晞往這邊看了一眼,半垂著眸子瞧著他笑,說:“大人可別浪費了這美酒。”
謝修潔深看了柳云晞一眼,抬手把杯子里的酒喝的見了底,才道:“這么好的酒,當然不浪費,一飲而盡就是對他最好的尊重,只是可惜了那幾滴。”
柳云晞是笑著的,一雙幽深的黑眸流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眸光,因為是半垂著頭,恰好在光下顯了大半輪廓,棱角分明的五官如雕刻一般冷峻,明顯的拒著人,可那眉眼如秋波,又含了幾分笑意,勾著人,看似給人一種欲拒還迎的誘惑。
魏延也被吸引著多看了他幾眼,而后對著眾人笑了笑說:“云晞今日是喝高興了,沒大沒小的,謝太傅高風亮節,自然不會跟醉鬼一般見識。”
“酒桌上都是朋友,太子無需多言。”
魏延肯定的點了點頭,說:“既如此,那諸位也別拘著了,今晚有人值夜,可不醉不歸。”
太子既然都發話了,那幾個端著的也都放開了,席間歡聲笑語,吟詩作對,放浪形骸,都沒了樣。
柳云晞目的達到了,也被吵累了,這會兒一手撐著頭,一手敲著酒杯,到成了這席里格格不入的人。
畢竟是太子看中的人,之前還端著的,瞧著他這略顯紈绔的模樣也松了神,端著酒杯就過來跟他喝酒,調侃說:“往日那酒喝盡興了,敲杯的就有那紈绔浪蕩的楚王,這會兒人走了,柳大人卻成了敲酒人,這挨得近了,習性也沾染了,可是要不得。”
柳云晞抬眸看了眼來人,笑著說:“往日裝著溫潤的模樣慣了,這會兒放開了,倒叫幾位大人看了笑話。”
“無妨,無妨。”刑部尚書蕭誠聽見他這般話笑了,“這朝堂上向來莊重肅穆,也不是個玩樂的地方,端著點總是好的。”
他又說:“只是剛才看你敲杯的模樣,倒真跟楚王有幾分相似,也不免就念起了,如今這人不在京城了,倒是讓人惦念了,上次若不是王爺相救,我跟宋大人,可能就回不來了。”
“哦?還有這事呢。”柳云晞說,“皇城一亂,也就無暇顧及其他了,倒是沒聽王爺提起。”
蕭誠飲掉杯中酒,嘆了口氣道:“我跟宋大人去凈義寺查案,歸途遭羌胡人暗算,幸得楚王相救才能保全性命,如若不是王爺機智,我倆怕早就葬身黃泉了。”
柳云晞不在意的倒了酒飲盡,又笑著給蕭誠添滿,才說:“這楚王也算是有勇有謀,只是性子上太烈,如若能似太子一般,在圣上面前也能得寵一些。”
“說得是這個理。”蕭誠說,“真如柳大人之言,楚王性子剛烈,不是服軟之人,倘若能與圣上親近,這功名利祿自然就來了,而不是如今這般模樣。”
“獵鷹怎么會甘愿臣服呢。”柳云晞手指彈了彈酒杯,杯盞發出清脆的響聲,也吸引了席上談笑風生的眾人。
葉子軒說:“聽了這杯盞碰撞的聲音倒是叫我想起了什么。”他看向太子,繼續道,“聞言那煙雨樓來了個戲班子,耍的戲都是從胡人那學的,好似那唱的曲子里就有一首是以杯盞敲出來的,近來也是因此曲名聲大噪,難道柳大人也是那里學來的?”
柳云晞并不知道這個戲班子,也不清楚什么敲杯子的曲子,他不曾想到只是無意間的一個動作,竟惹出了這些事情。
魏延一聽似乎也有了興趣,他看著幾人笑了聲,說:“那感情好,改天叫那戲班子來這院子里也給咱們唱上一曲。”
葉子軒是個痛快人,說:“殿下擇日不如撞日我這就派人去給那戲班子請來,讓各位大人都玩高興了。”
魏延說:“好,且去吧。”
葉子軒趕忙就吩咐了下人,動作利落的很。
柳云晞不解的看著他,“果真有戲班子?”
“有,哪能欺騙柳大人。”葉子軒對著他笑,“平日里耍著玩的東西,也是不曾想竟然還有這事。”
柳云晞定睛地瞧著他,這人這會兒也是清醒了不少,好似那眸子里沉著的不是他能看懂的一些東西,不論是第一次見面還是今日的把酒言歡,柳云晞從不把他當作只會拳腳的莽夫,這人雖沒表現的有勇有謀,但多多少少藏著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
柳云晞對此非常的肯定。
傳話的小廝也是麻利,眾人喝酒玩笑間,便帶了人進來。
來人進來對著眾人拜了拜,一一喊了聲爺,最后才說:“今日唱曲的姑娘病了,諸位爺若是想聽,我敲來便是。”
這人長的五大三粗,頗有羌胡人的體格模樣,他說完話也不敢抬頭,低著等著上頭的吩咐。
葉子軒招呼著:“幾位爺想聽聽你那敲杯子的小曲兒,你給幾位爺敲來聽聽。”
這人聞言,才慢慢起了身,抬了頭。
柳云晞不甚在意,也沒當回事兒,他偏坐著點著酒,等聽到了那如耳似聞的清響才慢慢抬眸望向那人。
好似察覺到了什么,那人也將眸光瞥向他,這一對視,也看清了彼此的容貌,這人長的不是眉清目秀的模樣,整張臉掛著風吹雨打后的滄桑,眉眼上還有條細長的疤痕。
柳云晞忽然面色發白,手中的酒杯也順勢從掌中抖落,葉子軒見狀趕忙伸過手來搭了一把,柳云晞被他簇著站定,穩住身形后,才對著再坐的人道:“這酒真的喝多了,擾了大家雅興,繼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