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朕說清楚,你剛才說了什么?”武帝面色不猶,“定北侯與沈將軍怎么了?”
武帝陡然提高了聲音,嚇得傳話的侍衛一哆嗦,可事關重大,又不敢怠慢,他抬頭看著武帝,大聲道:“侯爺與沈將軍在去北疆的途中,遇襲了。”
“遇襲了?”武帝面色嚴肅,再而全身顫抖,他看向堂下,踉蹌的走了幾步,趙權伸手要去扶他,可還沒上前就被用力推開了。
他只覺得頭頂嗡嗡作響,額頭的細汗浸濕了斑白的鬢角,聽到遇襲二字時,他的身體仿佛一下被掏空了,再之后,整個人癱倒在了地上。
“陛下……”
“父皇……父皇……”
“太醫,快傳太醫……”
癱倒在地的不只武帝一人,待反應過來時,沈清遠也同時摔了下去,幸好魏恒站在他身側,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人。
“沈大人……沈大人……醒醒?!?br />
這消息震驚四座,再看向堂下,眾人臉上掛著的不只有擔憂還有恐懼。
遇襲這個詞什么概念,理理清楚便可以想象,定北侯從北疆一路到長安城一直有人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由此可見,躲在背后的那些人都是有備而來。
太子與魏寧等人把武帝送回了寢殿,太醫跟上,而大殿內,沈清遠暈倒還未醒,柳云晞從魏恒懷里扶了人,又替沈清遠捋背順息,不時喚著人:“沈大人……沈大人”。
魏恒搭著柳云晞的手,不知什么時候滑在了手腕處,柳云晞見他欲言又止,微愣了下,反手從他手腕處摘了那串著紅玉,白皙的手腕上頓時迎了微弱的紅光,藏在袖袍下,遮得嚴。
柳云晞面色不變,只是看著人,說:“走吧。”
魏恒沒動,抓著他的手腕,在這瞬息萬變的天色里沉了眸子。
左右都亂,也都忙,沒人察覺到這邊的依依不舍。
魏恒握著他的手腕,指腹摩挲在紅玉珠上,緊接著牽起來親吻了下,柳云晞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還未抬眸看他,下一秒,魏恒就起了身。
柳云晞沒抬頭,高大的身影遮蓋,投下一片陰影,緊接著陰影散去,他走了。
柳云晞垂眸,目光聚焦在細腕上,看著那朱紅圓潤的紅玉襯在手腕上,被他摸過的地方,熱意還未散。
柳云晞微微一笑,只是那走了的人又回來了,魏恒俯身,手覆在那后頸上用了捏了捏,方才陰郁的臉色仿佛因為這一下忽然疏解了,柳云晞抬眸,對上他的視線,聽他說:“照顧好……”
照顧好自己。
殿外大雨傾盆,魏恒扯了袍袖,身手敏捷的鉆入雨中。
………………
太醫給武帝把了脈,又施了針,從寢殿出來時,臉色難看。
魏延忙上了前,問道:“父皇怎么樣?”
“陛下這病乃是郁疾,雖說并無大礙,可這陰郁積于心田,不會危及生命,卻會拖垮身子,皇上這病并非一日之寒,上一次也是這般情況,也曾勸過,可陛下他太不在意……”
這太醫長嘆一聲,繼續道:“郁氣積攢于胸,長久未消,久而久之就是大病了。”
“太醫,可有去病之法?”
“有病必有因。”太醫說,“我可以給陛下配幾副滋補的藥,但那心疾還是要皇上自己解?!?br />
趙權跟在太醫身后,說道:“杜大人這藥管滋補治不了本,那陛下時常失眠可是因為心結?”
太醫長嘆了一口氣,看著他說:“失眠多夢也是郁疾的癥狀,敢問趙公公,皇上這種狀況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有一陣子了?!壁w權回他,“年前時就有這癥狀,如今都年后了,皇上這癥狀已經很厲害了,早前以為陛下失眠多夢多半是累了,就拿了些安神香助眠,現在看來,是我忽略了,早該告知杜大人的?!?br />
“公公也不必如此自責,陛下這病多半也是因為思慮過重又不同他人言,若是多說說,自然也就不會郁氣心結了?!?br />
說完,他對著魏延和魏寧拜了拜,道:“兩位皇子也不必太過擔憂,微臣這就去開藥方。”
寢殿里,太醫退了出去,眾臣還跪在大殿內,都垂首沉默,氣氛壓抑。
沈清遠醒了,被扶著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幾位熟悉的都站在他周圍,問著情況。
沈清遠虛弱的喘著氣,默了片刻,看著柳云晞說:“楚王殿下?”
柳云晞拜了拜,說:“楚王殿下趕去支援了,大人不必擔心?!?br />
“他這一去,無名無權,怕是日后皇上問起來又要責備一番,你去內閣把奏請的折子擬好了,再……”
桓林不知何時站在了他面前,說:“沈大人思慮周全,不過這折子不該沈大人寫,調兵之事涉及我兵部,越過兵部用兵不合適吧?!?br />
“桓大人,大敵當前,不討論如何驅逐外敵,卻想著這權該從誰手里出,難道這就合適嗎?”柳云晞說,“定北侯才剛離開皇宮不久,就遭遇敵襲這事,若是他們有備而來,這整個皇宮都不能安生,桓大人如今還想著自己的權利,到時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呢?!?br />
“你……”桓林瞪他一眼,“一派胡言。才出皇宮不久就遭到突襲,難道就沒人覺得是那定北侯把人引過來的,還是說……”
“桓大人?!鄙蚯暹h說完又咳了幾聲,掩著嘴,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言?”
“有什么不敢,難道我說錯了?”
桓林袍袖一甩,頗有質問的架勢,“他定北侯多年不回長安來,皇上派人去請都以病情推脫,這次突然前來,保不準就是與羌胡私通,要踏平了這皇城,企圖謀反?!?br />
沈清遠猛然起身,當機立斷:“來人,今日,我沈清遠,以兩朝元老之名,施先斬后奏之權,方才兵部尚書桓林出言不遜,陷害王侯,速將他捉拿,以儆效尤?!?br />
“你敢?”
葉子軒尚在堂上,聞言立馬拔了劍,直接架在了桓林脖子上,“桓大人,得罪了?!?br />
“我也是朝廷命官,兵部尚書,你敢拿我?”
葉子軒嗤笑一聲,道:“天子腳下,莫非王土,今日桓大人所言卻又陷害忠良之嫌,卑職得罪了?!?br />
…………
武帝如墜噩夢,眉頭緊鎖,額角的汗未散盡,又滲了出來。
趙權給他擦拭干凈又換了塊濕巾覆在額頭上,俯身聽著武帝呢喃。
“都要害朕……你們都要害朕?!?br />
趙權喚著他:“陛下,陛下醒醒,夢魘了,您醒醒……”
武帝聽不到他的呼喚,他還陷在北疆的雪地里,長箭刺破盔甲,直戳在膝蓋上,臉頰上躺著的都是陰郁,汗水流過,只給那陰沉的臉頰雕刻的更加清晰深邃,盔甲之下映著的眸子兇狠無比,仿佛過一個人就要被射殺一次。
賢王提刀擋在了他身前,他雙目通紅,撕下衣服就往武帝膝蓋上纏:“我來晚了。”
武帝借著布料捂著傷口,疼痛都咽了下去,他壓抑著聲音看著他道:“不晚?!?br />
一切都不晚,那些一起風餐露宿,排兵布陣,一致對敵的日子,總是會在他夢里循環,他不想懷念那時候的自己,更不想回憶起他們一起擊退的外敵。
那是需要遺忘的回憶,忘記了,也讓他感覺自己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混沌中,武帝聽到了他們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仔細聆聽,那每一聲都像是無盡的責備。
“你為什么這么做?”
“我們是兄弟啊。”
“這皇位就是那么好坐,竟叫你也蒙了心,你且看看這江山,這天下,都是誰陪你一路打下來的,弒兄奪位我們陪你,刀山火海也替你闖,到頭來兄弟情深抵不上皇朝權勢,亂世紛爭,你可睜眼看看,誰才是能助你一臂之力之人。”
“醒醒吧?!?br />
“皇上手上染盡了鮮血,不是佛能渡之人,您還是請回吧?!?br />
殿外一道閃電劈開了雨夜的黑幕,緊接著雷聲震天,武帝猛然坐起來,他喉間滾動,半晌后大喊:“趙權,扶朕起來,朕要去皇陵,朕要渡已?!?br />
冷風吹著寢殿內的珠簾,殿外是瓢潑大雨,夜幕里,趙權只是站在那兒,卻沒有上前回話。
光影交錯里,還有一個心情勁瘦的身影站了出來,瘦削如青竹的身影在微晃的燭火里顯得更加挺拔了。
閃電又帶來了一瞬亮光,武帝抬頭看著那個身影,許久之后才像失聲了一樣喊著:“弘翊,你也要來質問朕了?”
武帝壓抑著聲音,說:“你們都來找朕,都要來質問朕為什么要殺你們嗎?沒有原因啊,朕是皇帝,想殺就啥,不需要道歉,你們串通謀逆就是大罪,不管誰來,朕都是一句話,謀逆便是死罪?!?br />
“那皇陵的牌位又是什么?既是該死之人,又犯謀逆大罪,又何必將叛臣牌位懸藏匿于皇陵,難道這不是因為皇上心虛嗎?”
武帝呼吸急促,他抿緊了唇線,顫抖的手撥珠簾,漸漸看清了簾子后的人,愣了半晌才嗤笑:“弘翊,果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