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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秋夜寒風(fēng),更深露重,月色籠罩著楚王府。

  梨木雕琢的木窗被風(fēng)吹開,室內(nèi)燭火搖曳,給挑燈夜讀的人拓下一片陰影。

  房內(nèi)燃著檀香,淺淡的馨香鋪散了整個房間。

  沈毅站在一旁,看著對面的人神色凝重,沒敢言語打斷。

  默了片刻,魏恒從燭光中抬起頭來,這燭光一映,深邃的五官被雕刻的更加俊郎了。

  “就這?”魏恒哼道,“給了你查探的時辰,你卻給我看這些?”

  沈毅被嚇得一個激靈,忙躬身道:“卑職去戶部探查過了,能查到的只有這些,柳公子的戶籍資料是跟著太尉王軒大人來的,戶部給做登記時也只有近年的,并沒……”

  魏恒眉頭微皺,看著人道:“你我不在京城幾年之久,不了解是正常,但你跟著我上陣殺敵前也是在戶部當(dāng)過一官半職的,這里面到底誰能做手腳也該了解,下面的應(yīng)該不用我再叮囑了。”

  沈毅:“卑職明白。”

  魏恒回神,端起茶盞抿了口熱茶,嘴角一勾,繼而道:“三師如今已沒了權(quán),必定是會想方設(shè)法往朝堂輸送人才,既然是科舉及第之人,這中間還有誰,可查了?”

  沈毅一頓,說:“聽聞文臣只取了柳大人一人,其他皆是武將。”

  魏恒一聽,頓時了然。

  這樣想來,他這次回京,真可謂是一場鴻門宴。

  魏恒默了片刻,忽然嘆道:“看來父皇早已想好了計(jì)謀,先是派督察御史傳話要我們速速回京,又在朝堂上親封我為楚王,再者挑選武將能臣,這是準(zhǔn)備要人接替我的位置掌管禁軍了。”

  沈毅低頭,未敢言語,明眼人都知道楚王這次被召回京城是為了什么。

  羌胡戰(zhàn)敗,三四年內(nèi)不敢再犯,日后的北疆必定能得安穩(wěn),百姓安居樂業(yè)。

  叫得是封賞犒勞禁軍,還不是因?yàn)槿首釉诒苯蚜⒚裥闹卤蝗巳詢烧Z傳進(jìn)了皇帝耳邊,也讓這位多疑的皇帝有了忌憚。

  沈毅敢怒不敢言,他是隨軍的副將,大將軍的命令不得不從,若是駐守北疆不回京,怕是還會被有心者冠上叛臣的罪名。

  想來也知道魏恒的難處,但又不得不替他心憂。

  沈毅抬頭,說道:“王爺,北朝王制沒有實(shí)權(quán),依卑職之見,這位狀元郎像是個不畏強(qiáng)權(quán)之人,不如王爺就……”

  魏恒瞥了他一眼,輕笑道:“人我肯定是要的。”

  心也要。

  沈毅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只當(dāng)是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思慮。

  魏恒緊握著手中的書卷,眉間顯著狠戾之色:“看這樣一年半載是回不去北疆了,既然父皇要我留在京城,那我就在這城里攪上一攪。”

  沈毅說:“王爺長居北疆,可這朝堂之事從未介入,若是要安身朝堂,那我們豈不是要再理人脈。這朝堂可是被楊四大家操控著,王爺想要介入朝堂不是易事。”

  魏恒笑笑,冷聲道:“所以說你不能做我身邊的謀士,你是忘了,皇上為何要奪我權(quán)?因?yàn)槲倚瘴海袏Z位之嫌。可國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帥也。我們只需掌軍,便可完勝于權(quán)臣。”

  魏恒回神,再次打量著這份戶籍資料,若是這位狀元郎與王軒有瓜葛,那他在朝廷上就不必太過小心謹(jǐn)慎,想來王軒已經(jīng)給他鋪好了路子,就看他會選擇哪一位皇子為謀。

  魏恒輕笑,順勢將懷中的玉佩解下來,遞到沈毅面前,“我兄弟三人各有一塊玉佩,是父皇所賜,這事無人不知。你且將它送到城外太尉府,王軒王大人看后自然知曉我的用意。”

  沈毅接過,還未開口,就聽魏恒又說道:“禁軍之事,你且不要心急。父皇動我,但不會動你,你是禁軍副將,熟知禁軍一切要務(wù),不管將來的大將是何人,你都要服從軍令。所以自今日起,你我不再以將領(lǐng)之稱,朝堂再見喚我王爺便可。”

  沈毅拜首:“卑職明白王爺?shù)囊馑迹乙欢〞嫱鯛斦疹櫤媒姡饶慊貋斫y(tǒng)帥。”

  魏恒心底嘆一口氣,雖然他沒有爭位之意,但如果皇上和太子步步緊逼的話,他也不得不加入這場皇權(quán)之爭。

  他可以沒有軍權(quán),但不可以有人動他的軍。

  …………

  翌日,東宮夜宴。

  琉璃燈高懸,庭前笙歌燕舞好不熱鬧。

  王孫貴族,世家公子杯酒言歡,談笑風(fēng)生。

  柳云晞來的遲,被東宮下人引進(jìn)殿前時,大家已經(jīng)酒過一輪。

  侍從拜至堂前,道:“殿下,內(nèi)閣柳大人到了。”

  魏延驀地起身,大聲笑道:“愣著做什么,快請進(jìn)來。”

  席上眾人也紛紛站起身,探著身想要看看這狀元郎是何模樣。

  今日這宴請是太子魏延的私宴,美其名曰文人之宴,可大家都不是傻子,新科狀元柳云晞,武狀元葉子軒皆在邀請之列,都是武帝親封的重臣。明眼人都知道太子想要做什么,但又不敢言,怕的就是傳到皇上耳里,成了結(jié)黨營私之意。

  柳云晞一身儒雅白衣,衣袖上繡著幾株青竹,細(xì)瘦的腰肢被云紋衣帶一攏,襯托得淋漓盡致,連那幾根青竹都顯得筆挺了些。

  魏恒坐在上位,與太子差了一階。柳云晞從他身旁走過,只見人撐著頭,目光似是落在他身上,笑意恣然的模樣叫人看著不舒服。

  柳云晞瞥了他一眼,拜至殿前,對著魏延行禮:“柳云晞拜見太子殿下,姍姍來遲,還望殿下恕罪。”

  魏延看著人,輕笑兩聲道:“狀元郎不必多禮,聽聞你住得遠(yuǎn),這才晚到了,不必介懷。”

  柳云晞拜首,抬頭瞥見他眉宇間隱著的狂色,便知這位太子不是溫和之人。

  太子魏延與三皇子魏恒皆是皇位的繼承人,傳言太子殿下藹然可親,待人寬厚,可這一眼,卻讓他感覺有些寒栗。

  柳云晞神色淡然地準(zhǔn)備退下,轉(zhuǎn)身時察覺到一股直視而來的目光,抬頭恰對上魏恒審視的視線 ,繼而也對著人行了禮,“拜見王爺。”

  魏恒笑著,目光未曾離開過柳云晞半分,仿佛要用這炙熱的視線,將這人看個通透。

  柳云晞見他不答,再次拜首:“參見王爺。”

  魏恒思緒被拉回來,點(diǎn)點(diǎn)頭說: “免禮了。”

  侍從引著他就坐,只是誰也沒想到太子竟把他安排在了魏恒身側(cè),與之同坐。

  這一分坐,地位一下顯了出來。

  柳云晞入職內(nèi)閣,又是新科狀元,太子若是無意拉攏定然不會讓他與魏恒平起平坐。

  魏恒倒是毫不介意,見人坐下還特意擺手,讓侍從給斟了酒,笑意滿滿。

  都落座后,魏延忽地起了身,眉眼掃過堂下眾人,道:“今日來我東宮的雖是朝中重臣卻也是文人雅士。夜色清明,文人文骨,今夜我們只談詩酒,不論朝堂。”

  眾人跟著舉杯起身,喊道:“太子殿下好興致。”

  魏延一笑,再次說道:“父皇最忌諱朝臣飲酒玩樂,但對于詩書文藝卻又有著極大的熱愛,我們談?wù)勗姇務(wù)勅松膊皇橐环瑯啡ぁ!?br />
  楊易站出來,忙拍馬屁,說:“太子殿下博學(xué)多識,才高八斗,又惜愛才能之士,乃我北朝之福啊。”

  魏恒聽罷,淡淡一笑,也說:“既然是文人之宴,自然少不了詩酒對賦,我記得楊大人當(dāng)年也是及第之才,想必文采也是在座各位中的佼佼者,既然皇兄說了只談詩酒,那不如就請楊大人先為我們賦詩一首,助興如何?”

  楊易一驚,立馬笑嘻嘻道:“王爺這是哪里的話,我再有文采也比不得咱們狀元郎啊。”

  柳云晞抬起頭來,對上魏恒看過來的目光,又看向楊易,起身作揖道:“王爺是好興致,楊大人也是朝中重臣,下官不過是一俗人,作詩之事上不得臺面,兩位大人還是放過小人吧。”

  魏延抿了一口酒,忽然大笑起來:“看看你們,這酒宴還未開始,就把狀元郎給嚇壞了,這還怎么吟詩作對啊。”

  魏恒挑眉一笑,盯著人朗聲道:“怎么謙虛上了,狀元郎不必如此謙恭,今日這宴沒有高貴之分,皇兄既然說了是文人之宴,就不分高低貴賤。只要文采好就是上賓,皇兄覺得呢?”

  魏延說:“皇弟所言甚是,此番是詩酒宴,大家不必過于謙虛,柳大人既然是及第狀元,想必文采斐然,不如今日就給大家賦詩一首,也好給眾人助助興。”

  楊易突然起身,附和道:“太子殿下,柳大人可是個奇人,年紀(jì)輕輕就被皇上封了學(xué)士,咱們北朝從未出過這樣年輕的殿閣學(xué)士,今日能聽上狀元郎的詩文,那真是三生幸事啊。”

  你吹我捧,柳云晞在這宴會里成了玩笑之人。

  “皇兄,臣弟也有此感。”魏恒笑道。

  “殿下,微臣也想見識見識柳大人的文采。”

  柳云晞瞥了一眼魏恒,見他眉宇間隱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便知道他這是使了壞,故意引出楊易,又讓他尋了自己,以報(bào)昨夜之仇。

  柳云晞在他閃爍的目光中起身,不疾不徐道:“殿下,若只有我一人賦詩怕是帶不起堂上氣氛,楊大人也是及第之臣,不如我們把賦詩改做對對子,我出個上聯(lián),楊大人對個下聯(lián),對不上罰酒,您看如何?”

  魏延深看他一眼,雖然柳云晞是笑著的,但他卻從那溫潤的神色上察覺出一絲危險(xiǎn)。

  很少有人能夠在這種狀況里做到這般神態(tài)自若,就是因?yàn)樘^淡然,反而讓人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情緒,但魏延知道他們或許是一種人。

  魏延睨了眾人片刻,道:“如此甚好。本王心想也不一定要指定人來答,不如就柳大人出這上聯(lián),其他人對下聯(lián)。”

  魏恒眉眼一挑,沉吟道:“皇兄,這樣下去豈不是讓人覺得我們在欺辱柳大人,不如這樣,從我開始,依次而答,倘若到了誰沒對上,那就罰酒,如何?”

  堂下有人附和:“殿下,王爺此法甚好。”

  柳云晞端起酒杯,望向堂上,對著魏延道:“既然是太子殿下設(shè)的宴,不如就由太子殿下先出個上聯(lián)。”

  魏延應(yīng)聲道:“也好,那就我先來,道個簡單的,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柳云晞抿了口清酒,甘甜的酒味滑入口中,香味四溢。他看向魏恒,沒急著作答。

  魏恒也順勢看過來,見他意猶未盡地舔過雙唇,緩緩放下杯盞,那動作極輕,似乎是刻意如此。

  柳云晞輕笑,見他眸色漸深,才回過頭來徐徐道:“太子殿下出的題目一點(diǎn)也不簡單。方才想了半天,沒想出下一句。”

  這話雖然是對太子說的,可他看著的人卻是魏恒。

  魏延笑說:“再想想,可別是為了恭維我才做到這般的啊。”

  雖然沒對上來,但他臉上依舊顯著從容不迫地淡定:“只怪太子殿下文采斐然,叫我實(shí)在對不出,只不過方才瞥見王爺,見他眉頭微皺,繼而舒展,想必已經(jīng)想好了下句。”

  魏恒原本撐著頭的手忽然放下,看著那棵青竹在林間傲然而立,脫塵世俗,忽然有種要將他攔腰折斷的沖動。

  魏恒察覺到他有意無意瞥過來的眼神,那里面顯然存了挑釁,是對他挑起這一切來的報(bào)復(fù)。

  柳云晞眼中之意昭然若揭,你竟然要拉著我,那我便同樣拉你下水。

  魏恒擱下杯盞,展開折扇,一步一步逼近,“既然柳大人答不出,就要認(rèn)罰了。”

  魏恒從桌上端起酒杯,遞到柳云晞面前,“你若是喝了,我便替你答了。”

  柳云晞微微一笑:“就在王爺走過來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

  柳云晞抬手將杯盞推過去,低聲道:“不如王爺喝了,我就把這下聯(lián)給對上,行嗎?”

  魏恒看了他一眼,神色復(fù)雜:“既是你對不出,為何要我飲下這杯?”

  柳云晞眼睫微顫,伏在魏恒耳邊輕輕道:“王爺沒等我對出就上討著要我喝酒,不是故意為之又是什么?”

  一眾人看得懵懵的,完全不知道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是在做什么。

  但最末席上端坐著飲酒的人,卻從那你來我往的神情中看出了點(diǎn)端倪。

  他輕笑著飲掉杯中酒,自顧自地又滿了一杯。

  魏延有些不耐煩了,說:“柳大人想出了下聯(lián)就先道出來讓大家聽聽,別吊著我們。”

  柳云晞粲然一笑:“我想,綠水本無憂,因風(fēng)皺面。”

  “妙啊,實(shí)在是妙。”堂下有人鼓掌而出。

  眾人皆望過去,才發(fā)現(xiàn)酒席過半,這位還未曾留名。

  魏延看他站起,突然起身,向著眾人道:“玩起來都忘記這堂上還有位武臣了,未免有人不知曉,還是要隆重介紹一番,這便是父皇親封的武臣,葉子軒葉將軍。”

  葉子軒忙出來拜首,說:“太子殿下今日之宴乃是文人雅士之聚,我一個武將,不值一提。不過柳大人方才那句對仗工整,實(shí)屬好句,臣還想再聽下去,多學(xué)些文采,不至于以后被人喊作憨蠢。”

  魏延笑說:“武將不在博學(xué),能領(lǐng)兵打仗即可。”

  葉子軒看向魏恒,作揖道:“臣之所以為武將,是因崇拜三皇子殿下的大將之風(fēng),今日能得見一面,真是幸事。”

  柳云晞自他說話就開始打量著人,雖然他口口聲聲喻自己是粗人武將登不得臺面,可這人從言行談吐就決定了他的出身,即便不是世家公子,也一定是個讀過書的文人,言辭之間皆是圓滑算計(jì),一點(diǎn)也沒有武將的大氣之風(fēng)。

  葉子軒察覺到柳云晞望過來的目光,抬頭笑了笑,忽然說:“我記得接下來該柳大人出題王爺來對了,臣已經(jīng)在期待了,太子殿下,不要因?yàn)槌嫉⒄`了這么精彩的對局,還是繼續(xù)吧,眾人了都等著呢。”

  魏延笑道:“既然大家都翹首以盼了,那就繼續(xù),柳大人出題吧。”

  柳云晞點(diǎn)點(diǎn)頭,慢慢把自己的思緒拉扯回來,他看向魏恒,遞個眼神,唇邊笑意更深:“那就請王爺對這句,清風(fēng)明月本無價(jià)。”

  魏恒唇角勾笑,捻著杯盞,姿態(tài)隨意:“近水遙山皆有情。”

  柳云晞感覺他看過來的眼神里帶了調(diào)戲的意味,但他不想就這么附和了,“王爺這對句雖然工整,但好像過于風(fēng)流了。”

  堂上眾人皆笑:“這京城人誰不知道咱們?nèi)首邮莻€隨心隨性之人,聽聞昨夜還在煙雨樓設(shè)了宴請,不知是真是假?”

  楊易突然插話:“皇子殿下不過是邀大家喝酒吃茶,也未曾做什么,怎么到你們嘴里聽著像是王爺刻意拉攏呢?”

  “瞧楊大人這話給說的,我聽聞楊大人昨夜似乎也在場,莫不是在這里打著官腔。”

  說話的人正是兵部尚書桓林,楊易的上部,譙郡桓氏乃四大家族之一,如今在朝之人卻只剩他一人,桓氏之前執(zhí)掌兵部,軍職大全皆在他之手,后來因?yàn)槲汉闳温毚髮④姡銖乃掷飺屪吡艘恍?shí)權(quán),所以他看魏恒向來不順眼,又加上楊易今年氣焰有些盛,便想抓住點(diǎn)蛛絲馬跡,好挫挫他們的氣勢。

  魏恒仰著頭,神情慵懶,他話還未出口,內(nèi)侍官便喊了起來:“皇上駕到。”

  一眾人紛紛起身,跪首堂前。

  魏恒低頭,俯下身來,貼著人耳側(cè)沉道:“看來我們要遭殃了。”

  柳云晞偏頭,眉眼微挑:“是王爺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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