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旦之宴,紅燈高懸,庭前繁弦急管,歌舞不休。
眾大臣依序而坐,高談闊論,好不熱鬧。
武帝說是宴會一切從簡,但禮部張羅的還是井井有條,不說奢靡,卻也叫的上氣派,完全不輸往日的宮宴。
武帝端坐堂上,看著眾人飲酒作樂,心里也是高興,可心頭也難免疑惑。
他看著禮部侍郎顏鶴軒說:“顏愛卿?這宴辦的不錯。”
“微臣在。”顏鶴軒拜至堂前,“不瞞皇上,這宴會的置辦并非臣一人功勞,若非太子協(xié)助微臣,也不會辦得這般有模有樣。”
武帝一聽臉上立馬顯了疑惑,他看著魏延說:“太子,你又做了什么讓顏愛卿這樣夸你?”
魏延聽到武帝叫他,擱下了杯中酒,站了起來,答道:“回父皇,幫襯著禮部張羅百官宴也是兒臣應(yīng)盡之事,不值一提。”
武帝看向顏鶴軒,沒說話,一個眼神過去,顏鶴軒就知曉他其中的意思,他拱手,道:“皇上,太子殿下不愿多言,但臣卻是知道的。殿下從東宮支了批銀兩給臣,不說數(shù)目多少,但殿下的心意,臣是看到了。陛下因為戶部銀兩緊張要一切從簡,太子殿下說,歲旦之宴百官聚首,歡度新的一年,他也不想大家失了興致,才從東宮撥了銀兩給微臣,臣感太子一片心意,這才站了出來,奏給陛下。”
武帝點點頭,面上笑意滿滿,他對著人說:“太子,你的心意朕明了了,既然做了,不怕給大家知道,如此,就該賞,今天想討些什么賞?”
魏延聽此忽然跪了下去,說:“兒臣不敢討賞,現(xiàn)在兵部重整,兒臣覺得那日沈大人提議大興民商之事言之有理,現(xiàn)今羌胡眾族不敢進(jìn)犯,恰是我北朝興民商之大事,百姓衣豐食足,我北朝才能國泰民安。”
人群中有人應(yīng)了聲:“皇上,太子所言甚是。”
眾人紛紛起身拜道:“望陛下三思。”
武帝把目光轉(zhuǎn)向沈清遠(yuǎn),說:“朕那幾日思來想去,覺得沈愛卿所言不無道理,興民商確是重中之重,朕想著,來年開春就把那圣旨下了,南方多雨水,要先修渠疏通積水,不然很容易出現(xiàn)澇災(zāi)。”
南方多雨水,而北方確恰恰相反。
沈清遠(yuǎn)要出列拜至堂前,還未動就被柳云晞拉住了,沈清遠(yuǎn)看了他一眼,面帶疑惑,卻聽武帝又繼續(xù)道:“南方修渠疏通官溝,那北方就要引流解決旱災(zāi),這就是一筆大的支出,朕是想做,可戶部一時半會兒也撥不出多少銀兩,即便削減了眾臣的俸祿,一時也湊不出這批銀兩,所以這事還是要暫且擱置,待開春之后再視情況而定。”
沈清遠(yuǎn)算是明白了武帝的意思,剛開始那段話應(yīng)下了,這段話就是矛盾的,沒有做到視而不見,只是如今還無能為力,這叫什么?這明顯就是在敷衍眾人。
沈清遠(yuǎn)蹙著眉,還是想知道戶部缺少的銀兩去了哪里,一筆賬目,不清不楚,這不是作為皇帝應(yīng)該為其遮掩的事情。
眾臣面面相覷,不敢再言。
見堂上氣氛尷尬,魏寧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說:“本是歡聚之宴,倒因為政事給攪了,既然是年末的喜宴,就不該談?wù)撜隆!?br />
他看向武帝,繼續(xù)說:“父皇,兒臣覺得今日不宜商討政事,除夕之夜嘛,本該歡呼而慶,卻因為其他原因失了興致,實在不是什么好事,況且明日就是新年,新年伊始,該有新樣貌,明年事,明年商討好了。守歲,守得是歲,可不是這愁。”
他這一番提醒,讓武帝立馬安了臉,堂上眾臣也紛紛看了過來,皆是無比贊同的目光,任誰也會知道,這話題再談下去,勢必又要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
經(jīng)魏寧這一番提醒,大家的目光自然就放在了宴會上。
堂上靜默了片刻,忽然聽武帝哈哈大笑起來,說:“寧兒說的對,今日眾臣與朕歡度歲旦,不該叫這些事掃了興致,今日不談國事,只議這晚宴。”
武帝說完瞥了眼趙權(quán),趙權(quán)會意,對著眾臣說:“陛下有旨,今日眾位大人可好好暢飲,不醉不歸。”
聽了這句,眾人紛紛緩了一口氣,皇上既然下了令,自然就不必拘謹(jǐn)了,百官端起酒杯,高舉著:“愿國泰民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好好。”
宴會過半,酒過三巡,還遲遲不見魏恒的身影。
柳云晞蹙著眉望著殿外,沈清遠(yuǎn)喝了那杯酒,往這邊看了一眼,就見他神色略有些急,上來就問:“在等誰?”
柳云晞立馬回身,說:“沒有,就是看這天色不像是晴朗的模樣。”
“這是夜里,怎么也看不到晴朗。”沈清遠(yuǎn)說,“殿外雪還在下,你還要怎么說?”
柳云晞默了半晌,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就聽不遠(yuǎn)處傳來了疾馳的馬蹄聲。
堂前不讓騎馬,就見沈毅從馬上躍下,大喊著:“皇上,不好了,皇陵出事了。”
宴會上的喧鬧聲戛然而止,聽到沈毅的呼喊,方才還把酒言歡的大臣們都擱下了酒杯,向著殿外望了過去。
沈毅滿身血污,帶著冷寒之氣拜至殿前,“皇上,楚王殿下出事了。”
武帝大驚失色:“你說什么?”
沈毅還喘息著,說話有些斷斷續(xù)續(xù):“回皇上,湯泉坍塌,楚……楚王殿下找不見人了。”
“混賬東西,什么叫找不見人,找不到就派人去找,愣著做什么?”
沈毅似乎剛從廢墟里爬出來,身上不斷有血流出來,面色慘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他強(qiáng)忍著身上的痛,虛弱地說:“皇上,派去的禁軍人數(shù)不多,因為情勢緊急,都去找了,有的還被再次塌陷下來的石塊給砸傷了,卑職前來是想請求皇上,多派些人手,楚王殿下被廢墟掩蓋,至今下落不明。”
趙權(quán)跟著驚慌失措,在旁邊跳腳,“皇上,王爺他……”
“你閉嘴。”武帝喝住人,微頓了幾秒,忽然看向魏寧,說:“寧兒,你隨同葉將軍,帶著御林軍一起趕往皇陵,盡快找到恒兒。”
魏寧、葉子軒站出來,對著武帝拜了拜,轉(zhuǎn)身退出了大殿。
雖然事先知道會出事,柳云晞也事先想過魏恒會這么冒險,可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還是被驚到了,柳云晞面無表情地看向跪在中間的沈毅,暗暗沉了眸子。
沈清遠(yuǎn)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幾步走去殿中央,對著武帝說:“皇上,湯泉乃皇家休憩之所,怎么會輕易塌陷,微臣覺得事有蹊蹺。”
沈清遠(yuǎn)說完這路句便看向了楊安,他對轉(zhuǎn)頭,對著武帝道:“皇上,我等不是御林軍,去了雖說幫不上什么忙,卻也能查出個一二,湯泉建成已有8年之久,每年工部都要向戶部提交修繕的款項,怎么會無緣無故塌陷,臣覺得,此事定要嚴(yán)查。”
楊安一聽就知道他話里有話,他也不是善茬,任人宰割的主兒,立馬拜至殿前,對著武帝說:“皇上,沈大人這意思指代明顯,微臣屬實冤枉。”
武帝恨恨地咬著牙,他手有些抖,可能因為太急切了,他看著堂下眾人,一股急火直沖心頭,他怒火中燒地喊:“現(xiàn)在該是吵架的時候嗎?事態(tài)嚴(yán)重,你們竟然還有閑情在這對峙,是要氣死朕才甘心嗎?”
武帝說著說著就站起了身,趙權(quán)忙上前扶著他,“皇上,保重龍體。”
“保重什么,朕都要被這些人給氣死了。”武帝斬釘截鐵道,“我看他們就是不想讓朕好過,湯泉塌陷先不論誰的責(zé)任,朕的兒子都要沒了,你們卻還有時間在這吵架,這是大臣該有的風(fēng)范嗎?”
柳云晞皺著眉頭,忽然從席上站起來,對著武帝道:“皇上,現(xiàn)在也不是論誰是誰非的時候,既是工部建造的湯泉,那圖紙肯定在,臣請求工部楊大人帶著圖紙跟微臣去湯泉走一趟,有了圖紙找起人來也方便些。”
太子魏延也拜上前,道:“父皇,兒臣愿助柳大人一臂之力。”
“魏恒是朕的兒子,就是天子之命,”武帝抬高了聲音,說,“得皇天庇佑,恒兒定會安然無恙。”
“柳愛卿,朕依你,你且?guī)讉€朕隨身的侍衛(wèi),與太子一同前去。”武帝說完倏地看向楊安,“楊安你也隨著一起去,看這忽然的塌陷,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
魏恒被斷裂的橫梁壓了下去,他的腿陷在了泥濘里動彈不得,他半側(cè)著身子,身體還在劇烈的顫抖,腿是沒傷著,卻被另外斷裂的柱子砸傷了手臂,魏恒強(qiáng)忍下疼痛,沒有喊。
風(fēng)雪越來越大,鉆心的刺痛使他臉色開始變得蒼白,魏恒咬著牙,額角的碎發(fā)被汗水打濕,臉上也沾染了血污,一時間竟分辨不出那是汗水還是血水。
黑金龍紋的長袍被撕扯開,魏恒扯了下嘴角,那慢慢滲出來的雪還是熱的。
喘息聲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塌陷里變得幾不可聞。
雖說這一切都是他設(shè)計如此,可這內(nèi)里本就有太多不能預(yù)知的事情,魏恒自己也沒想到,這湯泉的構(gòu)架果真如此不堪一擊。
身體的刺痛與寒意融合,魏恒勉強(qiáng)自己睜著眼,不想暈眩過去。
青楓從廢墟里爬出來,衣裳被雪水浸濕,他顧不得這些,忙喊著人:“王爺,王爺您還安全嗎?”
魏恒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幾聲,青楓聽到了他的聲音,立馬尋著聲音找了過來。
魏恒啞著聲音說:“我沒事。”
狂奔的馬蹄聲漸漸變得清晰,魏恒被壓制著身子,無法抬頭,他微微緩出一口氣,鮮血不斷從手臂流出,魏恒目光逐漸渙散,面色又白了一分。
遠(yuǎn)處未坍塌的假山上棲息的鳥兒受到了驚嚇,被這樣一驚紛紛撲騰地飛了起來。
魏恒雙目微闔,他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