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下了半個多月的雪，終于在歲旦前夕停了。
雪落皇城，襯了滿城孤寂。
柳云晞推門而出，脖頸間散出來的熱氣瞬間在寒風中消隱，院子里紅梅花落，被夜里的露水打濕，此刻還留在花瓣上，遲遲不肯滴落。
武帝封賞的宅子位置很好，卻有些吵鬧，多方思量之下，柳云晞又主動請求，讓武帝準許他又回了城郊小院。
武帝許他多是住慣了，也就應允了，沒有懷疑。
云倬見他從房里出來，從半空中截下了那只傳信的鳥兒，取下密信，遞給柳云晞。
柳云晞接過，順勢放入袖口。
云倬道：“公子，我去喂它。”
柳云晞點點頭，人還未走遠，就聽他問了句：“最近可有什么動向？”
云倬回身，看著他道：“楚王殿下那日主動請纓守皇陵，至今未歸。”
柳云晞微蹙了眉，轉而道：“我是問太子殿下和六皇子那邊有什么動向，你說的是什么。”
云倬撫摸著鳥毛，答道：“哦，我以為公子在問三皇子的境況。太子殿下與六皇子的話近來無事，兵部整改，禮部要辦席，主持之事交給了他們，自然也是為這忙碌著。，不過那日在六殿下府里見著了青楓，六皇子似乎吩咐了些什么，招呼沒來得及打，就見他匆匆忙忙走了。”
柳云晞只點了頭，卻未言語。
他望著云倬離去的身影，虛虛緩了一口氣，轉身的瞬間，卻聽矮院外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柳云晞蹙了蹙眉頭，收回探尋的目光。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踏雪已經停在了院外，但馬上的人卻不是魏恒。
青楓幾步拜至他身前，道：“公子。”
柳云晞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問：“有事？”
“主子叫我通知公子一聲，說明晚的歲旦之宴他可能趕不過來，叫奴才給公子說，他就不陪您守歲了。”
柳云晞問：“他要做何？”
“主子沒同奴才講，只叫奴才把踏雪送來，讓公子好生照顧著。”
柳云晞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冷道：“他還說了什么？”
“主子就囑咐了奴才這些，還說讓公子等著看戲。”青楓俯首道。
“好了，我知曉了，把踏雪牽過來，我叫云倬另換一匹馬給你。”
“是。”
柳云晞沒留人，接著喚了云倬過來給青楓備馬，雖然不知曉魏恒要做什么，但他心里隱隱感覺，明天的晚宴一定不會順順利利，即便他什么也沒準備好。
青楓換了馬，便走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后，不見了蹤影。
…………
夜色漸深，柳府小院里的燭光卻未熄滅。
光下人影晃動，四周寂靜無聲。
柳云晞從袖子里拿了那封信出來，在光下展開，信不是別人寄的，是太尉王軒的字跡。
那信上說：“云晞，皇上已經有了他的打算，現在兵部換了他自已安排的人，我們若是再不行動，歲旦一過，這朝堂上再安插人手，便難上加難了。”
“楊家現今剩了楊安獨挑大梁，桓林已經自顧不暇，我們若不及時下手，給他重重一擊，這些人定然還會東山再起，不能給他們反擊的機會，明白嗎。”
柳云晞折了書信，轉而將信遞在燭焰上，頓時一陣濃煙升起，書信燒成了灰燼。
柳云晞蹙著眉頭，坐回了書案前。
書案下壓著一張官職圖，上面清晰地記載著人名以及對應的官職，上到太師，下到地方郡縣太守，每一個職位都有詳細記錄，這個名單可以說皇上都不一定完全見過，可魏恒就是拿到了。
之前王軒有給過他這樣一份名單，卻沒有這份來的詳細，所以那日楓林小院魏恒是刻意露給他看的，柳云晞原以為他會拿名單說事，沒想到魏恒卻大大方方給了他。
魏恒笑著說：“我知道你過目不忘，但我并不打算讓你用你的優點，名單我給你，也是讓你知道，我不是不做，只是不想。我的清心寡欲放在朝堂，風流給你。還有，只做你想的，若是越矩我也保不了你。”
柳云晞當時并沒有細想，因為這份名單來的正是時候，現在再看他當時就是接受的太理所當然，并沒有考慮這件事背后意味著什么。
他之所以穩而不動，就是因為皇帝會盯著這件事，如果剛死了一個朝臣，接著另一位也出問題，以武帝的心思，一定不會把兩件事分開來看，他只會疑心有人背后操控，即便這兩件事并非一人所為，武帝也會認為有人背后順水推舟。
魏恒當初說不可急功近利已經在提醒了，柳云晞想不通的是為什么他一邊說著不急，一邊又要把名單給了自己。
武帝向來對魏恒意見頗多，不讓他參與政事，可青楓傳話卻不是那個意思。
魏恒想做什么？柳云晞心頭填滿了疑慮。
此刻寂靜無聲的房間里，燭火躥升，在燭臺上微爆開，柳云晞慌神地頓了頓，忽然一個驚奇的想法閃過心頭。
他立馬披衣起身，喚醒云倬。
云倬：“世子，夜深了，您要去哪兒，明天是歲旦，還要早朝。”
柳云晞系著披風，看著人道：“明日早朝多半不會進行，會改在晚宴上，我會趕在日落前回來。”
“世子要出城？”
“是。”
云倬牽過踏雪來的那一刻，柳云晞忽然明白了魏恒的意思。
這馬不是要他來照顧的，是給他的騎的。
柳云晞翻身上馬，看著云倬道：“放心，我明日黃昏定回來，關了院門，你去尋六皇子，明白嗎？”
云倬點頭應下。
踏雪打了個響鼻，向著夜色奔去。
…………
城外皇陵。
不遠處的湯泉熄了燈。
烏鴉撲騰飛過，落在窗柩上，鳴叫了幾聲。
魏恒沒有起身，他仰躺在床上，枕著手臂，借著微弱的月光，往這邊瞧了幾眼。
魏恒靜了片刻，收回目光，眉間的冷厲忽然化作笑意，他望了望門外，緩緩閉了眼。
寒風吹著窗戶，像是輕輕地打著招呼。
暖帳里忽然飄進來一絲涼意，睡夢中，魏恒聞到了一絲清香，慢慢喚醒了他的意識，魏恒沒有睜開眼，他伸出手，在空中懸停了片刻，卻沒等到回握的手。
柳云晞站在黑暗中，沒有回握他的手，他周身裹挾著寒意，沒有靠近人，待適應了暖帳里的溫度才走去了床榻。
他抬眸時眼睫潤著水，濕了。
魏恒閉著眸子，呼吸卻是緩的，耳朵微動，聽著柳云晞的動靜。
柳云晞定了片刻，面色稍緩，他慢慢爬上床榻，側躺在了魏恒身側。
動作不輕，就是要故意裝睡的人醒過來。
“待的舒坦嗎？”柳云晞還是側著，兩人背對背。
他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就如同魏恒沒能牽住那雙手一樣。
都急，卻都想試探。
黑暗中，呼吸聲慢慢規律，交錯交織，又漸漸變得起伏不定。已經辨識不清是誰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誰先打破了沉靜。
柳云晞的手被握住，那滾燙的溫度瞬間傳了過來，魏恒微睜開眼，一個轉身，壓了過來。
“你氣什么？”魏恒抓著他的手，“我都沒氣呢。”
柳云晞閉眸，也不言語。
魏恒貼近了人，哄著：“不是叫你照顧好我的馬嗎？你帶它出來瘋跑什么。”
柳云晞的手有點冷，魏恒緊握住，給他暖著，他說：“冷不冷，脫了外衣躺過來。”
“你待舒坦了么？”柳云晞還是那句話。
魏恒卻笑了，知道自己繞不過去了，說：“不舒坦啊，沒有暖床人，相思成疾。”
魏恒貼著他，呼出來的那點熱都散在了柳云晞身上。
黑暗中，柳云晞轉了身，對上魏恒的目光，冷然道：“你要我配合什么？”
魏恒語氣玩味：“做嗎？”
“不做。”柳云晞堅定道。
“有一個月了吧。”魏恒嘆了一口氣，張著雙臂將人一緊，順勢來了個顛鸞倒鳳，柳云晞這會兒趴在了他胸口，眼帶厲色。
他說：“皇陵有什么，你想做什么？”
“來看看啊。”魏恒還是一臉笑意，還帶了些慵懶，“這里安靜，也能讓我清心寡欲。”
“都是被罰了罪的皇子來守皇陵，你為何要這里？”
魏恒見他執拗，非要問出個所以然，直接壓著人，吻了上去。
唇瓣相觸，盡是溫軟。
唇/齒交錯間，熱度傳遞，魏恒束著他的手，把那點怨氣發泄在了柳云晞身上。
親吻持續了好久，燙熱在臉頰和耳廓蔓延，柳云晞喘不過氣來，他掙扎著，咬在了魏恒唇角。
魏恒松開來，指腹抹過唇角，眉眼含笑地說：“你咬我啊。”
柳云晞側著頭，避開他的視線，魏恒緊追著把人固定，照著他的動作也咬了回去。
禁谷欠了一月之久，魏恒終于從他身上討了點甜頭，他看著柳云晞，說：“一人一邊，扯平了。”
柳云晞直視著人，片刻后忽然笑了：“瘋子。”
“瘋不過你。”魏恒說，“徹夜急行，若不是踏雪載你，怕是也做不到這般安全。”
“你不是安排好了？”柳云晞微仰著頭，“楚王殿下不僅驍勇善戰，還謀略得當，真是叫人敬仰。”
“敬仰我？那先叫聲兄長來聽。”
“魏明淵，你想做什么？告訴我。”柳云晞卸掉僅存的那點溫柔，看著人道。
魏恒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來，他看著柳云晞，將人往上顛了顛，笑著道：“念著你呢。”
柳云晞微垂著眸子，他以為魏恒道了句風流話，可見他眼底閃過的憂郁，他似乎是懂了什么。
他在怕，堂堂北朝三皇子，馳騁北疆的大將軍，人人敬仰的楚王殿下，竟然也有怕的時候。
柳云晞感到一絲不安，他正了正魏恒的視線，“你要親自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