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堂之上。
武帝頒布了召令,下令兵部重整,桓林仍是尚書,而侍郎之位卻落在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身上。
此人名喚高湛,是兵部的一位主事,任命詔書一下,所有人都很驚訝,因為中間越過了司長一職,直接下任到了主事。
高湛端步上前,聽了受封,拜道:“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柳云晞面色不改,看著這人,心卻沉了下去。
要知道這人于哪邊而言都是一無所知的,堂上眾人的神色自然也不太好看。
要說這朝堂之上,最高興的人還屬皇上與升官之人。
武帝哈哈一笑,對著躺下的人說:“高愛卿,快快平身。這以后就是兵部侍郎了,可要與桓愛卿一起,好好打理好兵部。”
高湛:“臣遵旨!”
桓林是譙郡桓氏的掌舵人,現也是四大家族里的威望人物,沒與他商議就定下這檔子事,心里很是不舒服,他向來也是這樣一心直口快的人,沒有楊安來得陰謀。
桓林拜至殿前,說:“皇上,臣覺此事不妥。”
“桓愛卿,你說說哪里不妥?”武帝揚眉道。
“先不論此人功過如何,皇上怎可直接越過司長提拔主事,這不合規矩。”
武帝朝堂下看了一眼,并未開口。
沈清遠突然站出來,合手拜道:“皇上,我北朝律令向來不以職位優先,選賢舉能,是我朝獨特的規制,微臣覺得皇上此舉有益朝堂,日后眾臣以此規制為原則,賢能為官,我北朝定會盛世長安。”
“好,哈哈哈。”武帝笑著說,“沈愛卿此番話深得我心。北朝朝堂,向來以賢能為用,何來越矩一說,桓林,說說,你是從哪里聽來的規矩,還是說你現給朕造了一個出來?”
桓林一聽不對勁,直接跪了下去,說:“陛下,微臣不敢,臣并無此意啊,陛下。”
“有什么不敢,朕看你不但敢,還想給朕立規矩,你好大的膽子啊。”
“皇上。”楊安站了出來,朝武帝拜了拜,說,“桓大人并無此意,還望皇上息怒。”
“楊愛卿,你也想替他辯解?”
“陛下,臣并非要辯解,只不過這位主事之前從未做過什么大功之事,桓大人有所疑慮也是應當,還望陛下看在桓大人忠心的份上,饒過桓大人。”
這一番話說出口,任憑皇帝也沒了治罪的理由,桓林雖然有私心在,但他思慮是對的,所以也并非大過,若這火真要發起來,倒顯得皇帝肚量小了。
柳云晞低首,撇了一眼楊安,唇角勾了笑,這人區區幾句話恰給武帝找了個臺階下,也為桓林求了情,玩弄心計,卻又做的滴水不漏,他才是掌控這局勢的人,既拿捏了皇帝的心思,又把控了朝堂風向,算是個厲害人。
柳云晞暗暗在心里記下一筆。
…………
太子和楚王全被禁足,今日這朝堂倒顯得有些冷清了,下了朝,柳云晞一人走出宮門,心里似乎有些不適應。
平日里若是魏恒還在,兩人必定要吵鬧一番,今日耳根子清凈了,柳云晞卻覺得索然無味了。
果然,習慣這東西會叫人失了心。
沈清遠那日跟他說過的話,他思量了幾宿卻也不知該如何拿捏。
太子魏延心狠手辣,若是知曉他與魏恒太過親密,必然會攪的血雨腥風,誰都別想好過,同時,他又是知曉他身世的人,倘若不與他合作,那他定會殺心肆起。
可若是與他合作,那就要像沈清遠分析的一樣,折斷雄鷹的臂膀,卸掉烈鷹的利爪,讓他無法在空中翱翔。
這似乎有些殘忍了,畢竟那也是個可憐的主兒。
柳云晞只有一瞬間的猶豫,其實他心里早已做了打算,這場皇位之爭里,到底要輔佐誰,他心里已然有了定論。
……
太尉王軒差人去柳府送信了,云倬收了接著帶著往城門去,盼著兩人路上能遇見,哪成想,剛在長街上走了幾步,就被魏寧捉了。
魏寧隨即一笑,說:“哪兒去?”
“參見六殿下。”云倬拜了拜,眉頭微皺,“殿下為何擋我去路?”
“這路通往皇宮,這般寬闊,怎么說是我擋你去路。”
云倬抬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回她身前的劍上,說:“殿下這樣還不算擋我去路嗎?”
“找誰?需要我幫忙嗎?”
“有勞殿下費心,我找柳大人。”
柳云晞遠遠就看見對峙的兩個人,不自覺得就加快了腳步。
他上前,拜道:“給六殿下請安。”
“柳大人不必多禮。”
柳云晞抬起頭來,倏地看向他,言語客氣:“不知府里下人如何沖撞了殿下,要殿下這般為難,云倬不太懂事,我帶她向殿下賠罪了。”
魏寧本也沒打算刁難,不過他向來是性子急,這會兒因為柳云晞一客氣,自己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魏寧搓了下指節,說:“沒什么大事,不過是故人相見,問候一二而已,叫柳大人說的好像是我刻意為難一樣。”
柳云晞躬著身,禮貌又客氣。
魏寧看了云倬一眼,又看向云晞,最后轉了身,卻留了一句:“放心,若是真要發難,那人也只可能是你。”
柳云晞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云倬見著他身后跟了人,自然也沒有多說話,轉身的瞬間,偷偷將書信塞在了柳云晞手里。
柳云晞眉目一動,將手抽回袖口,面上掛了笑。
…………
城郊小院。
門前候著幾個下人,像是刻意等著人。
柳云晞站在門前,吩咐著云倬:“我與大人有事商議,你在門外等著便好。”
云倬神色未變,應了聲,轉而看向青楓:“公子的行蹤你不用給你家主子說一聲。”
青楓看著她說:“主子要我保護公子的安危,并未要求事事匯報。”
云倬點點頭,但下一秒,劍就抽出了劍鞘,直指青楓,說:“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青楓借力退后,并未有任何舉動,似乎并不想與她打斗。
“為什么不出招?”
“你我各司其職,無謂爭斗。”
“如果我就要出手呢?”
“我不會動。”
青楓往日扮作太監的模樣,臉上帶笑,看不出他眼眸深刻,可如今換做了侍衛的常服,那刀削般的輪廓一下就顯了出來。
劍鋒直逼臉過來,青楓閃身,躲過利劍,“郡主為何苦苦相逼,你我皆是命不由己之人,何苦互相為難。”
云倬說:“本就覺得你熟悉,果真不是泛泛之輩。”
“刀下生者,保命而已,無他之念。”
云倬還劍入鞘,含笑看著他:“你我追了不同人,日后刀劍相向之事少不了。”
“未必。”青楓點頭說,“主子和公子自有他們的相處之道,你我也不必干戈相向,聽命于人,忠人之事。”
青楓二話沒說轉了身。
云倬看著他,還是說了句:“你最好知會主子一聲。”
青楓神色幾變,回眸看了她一眼,說:“告辭!”
…………
柳云晞與王軒在房內商討下一步的打算,王軒茶喝了一半,才緩緩開了口。
柳云晞也擱下茶盞,抬眸看著對面的王軒。
王軒說:“皇上的調令已經下來了,你有何打算?”
柳云晞說:“兵部重整,可今日朝堂之上兵部尚書桓林似乎多有不怨,若不是工部楊安楊大人出來怕是這位桓大人要挨罰了。”
王軒頷首,兀自又飲了杯茶,沉默了半晌,轉而笑道:“桓林向來是這樣的性子,急功近利,惡事壞事自然也做了不少,倘若桓家在朝中失了地位,怕是他就像謝家一樣,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柳云晞沉了片刻,仔細分析道:“即便如此,可如今的兵部已然動不得了。”
“那是自然。”王軒擱下茶,起了身,坐在了那矮案前,說:“你且過來看看。”
“是。”柳云晞邊應著,邊往案前走去,低首看到王軒在案前列的官職圖,“師傅,這是?”
“兵部做掉了楊易,可楊家只是少了一人,并無大礙,起初我要你從刑部入手,不料我們還未動,就被他人捷足先登了,先不論這背后之人是誰,若是我們不防著,怕是還會打亂我們的計劃。”
王軒沉了眉眼,繼續說:“昨日楚王來過,我也說了立場,你與他?”
柳云晞眸光落在那筆尖點墨上,思量了半晌,說:“云晞知曉師傅的意思,既然要謀,自然不好讓人壞了我們的計劃。”
“可如今兵部動不得,接下來的計劃就需要再思量,刑部的事,我還在派人查,不出意外過幾日便……”
王軒看著他,眉頭緊蹙,沉聲道:“煜兒,切不可因為幾番情意就迷了心智,我知你重情,也知你隱忍,但你本可獨當一面,思慮清晰,怎這會兒犯了糊涂。”
“想你為何而來,又為何忍痛如此,你可是忘了先人的痛了?”
柳云昕閉上眼,神色哀傷,那痛他怎么會忘,那夜夜纏身的夢魘怎么叫人忘,他依稀還能聽見那夜灼燒的聲音,痛苦的嘶喊,血光劍影,無一不刺著他的心臟,一針一陣,從未緩過。
他不能忘,更不能逃離。
他如今活著除了滿滿的恨意,還有什么。
他柳云晞什么都沒有了。
“我抱著你這個冬日便不冷了……”魏恒曾這樣說過,可他怎能因為這一時的貪念,丟掉內心的沉重,不行的。
“不可以”,他腦海里一直重復著這句,“真的不可以。”
魏恒是他深處深淵時照進來的那束光,強烈到無法直視,可光總會散,那不是他該停留的地方。
王軒深深的嘆了一聲,將他的思緒拉回來。
“治大者不可以煩,煩則亂。治小者不可以怠,怠則廢。”
柳云晞眉目微動,喉間一緊,低首道:“師傅教訓的是,云晞謹記。”
“王謝已落,桓楊仍傲。你要借著武帝打壓的勢頭,將楊家一網打盡,再無復燃機會,可懂嗎?”
“云晞明白。”
…………
黃昏時分,天已昏黑。
柳云晞從矮院出來,房前的紙燈籠已然亮起,再望向遠處,火苗幽暗隱隱約約,向著這邊而來。
霧氣籠罩著小院,火苗被濕氣遮蓋,幾乎要熄滅了。
云倬從一處攜劍而來,警惕著上前,“公子。”
柳云晞撣了撣袖,不驚不慌:“既來之,則安之。”
兩人轉身,還未走幾步,云倬就被刀背拍了一下,她抽劍而出,將云晞護在身后,那黑衣人從天而降,劍指臉頰,直沖而來。
緊接著一疾馬從霧氣中狂奔而來,柳云晞眉頭一皺,還未退,就被馬上的人一臂帶了起來,長臂從他腰側一環,借著臂力,將人抱上馬背,韁繩一緊,馬兒驚叫一聲,掉轉馬頭,向著林中奔去。
踏雪跨過路上積攢的水洼,濺起了一身泥濘,柳云晞拍著馬頭,輕言道:“你臟了。”
馬兒漸漸停下,踩踏著枯枝在林中漫步一樣。
柳云晞側頭,摘掉了魏恒臉上的遮擋,“做什么?”
魏恒將身上暖袍一扯,直接將人環在了懷里,他鼻尖都是他的味道,魏恒長舒一口氣,吻在了他額角,“帶你去瘋狂。”
馬兒急勁,夜色狂奔,向著光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