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天朗氣清。
籌備了半個多月之久的秋獵也終于拉開了序幕,只是這場上卻少了一個人,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么,更沒有人敢問。
柳云晞手臂才剛好,不適合騎馬,便得了皇帝的恩準,坐在一旁觀看。
武帝意氣風發,今天也格外精神,他看著堂下眾人,道:“朕準備了些彩頭給眾卿,你們誰獵的多,除了賞銀,朕還準備把隨身的佩劍贈予他,男兒們就該馳騁疆場,朕等著看你們的獵物。”
武帝準備的彩頭除了賞銀,都是武將用到的東西,雖然都是貴重的東西,可大家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那柄長劍。
那長劍不是彩頭里最貴重最值錢的東西,卻是這彩頭里最吸引人的,皇帝的佩劍誰不想要,從武帝拿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大家就心知肚明了,若是誰得了這把劍,這秋獵可就沒白來,日后在朝中的身份自然也就有了。
魏寧翻身上馬,握著韁繩,笑意姿然,他看著那柄長劍,眼神堅定,仿佛勢在必得:“父皇,這劍,兒臣要定了。”
太子魏延雖然被禁足,可也得了恩準參加秋獵,他看向魏寧說:“六弟這般運籌帷幄?那皇兄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魏寧說:“皇兄不要因為臣弟年幼刻意禮讓,父皇坐鎮,這秋獵講的是公平公正,咱們就看看,到底誰獵的多。”
“好,咱們兄弟倆今天正好一較高下。”
魏延說完,策馬奔去,后面侍衛緊隨其后。
魏寧也拽了韁繩,雙腿一夾馬肚,揚長而去。
一時間,馬蹄聲震天動地,浩浩蕩蕩奔著獵場而去。
北原獵場靠近天青山,這里的冬日也比長安來的早一些,前幾天的那場大雪來的早了,不過這獵場空曠,陽光也足,雪化得快,才不過幾日又恢復到了剛來時的模樣。
烈馬踏過枯草,帶著馬上人的驚呼,向著獵物殺去。
獵物們在這奔雷的蹄聲中受到了驚嚇,四處亂竄。驚叫聲,拿下獵物的喝彩聲,馬蹄聲一陣一陣傳來,連坐在這看熱鬧的幾人都跟著歡呼了起來。
趙權有些激動,剛斟滿的酒都灑了一些出來,武帝看了他一眼,笑著道:“怎么,連你也振奮了?”
趙權俯首,說:“奴才看到兩位殿下的英姿,屬實震撼,六殿下越來越有陛下的風范了。”
武帝立刻大笑起來,說:“朕年輕時可沒有他這般傲氣,寧兒一點不像朕,倒是恒……”
武帝微頓,硬生生把后面那句話咽了回去。
趙權機靈,立馬遞了酒過去,轉移了話題,說:“皇上快看,太子殿下也收獲頗豐。”
武帝喝著酒,嘆道:“那是朕的兒子們,差不到哪里去。”
柳云晞一席無言,頭都沒抬幾次,他自顧自地飲著酒。武帝看了他一眼,喚著人:“柳愛卿,朕看你神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柳云晞看著人,起身拜了拜,道:“讓陛下費心了,臣無大礙。”
“朕看你不高興,以為是身子乏了,你大病初愈,還是要注意些。”
“謝陛下關心。臣只是覺得不能跟隨殿下和眾位將軍策馬馳騁,內心遺憾,倒是讓陛下瞧見了。”
武帝看著他那受傷的手臂,忽感哀傷:“禁軍疏忽釀成大錯,若不是柳愛卿趕來的及時,朕怕是都不在了。”
“哎呦,”趙權忙上前,殷勤道:“皇上九五之尊,自有天佑。”
堂下坐著的幾人也隨聲附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帝今天也高興,看著眾人說:“都起來吧。朕無礙,是柳愛卿趕來的及時,才救了朕,如今刺客已伏法,有功之人該賞。”
柳云晞見狀立馬跪了下去,道:“保護皇上本就臣子本分,微臣不求賞賜。”
“賞,該賞則賞。”武帝看著人說,“此次柳愛卿救駕有功,你想要些什么賞賜?”
柳云晞跪首:“皇上,微臣不求……”
趙權俯在武帝身側說了幾句,武帝點點頭,而后看著柳云晞說:“你既已做了內閣學士,也該有自己的府邸,朕聽聞你住得偏遠,又沒有馬車,那朕就賞你一處府邸,做個柳府,該有個大臣的待遇。”
柳云晞忙叩頭:“微臣謝皇上賞賜。”
眾臣紛紛舉杯慶賀:“恭喜柳大人,賀喜柳大人。”
柳云晞舉著酒杯一一回敬。
獵場上,驚呼聲一輪蓋過一輪,魏寧似乎獵得多一些,可大部分人還是跟在了太子身后。
他看著獵得差不多了,沒勁了,也就催著人回了。
那知剛要策馬而去,一只野兔從馬下躥了過去,魏寧一驚,緊接著拉開弓,對著那兔子就射了過去。
葉子軒緊隨其后,策馬在側,拉開長弓,只聽“嗖”一聲,緊接著傳來一聲慘叫,那兔子中了兩箭。
魏寧拽著韁繩的同時瞥了他一眼,嘲弄道:“你箭法不錯,不過比起我皇兄來還是差了些。”
“臣這箭法上不得臺面,自然比不得六殿下箭法好。”
侍衛們把那兔子拿了過來,魏寧看了一眼,說:“給他吧,看著怪可憐的。”
“殿下是要將獵物賞我了?”
魏寧看著收獲頗豐的獵物,笑了笑說:“我不缺這個小東西,贈你了。”
葉子軒也厚著臉皮:“既然是殿下贈的,臣就收下啦,謝六殿下賞賜。”
這會兒獵場上的嘶喊聲也小了,太子魏延也帶著侍從們回了。
魏寧下馬,把打來的獵物交給趙權等人清點,自己則去席上坐著了。
武帝見他神色飛揚,遂問:“寧兒,今天可是滿載而歸了?”
魏寧說:“父皇,兒臣打了些肥美的,待會讓御廚烤上給父皇下酒。”
魏延跪在堂下,自打那次被罰,他是處處小心謹慎。
武帝往堂下看了一眼,說:“太子,你聽到了嗎?寧兒可是收獲頗豐,你呢?”
“回父皇,兒臣不像皇弟一樣,打的少了些。”
“嗯,你平日里在皇城,自然比不上寧兒,他可是領著軍呢。”
趙權清點好了獵物,他把名單理了出來,遞給了武帝。
武帝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名單,忽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堂下跪著的,坐著的人都疑惑地看了過來。
武帝高興,拿起酒盞一口飲盡,而后大笑著說:“寧兒,你可胸有成竹了?”
魏寧應了,說:“父皇,兒臣應該穩贏了。”
“這么自信?”
“是。”
武帝看了眼趙權,把那名單又遞了回去,說道:“趙權,給眾卿念念。”
趙權接過來,稍咳了幾下,說:“榜首,葉子軒葉將軍,二首,六殿下,三首,太子殿下……”
魏寧以為自己聽錯了,直接打斷了趙權,“等等,榜首是誰?”
趙權俯首:“回六殿下,是葉將軍。”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比我多,不可能……”
武帝說:“你倒是自信,卻不知葉將軍已經將打來的獵物給大家做了宴,人家比你多一只兔。”
魏寧頓時冷了臉,只多了一只兔,不就是他賜給他的那只兔子?
魏寧本也沒有爭第一的心思。若不是為了得到那佩劍給魏恒看,他也不會這般拼,哪想到計劃了半天,倒是被葉子軒截胡了。
魏寧冷冷的看向他,說:“你算計我?”
武帝含笑說:“算計你?朕可是聽人說是你把那野兔賞賜給了葉將軍,怎么說出去的話也要反悔不成?”
魏寧咬著牙,說:“兒臣不悔。”但那眼神卻定在了葉子軒身上。
武帝見他如此,輕笑了幾聲,然后對著葉子軒說:“既然定了規則,就要按照規則來,葉將軍奪得頭籌,那朕的佩劍就贈予你了。”
葉子軒跪在前,雙手接劍。
“朕這佩劍可是跟隨朕出生入死的,它救過朕無數次。朕今日把它贈予你,葉將軍日后不論是馳騁疆場,還是在這長安城里守護百姓安危,朕都希望你能臨危不懼,救百姓于水深火熱。”
葉子軒拜首:“末將謹遵圣旨,日后定勤勉練功,效忠陛下。”
“好了,朕說了都有賞,趙權……”
趙權喚了幾個伺候的人過來,把那準備的賞賜給了下去。
葉子軒雙手托劍,慢慢走回席坐。
這么明顯的意思,任誰也看得出來,可堂下做著眾人心知肚明,卻無人敢言。
柳云晞暗暗喝下杯底的酒,又不動聲色地斟滿。
他還曾想過,為什么都這般了,皇上為何還會堅持秋獵。
原來如此。
北朝有規矩,無功勛之人不可為將領。把魏恒支走,不過就是想給葉子軒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兜兜轉轉,猜來猜去,最后要對付的不是禁軍,不是楚王,而是為了一個葉子軒?
皇帝這步棋彎彎繞繞,果真是把這群人給繞暈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到頭來倒是讓一個什么都不是的人撿了便宜,任誰也不會甘心。
該賞的,該罰的也都做了,武帝也乏了。
他一退,在座的眾位大臣也跟著退了。
柳云晞走在最后,準確來說是他是為了魏寧。
魏寧心里不好受,多喝了點,走路都有些晃。
柳云晞打發了跟從的侍衛,上前扶著人,說:“殿下,醉了。”
魏寧回眸,盯著他,扯了扯嘴角,說:“又是你啊?”
柳云晞扶著他,沒有絲毫懼意,他氣定神閑地說:“我扶著殿下呢,可別吐我身上。”
魏寧說:“看出來了嗎?”
“什么?”
魏寧推開他,冷聲道:“你也看到了,三哥和我根本不受寵,所以我勸你啊還是換個目標吧。”
“殿下醉了,都說胡話了。”
“你想從三哥那里得到什么?他被你害得還不夠嗎?你還要拖他一輩子?”
柳云晞不疾不徐地道:“到如今,殿下還在懷疑我啊?說起來我是長了張壞人的臉還是怎么了?”
魏寧晃著身子,輕笑了一聲,冷哼道:“你長了一張禍水臉,誰攤上你誰倒霉唄。”
“大家都是逢場作戲,殿下怎么這么當真。在說了,不是我纏著三皇子,而是他……”柳云晞一頓,腦海里忽然閃過魏恒之前說過的話,“你不應,我就日日來你府上,直到你應下。”
魏寧揮手,抵開他,說:“我之前告訴過你了,別碰我三哥,你是聾了?”
“我沒動,”柳云晞不冷不熱地說,“不代表別人不動。”
柳云晞往前跨了一大步,又轉了身,“你既然要護著人,就把人護好了,不要出了事,再賴別人。”
柳云晞轉身,毫不留情的走了。
營帳內,燭火微晃。
云倬幫他換了藥,又拿了暖爐過來。
“公子,傷口今天開裂了,您是又碰著了?”
“沒事,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柳云晞毫不在意地說。
云倬有些擔心:“傷口本就不容易長好,公子日后要多注意,不然這胳膊是好不了了。”
“你咒我?”
“云倬不是那個意思,公子,云倬只是……”
柳云晞打斷她:“我知道你的意思,心里有數。”
云倬沒回,只是點了點頭。
折騰了一天,柳云晞臉上已顯倦色,云倬看了他一眼,把東西收拾好,準備退下了。
柳云晞喊住她,頓了少頃,才說:“武將軍的尸首你有再派人尋找嗎?”
云倬說:“聽聞六殿下和沈將軍在崖下找到刺客的尸首,已經交給皇上查驗了。”
“求證了嗎?”
云倬低頭:“沒有。”
柳云晞斂了眸光,道:“繼續找,不見到將軍的尸首,就是沒死。”
“公子……”云倬喊了他一聲,后面沒再說下去,因為她發現說與不說都沒有什么意義。
“你先下去休息吧。”
夜深,營帳內滅了燭火,柳云晞卻沒合上眼。
他眼前還是太師府的那場大火,他站在廢墟里,尋找著,辨認著每一具尸體。
他沒找到楚弘翊,大火好像把他燒成了灰燼。
淚水浸濕了臉龐,他的思緒還沉浸在昔日的悲傷中。
模糊中似乎有個身影閃過,柳云晞驚覺,望著夜色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