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隔墻有耳
晚間,武館里安靜下來,學生們都走了,幾名武師在大堂里坐著歇息,喝茶,聊天。
“龍哥回來了!”
小弟們迎上來招呼。
他們大昇堂的老大,發簾和刺青罩在套頭帽衫里,匆匆地從外面進來,帽檐籠著海風的涼爽氣,懷里抱一摞打包的夜宵。那身街頭混子的打扮,像極了中餐館送外賣的伙計。
阿龍跟手下小弟用眼神打招呼,也不說話,徑直提著飯盒進屋,咳了一聲:“噯,吃夜宵。”
湯家皓靠在床頭,看書,眼皮都沒抬:“你們廣東館子的點心,太難吃,我才不吃那些東西。”
阿龍拿開煙,粗聲道:“鼎泰豐買的,你愛吃的那些。”
湯少爺的俊臉露出笑模樣,美不滋兒地起身,一跩一跩地走過來,看了看,土雞面,菜肉餛飩,蟹粉小籠。
湯少提了一盒餛飩和一盒小籠包,拄拐轉身就走。
阿龍皺眉:“你哪去?”
湯家皓:“上樓。”
阿龍臉沉下來,咬著煙罵了一句:“媽的……你晚上睡覺也上樓睡去,別和老子睡了。”
湯家皓回道:“我倒是也想呢,你沒看見人家被窩里已經有別人了,太擠了,都沒我地方啦。”
阿龍:“……”
那仨人在樓上歡歡喜喜地吃夜宵,也不管樓下某位爺氣得在大堂團團轉,從兵器架子上抽了一把片兒刀,拎著轉悠,用福州家鄉話罵街。
楚珣一口悶一個小籠湯包,湯汁鮮香溢了滿嘴,贊不絕口:“嗯,好吃,洛杉磯的中國館子真地道。”
湯家皓嘴角一翹,露出優越感:“這是我們臺北的館子,做東西精致。”
楚珣用筷子夾一枚小湯包,一回身,喂到身邊人嘴里。霍傳武斜靠在床上,受傷的那半邊腿伸直了,另一條腿蜷上來,手臂一搭,坐姿像個大爺。這人也不說話,不用動窩,只管張嘴,一口叼了小包子,沉默地咀嚼。
湯家皓一翻眼皮:“還用喂的。”
楚珣再夾起一個,伸過來:“我也喂你啊?”
湯家皓不屑:“人家才不要呢。”
你喂誰?……霍傳武默不作聲,細長的眼睛目光淡定,伸手掰住楚珣的腕子,輕輕一扽,將筷子夾的食物轉移到自己面前,張嘴,把小湯包輕松吃掉。
霍二爺咬著小包子,一抬眼,定睛門口處。
龍哥叼著煙卷,冷冷地,半邊臉射出一片青光,倚著門框,也正盯著他,眼神不善。
湯家皓:“你干嘛啊?”
阿龍:“老子找你。”
阿龍一把摟過小湯,勒住,把人箍在自己胸口半尺勢力范圍之內,眼底帶一絲挑釁,盯著霍傳武。霍二爺面孔瘦削,下巴有棱有角,右臉一道長疤,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兒,那種獨特的冷硬氣場,對于方圓十里之內任何同性生物都具有某種威懾。
龍仔視線一掃,直接忽略頭戴絨線帽小眉小眼兒相貌秀氣的楚二爺,就沒放進眼里。
這人在道上摸爬滾打多年,瞇眼描摹傳武的身形、雙腿、手骨關節形狀,冷笑道:“呵,練家子?”
霍傳武傲然地上下打量這人,順手拍在楚珣大腿上,輕輕摩挲。一間小屋里氣氛陡然緊張,活像兩頭公獅子炸毛對峙,宣示各自地盤,脖頸上鬃毛聳動。
龍仔盯著霍傳武,一擺頭:“有多大本事,敢不敢下樓跟老子練練。”
霍傳武一聲不響,慢慢從床上撐起身,高大的身形遮住頭頂光線。
……
當晚,霍二爺與大昇堂武館館主交手,斗了一局。
楚珣當時上前一步,對傳武一打眼色,跟龍仔說:“他傷沒好,你手癢想練,我奉陪。”
“你?”阿龍看都沒正眼看楚珣,不屑道,“老子就跟他練。”
楚珣:“……”
霍傳武一擺頭,示意楚珣退后:莫有事的。
阿龍眼神指示兵器架:“徒手,還是用兵器,你挑?”
霍傳武淡淡地:“隨你。”
龍仔是從小靠自己一雙手在唐人街打出來的名聲,脾氣性子野慣了,混的是道,拼的是命,不畏懼交手打架。這人一運氣,飛身一步,腳一點凳子,飛向兵器架。這人拎了一把片兒刀,刀背從架子上順起一桿紅纓槍,空中一擋,槍頭沖著傳武飛過來。
傳武站著不動,伸手凌空一抓,穩穩地持槍在手。
阿龍擰身持刀就撲過來……
傳武是骨盆一側有傷,整條左腿不能發力,將身體全部重量壓在右腿上,維持平衡。龍仔出招兇狠,刀刃在燈下劃出一道一道白熾的光芒,每一刀都像是幾乎就要削到傳武的頭頸和皮肉。傳武寸步不移,下盤扎得很穩,眼明手快,眼角帶風,見招拆招。他手握長槍木桿的中端,把長兵器變短,紅纓槍槍尖回旋著寒光,彈開對手每一招攻勢,金屬冷兵器在空氣中撞出清冷的脆響。
紅纓突然一晃,虛刺肋下,阿龍迅速后空翻避過,眼底射出興奮的光:“有兩下子。”
龍仔是典型的廣東福建南派功夫,身手柔韌靈巧。霍傳武是有家學淵源,自幼三歲扎馬步,五歲學拳腳,學傳統武術起家,不懼兵器對練,器械套路游刃有余。
霍傳武左支右擋,穩固防守,慢慢開始反擊,也不客氣,霍二爺才不管這住的是誰家房子。他手一放,握住槍桿最末端,短兵器瞬間變回長物,一桿長槍在空中甩動如同一條怒龍,槍法硬朗華麗,帶著凌厲的鞭聲,龍鱗在燈下抖出一道白光!
楚珣仔細看著,傳武一步都沒移動,完全依靠右腳腳踝力量勉強支撐,左腿和胯骨完全不能發力。傳武臉上和胸口微微洇出汗珠……
傳武一記長槍鞭挑,片兒刀飛上天花板。阿龍吃驚,抬頭,飛身跳起摘刀。
這人指尖還沒摸著刀,楚珣一步竄上,動作閃電般快速,空中伸出五指,彈開纏斗膠著的兵器,讓人看不清動作……
楚珣落地,撣了撣手,淡淡地說:“行啦,我們家那口子也累了,點到為止吧。”
楚珣聲調不高,然而眉宇間有一股迫人的氣場,冷靜,從容,開口就不容旁人回駁,周身磁場就不太一樣。
眾人定睛一看,大刀拍落在地,刀刃翻卷。
霍爺的長槍竟然就剩下個櫻子,槍沒了!明晃晃的槍尖不知什么時候,被人一把直接掰斷,金屬斷裂,丟在地上,像個镴槍頭。
阿龍吃驚地說不出話:“……”
湯家皓嘴巴微張:“……”
圍觀的武師和小弟紛紛驚愕,發出一片驚嘆,“啊——”
別說龍哥開了眼,就連湯家皓也是頭一回見識,認識楚珣這么些年,誰見過楚少爺深藏不露的真面目?
楚二爺這也是心疼二武,忍不了,小露一手,迅速震懾全場,房檐下的鴉雀都不敢再吱聲。
阿龍拾起卷了刃的片兒刀,暗暗吸一口涼氣,緩緩抬手對楚霍二人抱了抱拳:“厲害,見識了,佩服。”
霍傳武抬手回了個禮數,不卑不亢。
阿龍深深看了霍傳武一眼。今兒個確實技不如人,無話可說,竟然打不過一個下半身不能動的瘸子。是男人的不能輸不起,不玩兒賴的,阿龍扭頭就走,通紅的雙眼掩在發簾下,心里憋了委屈,老子的綠帽子都他媽戴到家門口了,對家都登堂入室了!
湯家皓從身后一把拽住這人手腕:“怎么的,傷著啦?”
阿龍甩開。
湯家皓一拐一拐地,追著過去:“打不過就打不過嘛,狗熊樣……”
阿龍悶悶地:“老子狗熊樣,你去找個更厲害的。”
湯家皓頓時板起臉:“成啊,我這就找個厲害的。你別以為,我現在腿瘸啦,我就……”
阿龍猛一回頭……
這人撲上去拎起小湯,抓著膀子,掐著腰,直接把人夾在腋下,拖起來就走。拐杖掉在地上,湯少從那個糙貨胳肢窩下面露出個腚,喘著氣,扭動掙扎。
“干什么你!”
“你就是狗熊,在我朋友面前給我丟臉。”
“你再這樣,我讓你滾蛋啦。”
“唔……”
“……”
楚珣架著傳武上樓進屋。才一關房門,可算沒有外人圍觀了,霍二爺挺得倔直倔直的后腰一下子塌下來,整個下半身動彈不得,一步都挪不動,愣是讓楚珣撐著拖回床上。
楚珣皺眉:“特疼?”
傳武疼出一身冷汗,衣服濕透,眉頭抖動,粗聲罵了一句:“娘的,針戳似的……”
傳武很少說這種話,楚珣一聽就心疼:“逞能吧你,你跟龍仔較什么勁?他是個熊的,你比他還熊!”
這一宿,樓上樓下的兩撥人,就沒消停。楚珣給某人換了藥,清理干凈,鉆一個被窩里睡下。傳武胯骨隱隱疼痛,睡不著,腦門抵在楚珣胸口磨蹭,像撒嬌,又像是迷戀楚珣胸口上的熱度。霍二爺不是熊,也不是鐵打的不知道疼,但是在外人面前,哪能跌了面子,針戳似的也得硬撐啊。
樓下房間里一陣呯呯乓乓,雞飛狗跳,顛來倒去的聲音透過木頭天花板直接傳到樓上,聽得一清二楚。
湯少:“干嘛啦。”
阿龍:“你說老子干嘛?!”
湯少:“你,你,你敢,討厭,不想來那個,沒興趣,滾蛋。”
阿龍:“我滾蛋,你讓老子滾哪去?!”
……
楚珣傳武倆人被窩里并排躺著,一齊皺起眉頭,楚珣低聲罵道:“操……”
楚珣嘟囔:“什么破房子,該換墻了。”
美國房子都是木板造的,從來就不隔音。
男人之間粗重的喘息不絕于耳,剝衣聲,肢體扭結聲,肌肉擠壓摩擦的聲音。
再說龍仔這樣的人,這相貌、身份、氣質,是什么的出身?這人的爹媽,當年是福建那邊兒過來加州的偷渡客,唐人街最底層掙命的那一路人。爹媽又早亡,從小沒個完整的家,讓姨媽養大,沒念過什么書,打小就揣著刀棍在街上混幫派,脾氣硬,能吃苦……這樣的人自尊心很強,最是怕被人輕視。
別看都是會打架的一介武夫,霍家老二的出身,可就跟龍仔是天地之別。霍傳武這相貌,這氣質,即便再操著一口大碴子味兒,舉手投足間那種沉靜內斂的氣場,一張俊臉,一看就是鄉下大家族養出來的少爺,絕對不是小門小戶。龍仔這一看,心里能不別扭吃醋?
阿龍積郁的怨夫之氣驟然爆發,低吼:“老子想來,老子他媽的想吃了你,連包子帶你的湯汁都他媽吃干凈了。”
湯少:“滾啦……人家不要……”
……
楚珣與傳武大眼瞪小眼,一齊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樓下動靜實在太大,整個樓板搖晃。
湯少被顛過來倒過去沖撞著,一開始還不停掙扎反抗,尖聲細氣地罵娘,各種動物的稱呼罵了一個遍。
過了一會兒,沖撞聲愈演愈烈,水聲陣陣,湯少罵聲漸息,逐漸化作高高低低的喘息,低吟,聲音悶在枕頭里……
楚珣慢慢扭過臉,凝視傳武。
傳武也扭臉看他,不吭聲,胸口明顯起伏,呼吸粗重。
楚珣又罵了一句:“混蛋……”
倆人都聽得出,這句是個什么意思。
一個被窩,一條被子。薄薄的被子已經被頂出兩座小山峰,十分突兀。
兩人一齊低頭瞧著那兩座高度差不離兒的小陡坡,胸口抖動,嗤嗤地笑出聲,笑容隨即收斂在嘴角,默然相對,不出聲。
楚珣耳語道:“做嗎?”
傳武思索著樓上樓下這個完全不可能隔音的距離,男人旺盛的沖動迅速壓倒虛偽的理智和矜持,眼神漆黑:“嗯。”
楚珣倒是完全不擔心隔音問題,一皺鼻子,用唇語說:你這樣能做?
傳武也用唇語:怎么不能?
楚珣用口型說:要不然我上你?
傳武臉一板,很正經地說:俺莫有問題,絕對能上你。
楚珣在被窩里翻了幾次身,量一下姿勢和位置,傳武傷在那么個要命的地方,他無論騎在上面,還是趴在下面,總之都會撞到對方傷處。
兩人抱著撫摸,前后憋了十天,渾身燙得不行。傳武下面直棱著,頂著他的小腹,傷口再疼,竟然都不影響霍小二爺展露雄風,堅硬如鐵。
楚珣嘴唇貼著傳武的眼皮,親了一口:要不然,你用手。
傳武下意識地,握住楚珣硬起來的家伙捋動。
楚珣焦躁地喘息,眼神突然柔軟,小聲道:“我是說,你用手……后面……手也能做。”
傳武眼眶發熱,一把抱住楚珣的臀,啞聲道:“俺從來就不用手干那個。”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