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穿軍裝的偽軍
獨門獨戶的院落自帶一間小廚房。夏天廚房悶熱,蒸籠從四沿兒冒出白花花的蒸汽。小屋一下子擠進去仨人,立時就更熱。
劉師傅跟兩個小子擺擺手:“莫有的,不累,再給恁家炒兩個菜。”
楚珣興致勃勃地搓手:“還有什么菜?”
劉師傅:“炒個膠東特色,溜黃菜。”
霍傳武一聽,從后面站出來,悶聲道:“您歇著,俺來炒這個。”
楚珣一聽:“你會啊?”
傳武誠實地說:“俺媽會做,俺吃過。”
霍傳武拎過圍裙圍在身上。這人身形、氣質(zhì),一看就是穿軍裝的,不是穿圍裙干家務活兒的料子,短袖衫里露出兩段褐色手臂,青筋微凸,顯得十分硬朗。圍裙尺寸不對,立刻顯小,人高馬大的漢子系個小短圍裙,簡直像穿個小肚兜,甭提多么憋屈可笑。
楚珣知道,他的二武原本不太會做飯。
霍家的男人在家里做飯?進廚房?從來不。霍師長就不進廚房。什么爹養(yǎng)出什么樣的兒子,霍家兩個少爺人面人后也是大老爺們兒做派,提個棍子出去打架很行,卻都不是回到家圍著鍋盆灶沿兒轉(zhuǎn)悠的小男人。
霍傳武拎著菜刀,一筆一劃地切海參絲,火腿丁,切蔥花和姜末。這人握菜刀的姿勢,怎么看怎么像提一把軍刺,切得十分不熟練,但勝在認真,慢條斯理兒,極有耐心。
傳武打好蛋花,把蝦仁荸薺海參絲火腿丁青豆蔥姜一齊攪合進去,灑油熗鍋,下菜。油煙一股腦嗆起來,嗆上房頂,大火苗在灶上燃著。傳武皺了下眉,兩道濃黑的眉毛壓攏住眼神。他學他媽媽炒溜黃菜的做法,用手勺不停朝一個方向攪動蛋糊,再兌些油進去,把雞蛋攪出腦花的半凝固效果,成了!
傳武眉心輝映出火苗的顏色,紅彤彤的,炒菜炒得大刀闊斧,立馬橫槍,姿勢剽悍瀟灑,讓楚珣看得眼燙,心熱。
楚珣后來發(fā)覺,看一個刀工精致顛鍋技巧嫻熟的大廚做飯,是烹飪藝術(shù)的享受;看一個原本不會做飯的男人,用刀粗魯,顛鍋顛得橫三豎六,低眉順眼地為你炒了一道菜,眼瞅著火都要漫上房檐……這看的是一個人對你那份心。
劉師傅上偏房里頭歇著,納涼喝茶去了。
兩個混球躲在小廚房里,窸窸窣窣的,鬧耗子似的。
油汪鮮亮的一道菜,簡單易做,所以霍二爺才敢拿來獻寶。楚珣就著一盤菜,大口大口吃著:“好吃,真棒。”
傳武用大餅卷上小蔥和燒肉,卷成個妥當?shù)暮砂菇o楚珣。楚珣瀟灑地兩手插兜,腰倚在桌案旁,不用伸手接,直接伸嘴,吃得滿嘴掛相。傳武用手幫楚珣擦嘴,再冷冷地撤開一段距離,避免讓外人偷看到,歡快的心情藏在眉頭和酒窩深處……
兩個小子不在眼前,兩個老的咂著酒,聊了些話,感慨當年的人和事。二十年風云變幻,時過境遷,兩家人際遇大不相同,還能湊在一桌吃飯,也是一場多災多難的緣分。
相聚短暫,雙方都不能過多流連,以免惹人非議。楚家父子原本就要離去,楚珣懷有心事,突然請求:“我想,跟霍大大單獨談幾句。”
霍云山頭發(fā)黑硬,身形寬闊,臂膀結(jié)實,端坐在沙發(fā)里堅實硬朗,像山的影子,很沉穩(wěn)。楚珣對霍云山懷有一種由衷的親切與好感,或許也因為二武相貌氣質(zhì)酷肖父親。二武將來,也就長得像霍爸爸這副樣子吧。
霍云山問:“小子,要跟俺說剩么?”
楚珣端坐一旁,坦率談起當年之事:“霍大大,我那時還小,不懂,很多事情也是后來才明白。那件事,您怨我爸爸嗎?您別怪他。”
霍云山粗著嗓子“咳”了一聲,長輩的口氣,手一指:“恁小子,心思挺重!”
“老子不怨恁父親,這兩碼事,俺不記他仇,俺以后還跟他喝酒。”
楚珣輕聲道:“倘若沒有當年的事,憑您的才干本事,至少跟我爸爸不分伯仲……我總覺得,很對不住您。”
霍云山深深看著楚珣:“小子,恁放寬心,事情過去了。”
“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認準的事情,就去做。做下的事情,就不反悔。”
“老子做都已經(jīng)做了,對得起良心。俺當時要是沒有想好,主意不堅定,干脆就不那樣干……俺這些年,從來都沒有后悔過。過去了,也就不提了!”
霍云山講話直白,擲地有聲,卻也沒有怨恨,透著歷經(jīng)人生風雨摧折之后的平靜,再回首云淡風輕。楚珣怔怔得,突然釋然,以前反倒是自己心思狹窄,憂心忡忡,過分糾結(jié)兩家曾經(jīng)的“恩怨”,在對方面前,顯得自己小器。
霍云山打量楚珣那個關(guān)切的模樣,突然湊過頭,露出與年紀不太相稱的逗趣和詭秘:“小子,俺也要托付你個事兒。”
楚珣趕忙道:“您吩咐?”
霍云山爽快道:“俺家那個小二,是個實誠人,雖說脾氣不抵老子當年那么沖,可也是個直腸子的,不會舔么領(lǐng)導,不會來事兒。那愣小子,恁以后多幫著他、提醒他,別讓他犯錯誤挨批評!”
“老子怎么樣了都無所謂,俺終歸還是希望俺這兒子能過得好。”
霍云山說得坦率,楚珣一聽,想要滿口答應,又不能說實話,只能點點頭。
霍云山意味深長地望著楚珣。他三五年都沒見過小兒子,但是他一眼就猜出來,心里明鏡兒似的。他也曾經(jīng)是個軍人,為國家效過命,明白這里面的門道,不該他問的,他也不打聽。不看別的,就憑他家小二一身黑衫黑褲冷峻威儀的氣質(zhì),利落的身手,還有身上抹不掉的傷痕,臉上嵌的細線刀疤……
楚珣在屋里跟霍大大翁婿間談私房話,不知道另一頭那倆人,也在悄悄談話。
院子里,霍傳武從花架子下面走過,楚懷智回頭,瞅準時機,一招手:“小霍。”
霍傳武連忙走過去,腳步無聲,神色卻一下子莊重。
楚懷智口氣沉穩(wěn),目光盡力溫和:“小霍……你辛苦啦。”
霍傳武一愣,不太會跟長輩套熱乎,不知說什么好。
楚懷智由衷地說:“我還沒機會感謝你,工作不容易,為了小珣那孩子,經(jīng)常讓你受累,受委屈。”
傳武忙說:“沒有,不委屈。”
楚懷智直視傳武的眼睛,軍人間的鄭重其事:“你在外面是拿命保護我兒子,執(zhí)行任務。無論于公,還是于私,老子對你說句感謝,應當?shù)摹!?br/>
楚總長講完這話,頓時覺著自己好像過分討好小霍同志了,完全下意識的,還不是為了楚珣著想!
傳武沉默了一會兒,在未來岳丈面前,也講不出個花里胡哨海誓山盟,不會來假招的,只鄭重地說道:“您放心,我護著他。只要我還在,他就肯定在。”
楚懷智點點頭,廢話不必說,都信得過。
他那寶貝兒子,私生活XING取向某些方面,恐怕這輩子都不能讓做父母的如意。小珣性格固執(zhí),極端自我,認準的事輕易也掰不回來,當?shù)闹鄙匣饹]用。他不明著支持,可是心知反對阻撓沒用的。
楚懷智考慮全面,也有自己一番私心。倘若讓他給小珣選個可信的人,還能選誰?這些年哪個臭小子對他兒子最是死心塌地,脾氣對路,志同道合,樂意守著他兒子,他個當?shù)目床怀鰜恚?br/>
所謂知根知底、兩小無猜,不僅是倆孩子之間,對于雙方家庭也是一樣。楚霍兩家至少互相知曉底細,人品人物可靠。楚懷智心里捉摸,小珣倘若哪天變卦了,從地縫里再冒出一個我們不認識的“兒婿”,老子還怕看不順眼,恐怕還不如霍小二呢。
……
這天也是話趕話的,湊巧了,楚珣原本已經(jīng)站起身,又轉(zhuǎn)回去:“霍大大,當年跟您家不對付的姓侯那家子,告密坑害大軍的,您還記得?”
霍云山拍拍沙發(fā)扶手,哼了一聲:“那些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楚珣避免泄密,只含糊說了一句:“多行不義,作繭自縛,他家很多事做得過分,得罪不少人,早晚的事。”
霍云山直言不諱:“老子從前開罪過姓侯的,他們記仇。”
楚珣問:“怎么的?”
霍云山眼露輕蔑:“姓侯的沒有屁大的本事,憑他家老太爺紅軍八路軍時期攢下的軍功,混到JUN委里面,身上穿一身軍皮,腰里沒槍,莫有下過部隊,莫有摸過一天的槍,檔案里的花哨是后來人給他添上去的,丟人。”
楚珣:“……”
楚珣突然大步上前,兩眼瞳仁射出迥異的亮光,盯著霍云山:“這話是誰說的?”
霍云山:“老子說的,怎的?”
楚珣:“您對誰說的?”
霍云山:“當年姓侯的隨JUN委主席上38軍駐地觀摩演習,在指揮部里指手畫腳,胡亂放炮,干擾紅軍藍軍指揮官發(fā)令,當場讓老子頂回去。老子直截了當說他,‘恁是懂打仗,還是會打槍?身上穿軍裝,腰里沒摸過槍,槍子兒從哪個洞里鉆出去的恁知道?瞎吵吵個剩么!’”
這話現(xiàn)在聽著有幾分粗俗,軍營里糙老爺們兒火爆脾氣上來了就這副口氣,霍云山自己也笑了。
楚珣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是這樣……當時還有誰在場,聽見您說這話?”
霍云山抬眉想了想:“老子手下那幾個演習指揮官,還有當時中央來的委員,老馮。”
楚珣兩手在褲兜里緊緊攥著,眼角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表情:侯,馮。
楚珣突然伸手抓住霍大大的胳膊,略微激動,感激地使勁捏了對方幾下:“我明白了。”
“霍大大,謝您了!”
……
楚珣那天從霍云山住的地方回來,渾身上下透著舒爽與臨戰(zhàn)的興奮,指尖止不住抖,興沖沖跑去找他的上司,在賀誠家徹夜長談。
出來混的,你遲早是要還的。無論隱藏多深,真相總有暴露見光的那一天。
霍云山無意間一席話,剝出一段陳年八卦段子。一張捕鳥的大網(wǎng)已經(jīng)張開,四面八方向大禿鳥包抄合圍,就快要到收網(wǎng)抓捕的時刻,你個“偽軍”。
深更半夜,最后一班地鐵呼嘯而過,值班的調(diào)度員大叔慢悠悠地踱著步,拽上鐵柵欄門,加一把大鎖,收工下班。
楚珣給某人發(fā)短信:
傳武從被窩里爬起來:
楚珣:
傳武:
楚珣那晚極其主動,興奮,像一頭進入發(fā)-QING期的公獅子,把傳武壓在床上啃,霸道地強迫著,把霍小二擼硬。
當然,霍小二爺也沒讓他失望,稍加撫弄,新買的磁療保健內(nèi)褲褲襠處幾乎頂出個洞。粗壯的小二爺不用人指揮,從褲襠右側(cè)邊緣硬頂出來,歪歪著,豎成個令人眼熱的粗硬維度。傳武仰躺成大爺似的舒坦姿勢,深深地看著人,等著楚珣玩兒花樣。
楚珣彎腰親了一口,彈一彈:“你跟小時候一樣一樣的,一點兒都沒變,小雞兒還總是往右邊歪,上廁所從右邊掏鳥,我說的對吧。”
霍二爺哼了一聲,算是認了。
楚珣壞笑:“我‘看’著你呢。”
霍傳武臉上說不出是個什么表情,霍爺小時候,你看我屁股,看來看去,現(xiàn)在都這么大個人了,你還整天那樣隔著褲子‘看’我,小珣你個流氓的……
沉重的健身器鐵家伙劇烈震動,沉甸甸的砝碼抖動。軀體用完美的姿勢纏繞在一起,收到最緊,隨后驟然釋放,一江春水流去……
窗外晨霧皚皚,長街燈影朦朧,又一個黎明。
這天凌晨,楚珣從地下宮殿回來,接到賀部長電話,“楚珣,侯家老爺子發(fā)病入院,就在301,這回估摸著不太好了。”
楚珣坐在車里,一聽就來了精神,精明地問:“侯老爺子快不行了?”
賀誠說:“畢竟九十五了。”
楚珣冷哼一聲:“正好,他一天不掛,侯家一天還不能動呢。”
楚珣話一出口,趕忙又收住,自己這種時候說這個,心腸著實顯得冷硬了。侯家老爺子,大號侯滿山,黨/內(nèi)仍健在的幾位忠臣元老之一,當年是頭戴軍帽懷揣菜刀的紅小鬼出身,十幾歲就干革命,參加過北伐長征抗日建國,歷經(jīng)天朝六十余歲,能活到現(xiàn)在還有一口氣,確實不容易,就是一部活歷史。況且,侯滿山這人也算一輩子忠于革命事業(yè),在同僚中德高望重,對后輩多有提攜,同黨裙帶根深蒂固。
賀誠嚴肅道:“這回得麻煩你走一趟,去醫(yī)院看看。”
楚珣挑眉:“我去干嘛?”
楚珣心想,咱又不是他侯家的人,侯老爺子臨終關(guān)懷,用得著二爺去跪床頭哭臨?
賀誠:“‘神刀張’的大孫子,還有幾位‘功能人’,都讓上面召去了,研究怎么給老爺子開顱取瘤子續(xù)命啊。”
楚珣精細地一瞇眼:“呵,原來這樣……”
“好,我也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