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楚珣的猜忌
楚珣幾小時后從賀部長家樓上出來,眼眶腫得像倆桃子。他走在部委宿舍大院的花園里,卻沒匆忙趕著離開,沖他的司機一擺頭。
他心里還計較著另外一件事……身邊人他要一個一個擺弄“收拾”。
林俊拎著楚總的公文包,跟上來。楚珣在小花園空曠位置揀個長椅坐下,一條胳膊往椅背上一搭,翹起二郎腿。四面看得到人,大院各處有警衛(wèi)連士兵站崗巡邏,斜挎沖鋒槍。
林俊神態(tài)尋常:“不回公司?還是送你回家?”
楚珣抬眼瞅著這人,眼睛腫著,嘴角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小林,陪我聊聊。”
楚珣一拍身旁位置。
林俊剛一坐下,楚珣突然趨前,欠身迎上去!
林俊不明就里,愣住,楚珣一張精致的臉驀然充滿他的瞳膜眼眶。楚珣眼底濺出一片鋒芒,眼神尖銳,鼻尖嘴唇幾乎貼上對方時突然一側(cè)臉,滑過這人驚愕的表情,對林俊的耳朵吹了一口氣,狀似挑逗,眼底反射出凌厲的攻擊性。
林俊心里也壓著事:“有什么話,你說。”
楚珣向后仰去,一條胳膊搭上椅背,姿態(tài)瀟灑,口吻富含深意:“那天在紅河鎮(zhèn)讓你們當場看見,我跟韓天上床了,這事你怎么看?”
林俊面色一沉,淡淡道:“我沒怎么看。”
楚珣:“你特恨他?”
林俊:“執(zhí)行任務,我明白道理。”
楚珣:“你恨我?”
林俊:“……沒有。”
楚珣歪著頭,上下打量,精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眼前人的每一分每一寸,描畫人心。他話鋒突然一轉(zhuǎn),一字一句:“小林,我就是不明白,就連提薩拉都不知情,姓金的如何得知韓天藏身之地?”
“你幫我分析分析,是誰背著我,向金胖子告——密?”
林俊愣住:“……”
楚珣說出最后幾個字時雙眼一眨都不眨,逼視林俊的眼,捕捉對方眼底企圖隱藏的微妙情緒。他經(jīng)受過嚴密的偵訊與反偵訊訓練,經(jīng)驗豐富,能夠從一個人的慣用小動作甚至瞳膜眼紋的流動變化辨別真話與謊言。
“是誰暗算韓天?”
“連帶著算計我——”
林俊吃驚地看著楚公子,也不傻,片刻間就明白,楚珣是猜疑他、懷疑他當日出賣情報給金胖子?
從緬甸回來,楚珣心里壓著事兒沒解決,憋了一口氣,不弄清楚了二爺如鯁在喉、寢食難安。
那日在紅河鎮(zhèn),金百勝一伙人馬抄槍將他與霍傳武圍堵屋內(nèi),逼他二人被迫合演一場戲,逼得他弄傷傳武。二武那種人性情內(nèi)向自閉,*精神上遭受壓力,多受傷啊,怎么彌補?楚珣后悔,心疼,當時下手太重,也是迫不得已。
楚珣有時在他賀叔叔面前仗著寵愛撒潑耍賴,但并不意味這人不懂道理、恣意任性。
楚珣觸及內(nèi)心敏感之事容易情緒失控,但不意味著他腦筋是傻的、會被身邊人輕易蒙混愚弄。
他很謹慎,當時當場沒有對林俊表露疑慮,就是怕邊遠他鄉(xiāng)萬一生變,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現(xiàn)在回到北京,自家地盤,又在部委大院里,他才敢把話說透。
做這行的,心思一貫謹慎、敏感、多疑。倘若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兩面三刀,欺負到他的人,二爺絕不善罷甘休。
楚珣面無表情盯著人,目光中充滿一貫的強勢威懾。
林俊眼不眨,胸膛起伏:“楚總,我沒說過。”
楚珣:“我沒說你,你認為是誰?”
林俊:“我不知道,姓金的可能接到線人情報,說要抓韓天,帶著我去。”
楚珣:“你就跟著他去?”
林俊:“我當時擔心你,我猜到你……你肯定跟那人在一起。但我不會說出來!”
楚珣描摹林俊的眼神動作,這人有理有據(jù)地辯白,震驚委屈不像有假,雙目直視,沒有絲毫躲閃與掩飾。但雙方畢竟是專業(yè)特工,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難免哪回遇上難以識破的高手。
楚珣面色緩和,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安撫道:“小林,我知道你對我忠心,你不會害我,但是……你不喜歡韓天,你不希望這人活著繼續(xù)守在我身邊,我說的對嗎?”
林俊嘴唇發(fā)抖,一時怔住,沒錯,楚公子一針見血,戳到他的要害!他感情上痛苦,他瘋狂嫉妒,一個YU求正常的男人絕無法容忍自己最心愛的男孩跟另一個男人在床上翻滾,他這些天難受嫉妒得快發(fā)瘋了。他看得出楚珣面目情緒大變。楚公子一大早急切地去醫(yī)院看望傷號,在店里精心挑選禮物,楚珣在睡夢中嘴角都掛著甜滋滋的口水!
楚公子特意挑選一個光天化日公眾場合拷問這件事,而不是私下。這是部委大院,四周不遠處就是持槍的衛(wèi)兵。
林俊胸腔氣悶,心情發(fā)抖,一股陰霾籠罩他的心,難受極了。“韓天”就是當年那個男孩,那個坐著火車離開北京將吸剩的煙頭丟在地上、只用一顆煙頭讓小珣夢縈魂牽情有獨鐘十五年的男孩。這人一旦重新現(xiàn)身,立即占據(jù)楚珣心目中全部位置,再容不下其他。
林俊強忍心酸,表情肅然:“我沒走漏消息情報,如果我工作有失誤差池,我愿意接受上級審查。”
林俊說到這眼睛驀然紅了,聲音發(fā)啞:“我知道他是誰,我也知道他對你很重要……”
“他的行蹤暴露,就可能威脅你人身安全,我絕不可能帶著姓金的去抄韓天的窩,讓你暴露在槍口下。”
“我就算再恨他,我永遠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永、遠、都、不、會。”
楚珣于心不忍,安慰道:“小林,我只是問問,你別介意。”
林俊扭頭而去,大步走向停車場。
這人瘦長的身體靠在車邊,一動不動,夕陽下形色落寞……
楚珣覺著自己可能魔怔了,疑心病重,過分敏感。身邊人除了霍傳武,他對誰都不可能賦予百分百信任,這是一種悲哀。
他連“自己人”都不敢完全信任。
在他心里唯一的例外就是霍傳武,他的男孩。二武即便不是“自己人”,這人哪怕是對手,他也愿意交付信任,二武不會害他。
正因為霍傳武的出現(xiàn),出于某種過度的占有欲保護欲,身旁對傳武的存在產(chǎn)生忌憚威脅的人物,統(tǒng)統(tǒng)激起他的猜忌與清洗心態(tài)……楚珣明白,這樣對林俊極不公平,自己表現(xiàn)得太自私了!可他也不是圣人;當他已然將十幾年情緒全部投入到一個人身上,他無暇再去照顧周遭每個人的微妙感受,即使對某個人,他一直心懷歉疚。
楚珣與林俊,這么多年,關系微妙,也有幾分尷尬。到最后,雙方甚至將這種尷尬全部化作十年養(yǎng)成的習慣,隨他去,見怪不怪。
楚珣這輩子頭一次跟男人睡在一個被窩里過夜,就是跟林俊,這個比他大九歲的下屬,也是他的貼身保鏢、司機、保姆、廚子,身邊最了解他身份底細的人。這些年他與林俊相處的時間長度加起來,超過他陪伴家人朋友其他任何人的時間總和,遠遠超過他與霍傳武在一起短暫的少年時光。
那事兒發(fā)生在六年多以前,而且話說起來,是他楚公子過錯在先,借酒裝瘋,犯渾瞎鬧,以上壓下。
楚珣二十歲生日,生日當晚回玉泉路大院慶生,睹物思人,感時傷懷,于是抑郁情緒大發(fā)作。他當夜去酒吧借酒澆愁,伏桌失聲痛哭,哭得涕泗橫流毫無形象風度可言,襯衫胸前一片濕漉漉的酒水和眼淚,把整間酒吧里的人都嚇著了。
他平時極少喝酒,酒精麻醉他的神經(jīng),模糊他的視線,干擾腦電波與人體磁場,因此他酒量也不咋地,酒桌上缺乏歷練。
喝到半酣半醉,與其說是酒后LUAN性,不如說是借酒生事,借著醉意麻醉放縱自己,某種自我放逐的悲傷心態(tài),想要發(fā)泄、摧毀,拖著被命運摧折過的殘破不堪的軀殼再去瘋狂傷害別人……
第二天早上,楚珣腦袋一下子清醒,知道自己干壞事兒了,太不地道,簡直是個混賬、大混蛋。
他襯衫扣子大敞,只穿一條內(nèi)褲,胸膛一片潮紅,長褲皺皺巴巴橫在地板上,被窩里睡著林俊。他醒后完全不記得自己干了什么,到底“干”過沒有,但他這一趟把對方折騰慘了。小林渾身是傷,后背后腰讓他的手指抓出好幾道紅痕,簡直像被人打了。
事后,楚珣向上級打報告,坦白自己的嚴重錯誤,請求嚴肅處理。
搭檔之間一旦發(fā)生這種“茍且”,恐怕無法再相處共事,楚珣沒想到林俊一掌壓住報告……
林俊問楚珣:“你不說,我也不說,你為什么要打報告說出去?”
楚珣說:“能瞞住嗎?我身邊多少人監(jiān)控,早晚都要坦白。”
林俊:“我不想讓人知道。”
楚珣:“……小林,是我不對,我犯的錯我混蛋我認賬,不想委屈你。”
林俊仿佛經(jīng)過深思熟慮,堅持不讓楚珣寫報告,二人當時就陷入爭執(zhí),林俊急了,眼睛突然紅了,脫口而出:“你跟領導說出來,你以為頭兒會處罰你嗎?”
“頭兒絕對不會罰你,你什么責任都不會有,挨罰的肯定是我。”
“出這種事,是我工作失誤、失職連累你,我受處分,我調(diào)職,我從這里滾蛋!”
楚珣:“……”
林俊眼里有難捱的濕潤,眼底紅腫,難得對他的小男孩發(fā)泄深埋多年的委屈:“你做都做了……你現(xiàn)在想換人?我告訴你,我不同意,我不換!”
楚珣心里一直懷有疑問,想起這事懊惱、不甘心,也試探過幾回,那天晚上,咱倆真的做過?
林俊調(diào)開視線,沉默不吭聲。
楚珣平靜坦白地問:“我把你QIANG暴了,對嗎?”
林俊苦笑一聲,搖頭,深深看著楚珣:“怎么都算不上QIANG暴,你這小細胳膊根本打不過我……我不在乎。”
楚珣明白林俊的心思,二人心知肚明。
他欠林俊一筆,對不住這個危難之前一次又一次用前胸后背給他擋槍守護他的男人,而且欠這一屁股爛帳沒辦法還清。
林俊或許是想讓他ROU債ROU償,一直陪伴身邊,不分開,楚珣無論如何做不到。玩/弄對方放縱自己,他就不是那種具有極端自毀傾向而放浪形骸隨波逐流的人。
ROU債情償?這就更做不到。林俊永遠忘不掉當年在火車站奔跑哭泣需要人保護的瘦小的男孩,在小林同志青春煥發(fā)年富力強的十年歲月里,他傾心照看守護的就是一個楚珣,他的全副情感、甚至生命,都是為了守護這個小男孩平安長大成人,心里盛不下其他。似水流年滋生出的情感逐漸扭曲、變質(zhì),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然而在楚珣心里,也永遠忘不掉他的男孩,因他當年的單純懦弱無力保護而從他指尖生生滑走被歲月湮沒被記憶吞噬的倔犟堅強的男孩。他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只屬于他和記憶中那個男孩,他一輩子甩不掉的青春傷痛,再沒有第二人。
……
楚珣的敏感猜忌,林俊的委屈焦躁,歸根結(jié)底還有背后更深層次的緣由。楚大校身旁貼身保鏢人選若干年來首次引發(fā)爭議,可能變動。
霍傳武失蹤多年于緬北一戰(zhàn)突然現(xiàn)身,敵方臥底的身份,強悍驚艷的身手,雙線作戰(zhàn)完成任務,一下子立了大功,對上面某些人心里定然產(chǎn)生不小的影響。秘密戰(zhàn)線功臣,沒機會獲得公開接見、表彰,名字不能見報,但軍區(qū)政治部擬定內(nèi)部立功授獎名單,小霍同志這次至少個人二等功跑不掉的;一等功困難些,都是給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陣亡犧牲的。
總參高層一直在考慮這事兒,換不換保鏢?
林俊非常可靠,業(yè)務嫻熟,但畢竟年紀大了。
林俊比楚珣大九歲,年近三十五。這人是陪伴楚珣長大的,歲月不饒人,再富有經(jīng)驗的高手,不得不承認早已過了單兵作戰(zhàn)巔峰期。倘若不是楚大校身份絕密,人選不好挑,愣頭小子怕人品性格靠不住,總參特情處一撥一撥新調(diào)來的二十三四歲小伙子,個個都很能打。
賀誠問楚懷智:“總長,要不然你決定,換不換?”
楚懷智明知故問:“換誰?”
楚懷智這也憋著一肚子郁悶,不爽:“老賀,這事兒你如果提前知會我,我絕對不同意!你瞞我也瞞一個死,你就沒告訴我,咱們的臥底是霍家小子,這人也在緬甸!”
賀誠心想,這你還真賴不著老子。聯(lián)合行動是你這個總長簽署的軍令,誰讓你當初不詳細確認行動隊員名單?你自己蒙在鼓里,老子頂多就是知情不舉嘛……
賀誠意味深長:“你這么忌諱倆孩子碰面?你對霍家……”
楚懷智搖頭打斷,正色道:“我對霍家小子沒任何忌諱,多優(yōu)秀一男孩子,我一直喜歡那孩子!但是事關重大,開不得玩笑。”
賀誠點點頭:“我也明白,這事兒不能跟咱二侄子心軟。小霍……不能啟用。”
“論身手能力,論人物性格,他太合適做這個保鏢,不二人選。”
“然而這人身份太敏感,小珣對我們又太重要,容不得半點失誤,萬一出事,誰都擔不起責任。”
……
傳武在楚公子身邊出現(xiàn),必然也讓楚珣身邊之人產(chǎn)生心理波動。這人危難關頭兩次搭救楚珣性命,原本小林保鏢份內(nèi)業(yè)務,現(xiàn)在讓小霍搶了大半,無形中將林俊這個正牌保鏢邊緣化。
楚珣并不知曉,他上回悄悄去301總院看傷員,林俊也悄沒聲息出現(xiàn)在醫(yī)院,從某間化驗室出來。
林俊手指捏著一袋病歷化驗報告,靠著白藍色墻壁,在人流熙熙攘攘的樓道佇立很久,直到夕陽把他的影子拖拽到最長,影子清瘦落寞。
林俊發(fā)覺自己身體有問題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化驗報告懷疑是惡性,還沒最后確診,可能是癌。
他反復回憶,病癥可能源于幾年前陪楚公子出任務,在俄羅斯某地接觸含放射性元素的武器材料,對身體造成不可逆損害。
林俊反復考量,心里掙扎,最終選擇沒有向上級匯報病情。
他想瞞下來。
他也沒多少機會再陪楚珣出國旅行,或許就是這個秋天,還有最后一次陪伴保護楚珣出任務的機會,守在男孩身邊。他不想失去最后一次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珣珣跟小林之間“欠債”本來是在面店某一章寫的,當時乃們總是催我嫌我廢話555,那我就掐掉挪這里了,所以當時沒寫明白那句“欠”是什么意思,當然后面還有真正的解釋。咳咳讀到大家很多評論分析爭論,其實我也無所謂大家是否喜歡林叔,這個故事比較現(xiàn)實,珣妞25分開十多年,珣珣身邊必然有貼身保護的人,就是林叔,這個文既然叫《保鏢》呢,林叔也是保鏢之一啦。我寫的時候都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他,就覺得故事應該是這樣的邏輯。
大家溫油討論哦嗯哼,群摸摸,不許打我頭不許捏我掐我嚶嚶抱頭跑啦……Q_Q
另外特別感謝雨落、甘樂、春兒三位萌物的長評,謝謝你們,很感動大家的支持,啵~
小林叔叔,可惜你的男孩心有所屬,人生來晚一步,就步步趕不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