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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許三多抬起一只摘下了手套的手,興致勃勃看著在他指端上爬行的螞蟻,他覺得它像他一樣,有些不安。
    炮彈撼動著這處幾十年前修筑的廢棄防空工事,撼動著頭上的大地,撼動他、成才、吳哲和袁朗,撼動他們不管制式,好用拿來就用的混雜裝具、九五短突、九五標準型突擊步槍、九五班用輕型機槍、八八式狙擊步槍、夜視儀、指示儀、跳頻電臺、定儀裝置、干糧袋、水袋、急救包等一切人類為戰爭發明的復雜到莫名其妙的專用工具。
    成才不看他,吳哲看著他,袁朗瞟著他。
    許三多從涂滿油彩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螞蟻。”
    吳哲:“兵蟻。”
    袁朗:“步兵。”
    許三多的笑容接近開懷了,以至于吳哲很想說:“笑什么?想炫你很白的牙齒嗎?”
    許三多:“偵察兵?”
    這樣專業的問題只能是向他的領隊袁朗問的,但是袁朗像以往一樣,習慣于讓人掃興。
    袁朗:“不知道。”
    許三多有點失望,又看了看成才,成才看著頭上震動的水管。于是許三多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地上,讓那只螞蟻安全著陸。
    兵蟻發送著震驚和不安的氣味信號,它已經無暇辨認被完全破壞的蟻路,向著一個未知的方向跑開。它的氣味信號翻譯如下。
    危險!危險!不安迷惘
    許三多用一個遠超出螞蟻視野極限的微笑目送著螞蟻爬開,然后他的視線回到了成才看著的水管。
    水管和它依附的永固型穹頂在又一輪爆炸中不安地顫抖。
    許三多看著穹頂,下意識地握緊他的九五標準型突擊步槍。
    不安迷惘。
    他們用來照明的一點微光也在爆炸中撼動,人影隨光影起舞,灰石隨爆炸下落。
    吳哲拿起水袋微啜了一口,他不比許三多輕松,卻試圖排解全體的緊張。
    吳哲說:“長時間潛伏,水得省著喝。”
    老天愛捉弄多嘴的,一發近彈把穹頂上水管震裂了,水噴濺而出,吳哲還沒放下水袋就和許三多、成才幾個一道成了落湯雞。
    袁朗沒被水噴著,淡淡瞧他一眼,眼神里可透著揶揄。吳哲坐在水坑里,放下水袋:“我們現在不缺水了。”
    重炮火力精準地再一次落在工廠的廢墟上,這已經是最后一次了,戰車的履帶已經碾過鐵軌和磚礫,遠程火力已經讓它們前進的道路沒有看得見的障礙。
    但是從看不見的地方,一發火箭彈拖著長長的煙跡飛來,爆炸,斷裂的履帶從車體后拖出。
    潛伏在樓頂的齊桓扔下剛用畢的火箭發射器,他的攻擊招來了輕重火器的集射,身邊的隊友在狙擊從戰車上跳下的敵軍。更多的敵軍從圍墻外的缺口蜂擁而來,齊桓知道己方一個小分隊的火力在這樣的陣勢下必將顯得寒磣。
    齊桓喊:“撤退!我斷后!”
    樓梯已經被自下而上的火力截斷,但攀緣的索道事先已架好,隊友拍打一下他的頭盔,那表示齊桓將掩護他們撤離。
    齊桓掏出了一個小型引爆裝置,看了廢墟一眼,那里有個看不見的出口,是地下那四個人的出口,齊桓的目的是希望他們更隱蔽一點。
    他摁下鈕。
    一次精心計算過的爆炸,炸塌的斷壁讓那里徹底成為一片瓦礫。
    齊桓開始撤退,但他被追射的火力擊倒。
    敵軍的軍靴踏過已成瓦礫的工廠。
    敵軍的戰車在其上輾轉轟鳴。
    被炸開的圍墻缺口,一輛八一標志的戰車曾在那里進行最后的狙擊,現在它已經歪在一邊,煙與火在它旁邊燃燒,它歪斜的炮口仍指著圍墻外的某個方向,那邊是被它擊毀的一輛敵軍戰車。
    工事里的四個人仍然蹲踞著,姿勢未曾變過,而他們藏身的地方已經成了水坑,水坑里的螞蟻在掙扎和搬家。
    戰爭在一個陰晦的早晨忽然來臨了,我方第一防線在傍晚被撕開。鮮血和生命換來時間,敵軍緊接著便撞上了各主力軍集結構筑的第二防線。
    碾軋,撕咬,試探,攻擊,就像洪水撞上了堤壩。
    傷亡慘重,高強度戰爭吞噬著雙方的人力和資源,膠著,精疲力竭,
    復雜的戰爭忽然變得簡單,誰能先行發動第二波有效攻勢就是勝者。
    頭頂上已經安靜下來。在一天后,戰勢便已經推進到離他們很遠的地方,這里已經成了后方,許三多看著已經無水可流的水管。
    代號沉默。
    自戰爭伊始就保持絕對沉默,在敵軍攻擊的戰略要點潛伏,然后出現在敵軍后方。
    唯一目標,摧毀敵軍指揮中樞,徹底遏制他的第二波攻勢。
    袁朗在用儀器搜索地面的動靜,他終于向吳哲做了個手勢,吳哲開始發報。
    薄霧之下的廢墟,袁朗正在幫吳哲拿出裝備,除了調頻電臺外,一具大功率的激光指示器占了相當的體積,那是為給遠程精確打擊提供定位的。
    許三多和成才已經開始在警戒,他們盡可能像貓一樣輕捷。
    他們現在已經出現在敵軍陣地的后方,因為處在遠程打擊范圍,地表幾乎看不見什么大規模的部隊集結,遠處仍傳來沉悶的炮擊聲。
    霧氣裊裊下,瞄準鏡里的敵指揮陣地,偽裝良好,絕不是我們常見的千軍萬馬抖雄風,說白了它幾乎與這個廠區渾然一體,得很仔細才能從一些地表跡象中發現地下的規模。
    袁朗和吳哲在架設儀器。
    吳哲:“手動引導容易暴露。”
    袁朗:“要精確到點,最好不過手動引導。”
    連袁朗在內都做著戰前準備,吳哲開始操作他的儀器。
    普通一兵的許三多仍然沒事干,也就是說他在警戒,他從隱蔽點觀望著那龐大的廠區。固然是一個一觸即發的警戒狀態,可許三多的神情多少有些不安,他茫然地看著那龐大的、一半成了廢墟的廠區。
    許三多是個農村兵,袁朗是隊長,這世界上幫他最多的人。帶一堆儀器的家伙是吳哲,如果不是這時候他一定開很多玩笑。成才是他的老朋友,唯一還在身邊的老朋友。別的老朋友不抱幻想地說,在這場戰爭中,他們已經犧牲了。
    云層里一架超音速戰斗轟炸機呼嘯而來,這個投射工具看不出任何的不安和迷惘,實際上它像一個箭頭,向目標點投射出另一個箭頭。
    僅僅在云層外露了幾秒鐘,而后機首上仰又沒入了云層,一個小迎角投彈。
    第二個箭頭一個流線型的拋射體順著飛行慣性仍在推進,它滑近了一段距離,制導頭開始檢索,然后彈翼彈開,它現在已經確認了方向,開始*自身的一級動力推進。
    蒼茫的大地從彈頭下一掠而過。
    吳哲早已經用激光指示儀精確到厘米地對準了目標,可為避免提前暴露,他不敢開機。
    袁朗:“距離二十五公里,二點七個馬赫。”
    吳哲用一只發抖的手湊上了開關,但是袁朗伸著的手做了個否決的動作。
    袁朗:“十七公里。”
    吳哲:“進入引導范圍了!”
    袁朗沒動作,吳哲擦擦汗,緊張地看著袁朗伸著的那只手不疾不緩地依次把五個指頭全部曲下,那種節奏讓吳哲快要窒息。
    袁朗:“開!”
    吳哲開機,肉眼不可見的指示光束照射在他校訂的目標上。但他們是在一個光電儀器成林的地方,這樣干實在跟明火執仗差不多,一具光電偵測儀立刻向他們的方向轉了過來,一隊武裝的小小人影從隱蔽的地下出口里現身,向這邊沖來。
    三支槍口向沖過來的敵軍瞄準,吳哲仍保持著光束定位,看來把他頭剁了也會讓引導束一直保持在那個方向。
    第一發子彈貼著他的頭頂劃過。
    “砰”的槍聲一響,遠處那個臥射的敵軍扔槍翻倒,成才還擊了第一槍。
    那邊的機槍開始轟鳴,袁朗和許三多仍不開槍,只有成才仗著狙擊步槍的遠程和精確做彈無虛發的還擊。
    槍聲忽然稀疏下來,因為所有人都聽到一個不祥的聲音,一個沖在前沿的士兵回望,被成才毫不客氣地一槍撂倒。
    然后安靜下來,打了第一槍的成才似乎也打了最后一槍。
    空中高速彈體撕裂空氣的聲音籠罩了敵軍偽裝良好的指揮陣地。
    那發鉆地彈用近千米的秒速飛臨了目標上空。彈體熾熱,但是彈體里的儀器在做著冰冷的計算。
    發現引導束,鎖定,一級推進器脫離,二級推進器加速。
    尖錐形的彈頭在瞬間又加速了一倍,以致周圍的景觀都成了模糊的影像,它呈一個垂直角照著目標點扎了下去。
    擊中了,廠房一掠而過,水泥地面瞬間便被穿透,像是紙糊,影像忽然一片漆黑。
    它鉆入了地底,但仍在繼續,它必須達到事先標定的十五米定深。
    一片死寂,近處的人看著地上新開出的一個洞,并不大,還不到一米直徑的一個黑黝黝洞口,深不見底,硬點攻擊并不會造成太大的進口。
    靜候的幾秒鐘格外漫長,連成才也停止了射擊而屏息靜氣地等待著一個結果,畢竟他們花了那么多精力才發出這一彈。
    攻擊他們的守軍也在回望,當沉寂的時間已經遠超過常規彈的引爆時間時,僥幸心理就暗示他們這是一發臭彈,攻擊他們的人從地上爬起來回歸攻擊位置,幾個人走向那處洞孔試圖往里打量。
    然后猛然的沉悶爆炸,大塊的鋼筋水泥從那個孔洞里噴濺出來,大地被搖撼,廠房上還殘存的玻璃成了碎裂的晶體嘩然掉落,然后鋼筋水泥的碎塊下雨般砸落在整個廠區范圍內。
    這只是被波及的地表,真正爆心的地下發生了什么沒人看見。
    吳哲在震動中扶住快要塌架的激光指示儀,同時開始檢索信號。那三個人穩穩地盯著爆炸中奔跑閃避和摔倒的敵軍,監視著那一片混亂。
    吳哲終于從自己的光電世界里還神,語氣激動得有些失常。
    “信號源中斷!”
    袁朗一躍而起:“撤退!”
    敵軍的反應不比他慢多少,槍聲又開始響起,幾發近彈鏟下了斷墻上的磚屑,對手是那類被砍掉了腦袋仍有戰斗力的精銳。
    “許三多,掩護!”
    這個毫不遲疑的命令來自袁朗,并且被許三多毫不遲疑地回應。
    “是!”
    正在收拾裝備的吳哲愕然了一下,但許三多開始還擊。
    成才紋絲未動,他仍在搜索著威脅最大的目標然后予以擊倒。
    袁朗:“成才!”
    成才:“我掩護!”
    袁朗:“你還有用!記得戰前你跟我說過什么!”
    成才終于從臥姿改成了跪姿,他在跪姿中擊中一名敵軍,看了一眼許三多,許三多聚精會神在打點射,往下的場合多少子彈也不夠用,他得省子彈。
    成才:“許三多,我等著你。”
    許三多從剛完成的一次射擊中轉過頭來:“啊?”
    成才看起來很想揍他,但只是在槍聲中跟他比了一個手語,然后追隨在袁朗和吳哲身后,前兩人已經撤出隱蔽陣地。
    許三多露出看那螞蟻時的笑容,他明白那手語的意思,然后他開始獨自一人對付無窮無盡的敵軍。
    視野中的整個廠區都是在隱蔽推進的敵軍,那根本不是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的兵力,自然,四個人也應付不來。
    彈殼從拋殼窗里向外迸射,很快射光了一個彈匣,他裝上一個新彈匣,然后往舍棄的儀器里放了一塊炸藥,他開始轉移,被封在這里死磕只有死路一條。
    他是轉移而不是逃跑,盡力把追擊者引離隊友撤離的方向。
    一輛裝甲車在廠區里駛動,許三多在廠區里躍進,裝甲車上的大口徑機槍將他身邊的磚石打得粉碎。
    敵軍迅速漫向他們方才的隱蔽陣地,爆炸,s1小組什么也沒給敵軍留下來。
    許三多已經逃進這處廢棄工廠的無人區,他竭力奔向狹窄之處,以避開那輛窮追不舍的戰車。戰車終于被卡在某處前進不得,許三多的身影在車間里一閃而沒。車上的敵軍下車追擊,那也是一批極其老練的軍人,一個極其默契的包抄隊形。
    許三多在巨大到空曠的車間奔跑,在車間上空的傳輸棧橋間隱蔽著攀爬,身下和身后,敵軍同樣沉默和有序,隱蔽和搜索。幾個敵軍從大門處包抄進來,幾個敵軍攀上了直梯,就要上到傳輸軌道,他已經進退無路了。
    許三多決定由連接各車間的棧橋轉移往相鄰的車間,他快速前進了一小段,怔住,這段棧橋中斷了,一段廢棄的棧橋,中間間隔了一個人力很難逾越的距離。
    人聲和人影越來越近。許三多回頭看了看。
    活捉?
    這兩個字讓他覺得想笑。
    許三多站起來,連解下身上負荷的工夫都沒有,他持槍在手,全力縱跳。跟找好的落點只差了一線之隔,他下落,消失在這處斷裂的軌道之間。
    許三多消失了,從棧橋往地面下望是一個讓人目眩的高度。
    袁朗三個人仍在奔跑,工廠已經成了身后的遠景。
    “停!”
    當頭站住的袁朗警戒著前方,吳哲和成才警戒著后方,許三多的努力起了作用,并沒人追上來。
    袁朗:“核實。”
    吳哲開始檢索他從包圍中搶出的必要儀器。
    吳哲:“目標毀滅。我軍炮火四分鐘后將覆蓋敵表面陣地。”
    操作儀器的手指忽然停頓了一下,吳哲露出愕然的神色。
    “不。”
    他用一種發狂的速度操作著儀器,看起來有些失措。
    一個敵軍在從車間里延伸的棧橋出口出現,他往外看了看,空無一人。
    他還試圖往前搜索的時候,警報凄厲地響起,搜索的敵軍收隊回師,他做了最后一個。
    許三多僵硬地掛在棧橋之下,兩手各握著步槍的一端,步槍的背帶掛在斷橋一端延伸出來的鐵條上,那是他沒直接摔下去的唯一原因。
    搖搖欲墜的平衡。而且那根鐵條已經被陡增的重量壓得一點點下彎,槍背帶也在一點點下滑,當它滑到盡頭時也就是許三多摔下去的時候。
    許三多一籌莫展地看著。一顆汗珠先他掉了下去。
    我又干傻事了,最好別被戰友們看見,他們會笑掉大牙。
    又下滑了一小段,許三多在下滑中拼力保持住平衡。
    他看著一米多開外的斷橋支架,他也許能用腿夠上它,一旦夠上它他就可以找到一個新支點,把自己解脫出這個窘境。
    希望不大。
    許三多無聲地咧了咧嘴。
    但是總得試試。
    他試圖用腳去夠它,那看起來有點像耍雜技,他幾乎做到了。幾乎,就是主角必然的幸運并沒作用在我們的主角身上,在腳剛觸到支架時,槍背帶也徹底脫離了它的掛點。
    許三多平伸著軀體下落,兩只手緊緊抓著他的步槍。
    結結實實地落地,背部著地,鋼盔和背包起了一定的緩沖,但那樣的沖擊遠超出人體極限,許三多在沖擊中瞳孔放大,他仍呈摔落時的姿勢,也仍抓著他的槍,但眼神立刻就黯淡下來。
    我又干傻事了。
    在暈眩前,許三多心里如是說。
    袁朗和成才蹲踞著警戒,兩者目光交會,成才的眼神冷漠甚至帶著點仇恨,袁朗知道那是為了什么,但他的目光移向吳哲。
    吳哲已經得出他的結果,頹然坐在地上。
    袁朗:“情況?”
    吳哲:“敵軍敵軍指揮能力仍然存在。”
    袁朗:“說清楚。”
    吳哲:“他們的備用系統開始啟動總部通報,是在g4軍港。媽的!他們的備用系統在某艘軍艦上!”
    袁朗淡淡地道:“真行。”
    他在想。成才憂傷地看著地面,吳哲絕望地看著天空,像個瞎眼的先知。
    吳哲:“敵軍將先于我方發起二次攻擊。”
    水流在水稻田埂間噴涌,泥鰍在一個農民設下的笸籮牢籠里歡快地跳動,那是許三多的幻覺。
    一個重傷的士兵躺在工廠間的廢垣間動彈不得,身周是二次集群轟炸的炮彈呼嘯,世界被撕裂,這才是許三多的現實。
    那雙沒有焦點的眼睛在震動與撕裂中無動于衷,他望著被炸裂的水管,水管里噴涌出的水花在身下聚成了一個小小的水塘。
    在他的心里有人在嚷嚷。
    全連都等著你呢!班長又挨訓了,都是因為你不爭氣!
    許三多用了很大的力氣掙扎出一個苦笑。
    “我沒有我努力了。我只是累了,休息一下。”
    掙扎,在水坑里竭力想抬起自己的半個身體,然后又摔在里邊。
    他倒下,在他的眼里能看到的是一雙農民的赤腳從稻田的水流里提起,跑開。
    再掙起,再倒下,身下的水花濺起,那雙農民的赤腳也在濺起水花。有人在他心里嚷嚷,許三多熟悉這個聲音卻不熟悉這句話,那來自他的父親許百順我們心里也許還有點遺傳記憶的殘渣。
    “我又有兒子啦!三個!三個都是兒子!”
    許三多再次倒下,這回用盡了全部剩余的力氣,他半個渙散的臉孔埋在水坑里。
    “爸爸,大哥,二哥,你們好好活。”
    那雙農民的赤腳從水洼里跑開,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水花四濺中許三多的父親許百順跑開,只是一個很難看到張狂的背影。身后是郁郁蔥蔥的南方水稻田,身前是郁郁蔥蔥山林掩映下的山村。
    水溝里許百順剛用竹籬攔住了一籠泥鰍,泥鰍和魚在水花里蹦跳。
    田邊的大喇叭正在嚷嚷:“許百順,許百順,還不回來?你的閨女要生啦!”
    許百順對著喇叭還擊:“是兒子!”
    許百順跑開。一個人,一雙泥腿子急匆匆從街面上劃過。許百順跑動的時候很像老鴨劃水。
    那年我出生,爸爸扔了水稻田里的活往家趕,剛撈的一塘泥鰍讓人摸了個精光,以后一到我的生日,爸爸就說:“可惜了那塘泥鰍。”
    村長抱著一歲的成才在村中空地上,那樣子很招搖,有種天賦人權的自信。
    “百順,回家生兒子呢?”
    “誰知道是騾子是馬?又不是我生,老母雞天天抱窩,女人家就得生兒子,我不急!”
    知道百順不急的村長很悠閑:“我兒子名起好了,叫個成才,以后準定成才。”
    許百順心不在焉地哼哈。
    村長愛撫他七斤四兩指定成才的兒子,可抬頭時許百順已一搖一擺晃地去遠了。
    “不說不急嗎?!”
    “不急!小娘養的急!”于是小娘養的許百順跑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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