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沉重感驟然消失,他眸子里印出她沒安全的眼神。</br> 裴鈺安低低地發出聲:“酈酈……”</br> “而且,世子一定會沒事的,不是嗎?”她語氣雖輕,卻極為堅定,仿佛除此之外,不再接受別的結果。</br> 裴鈺安嗓子又啞又澀,腦袋里一團道不明的情緒,可她這話一出,他只想承諾她:“是。”</br> 云酈露出一個輕松的笑,裴鈺安目光貪婪地望著她,阿遠覺得自己被父母忽視了,他發出聲音:“爹爹,娘。”</br> 裴鈺安和云酈朝阿遠看去。</br> 這時候,侯在廂房的太醫們急匆匆趕來,云酈抱著阿遠起身,將床榻前的位置讓出。隔著五六位太醫,她目光依然落在床榻上,只偶爾太醫把脈看裴鈺安胸前傷口,行動時會擋住云酈的視線。</br> 不過等太醫一挪開,視線不被遮擋,她就又能對上裴鈺安的眸光。</br> 這是裴鈺安這幾日醒來最久,理智最清晰的一次。太醫們大松了口氣,裴鈺安傷在胸口,且是心脈的位置,這位置若是換個人,說不準早就一命嗚呼,也是裴鈺安身體素質強悍,才有活命的機會。</br> 太醫們覺得世子平安的希望很大,但話不敢說太滿。</br> 尤其是見裴鈺安再度緩緩閉上眼睛。</br> 云酈見裴鈺安閉眼,心頭微急,她略顯慌張地看著太醫。</br> 太醫道:“世子如今身體疲憊虛弱,能清醒這么久已很是不易。”</br> 見云酈面色再轉不好,太醫添補幾句:“不過在下看世子的情況,轉危為安的可能性極大,只要這幾日不再出意外就好?!?lt;/br> 云酈這才松了口氣,太醫們退下,翠屏遞來熬得軟糯的米粥。她這次沒直接讓扁余掰開裴鈺安下顎,她吹了吹微熱的香甜米粥,看著裴鈺安,輕輕道:“世子,張嘴。”</br> 床上的人如往常那樣,只眼睫微微動了動,并沒張嘴。</br> 云酈不死心地湊近裴鈺安,再道:“世子,張嘴?!?lt;/br> 這個時候,就見裴鈺安形狀優美的唇微微張開,云酈一怔,眼神散發出歡喜來,動作溫柔地伸出湯勺。</br> 今日的他真的比前幾日好多了。</br> 昌泰郡主趕來外書房,得知裴鈺安這邊的情況后,雙手合十,感謝上天保佑。</br> 入夜后,燈光明亮的臥室又只剩下云酈和裴鈺安,還有守夜的兩位婢女。</br> 窗外的蟬鳴很弱,偶爾能聽到一兩聲鳥啾,月光清澈,遍灑屋脊。</br> 云酈睡不著覺,她拉了圈椅在床邊坐著,手撐在扶手上看著裴鈺安。</br> 約莫子時,床上人的呼吸突然重了起來,云酈猛地直起身,叫了幾聲世子。</br> 裴鈺安沒應聲,云酈垂眸看他,他的臉色越來越紅,她伸手蓋在他額上,額上的溫度也比方才高。</br> 她心口忽地一跳,對侍女說:“快去叫太醫!”</br> 太醫們小跑過來的時間很短,可這短短的時間內,裴鈺安呼吸越來越重,額上甚至冒出了細汗。</br> 云酈心亂如麻地讓開位置,讓他們上前,她看看裴鈺安,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挪到太醫們臉上,太醫們的神色比今早要凝重得多。</br> 其中隱隱為幾太醫首的孫太醫把脈后眉毛抬高,面色嚴肅地看著其余幾位太醫:“我先給世子施針?!?lt;/br> 幾位太醫忙道應是如此。</br> 接下來,云酈聽見太醫們的交談聲,“世子的呼吸越來越重了。”</br> “來人,按住世子,否則我無法下針!”</br> 云酈心口發麻,心臟突地抽疼,她看著裴鈺安冒著細汗的額頭,渾身疼得直不起腰,她往下彎了彎,但也是這一下,他突然從自己目光中消失。</br> 云酈一驚,她立刻站穩身體,越過太醫們,再次能看到裴鈺安的臉,云酈心里那股巨大空虛驟然被填補,但心里的不安也越來越明顯。</br> 直到似乎有別的聲音傳來。</br> “世子的呼吸平穩了。”</br> “也不出汗了?!?lt;/br> “脈搏也平緩了?!?lt;/br> 恐慌感逐漸退去,她望著他那張臉,那張細汗漸漸退去的臉,云酈才發覺自己腿腳發麻,出了滿后背的冷汗,她后退兩步,跌坐榻上。</br> 縱使裴鈺安轉危為安,太醫守了許久后,才敢退出去,昌泰郡主則一直坐在床邊,念了好久阿彌陀佛。</br> 裴鈺安體征平穩下來,昌泰郡主在臥房內呆了兩個時辰,才被王媽媽勸回去。昌泰郡主也不想裴鈺安身體未完全康復,自己先他倒下,示意云酈看顧好裴鈺安,她才離開。</br> 云酈應好。</br> 昌泰郡主一離開,她再次搬了凳子守在床前,一眨不眨地盯著他。</br> 不知何時,明亮的日光替換成搖曳的燭光,榻上的男子輕輕動了下手,許久未動的云酈猛地直起身。</br> 裴鈺安緊闔的雙眸睜開,入眼就是云酈的臉。</br> “世子,你可算醒了。”云酈面色一喜,微微偏過頭,“你有沒有何處不舒服,餓了嗎?渴了嗎?”</br> 說罷,她急匆匆吩咐丫鬟去叫太醫。</br> 裴鈺安對今上午的事并不是全無所察,他聽到了太醫們緊張的聲音,也感覺到自己大腦的混沌,就像是要將他帶往另一個世界去似的。</br> 他皺著眉頭問云酈,嗓音喑啞:“今早……我是不是不太好?”</br> 云酈身體一僵,眼神重新落在裴鈺安身上,她擠出點笑,點了點頭。</br> 裴鈺安想說些什么,云酈突然笑著繼續說:“我今早都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另外找個俊俏夫君了?!?lt;/br> 聽到云酈這般說,裴鈺安神色一凜,沉沉開口:“酈酈……”</br> 云酈傾身靠近他臉,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問:“生氣了?”</br> 云酈接著說:“世子,你若是不在我肯定會傷心,但一段時間后,我應該就會忘了你,所以你得好好活著,看著我知道嗎?”</br> 裴鈺安沉吸口氣,復雜看她半晌:“酈酈,我餓了。”</br> 云酈頓時來了精神,她趕緊問:“想吃什么?”</br> 裴鈺安嘴里寡淡,其實用什么也無妨,不過見云酈目光灼灼,他報了兩個清淡的粥名。</br> 熱粥尚未送上,太醫們一窩蜂地涌上來,且這次大家把脈后,面帶微笑,云酈那顆懸著的心一松。</br> 太醫正道:“世子脈象平穩,逐漸有力,傷口不曾惡化,是好轉的趨勢。”</br> 一行人研究完,下去重新斟酌藥方,廚房的魚片粥也奉上來。云酈端著粥坐在床頭,翠屏小心翼翼在裴鈺安背后放個靠枕,一碗魚片粥用后,裴鈺安還是很有精神。</br> 甚至昌泰郡主也來了,裴鈺安聽她說了半個時辰的話,眉眼間才有些疲憊。</br> 這次是他清醒時間最久的一次,云酈見他再度睡著,想起今早上那出,不敢掉以輕心。</br> 十月初的夜里已經很涼了,翠屏遞給她一卷厚厚的絨毯,云酈遮好小腹膝蓋,繼續坐在圈椅上,眸光鎖住躺在榻上的人,一點睡意也無。</br> 上弦月走過天穹最高點,慢慢往下,云酈忽地發現床上的人手動了,她心口一提,微直起身。</br> 裴鈺安雙眸睜開,映入眼簾的昏黃的燭光和云酈的面龐,他頓時反應過來:“你又沒睡?”</br> 盡管云酈時常用沾水的棉帕給他潤唇,躺久了的男人嗓子依舊低澀難聽。</br> 云酈伸手試了試他額頭溫度,看著他問:“世子心疼我不睡覺守著你?”</br> 云酈能徹夜不眠地守在裴鈺安床頭,他心里是有一絲絲竊喜的,這代表云酈在乎他,但眸光瞅見她眼瞼的青白,竊喜便被心疼壓過去。</br> “你若是心疼我,就快點好起來?!痹漆B湊近他說,眸光極其認真。</br> 裴鈺安朝她伸出手,云酈看著他略帶薄繭的大掌,伸出手和他十指交纏。</br> 裴鈺安感受了下屬于云酈的溫度,才抬眸看著她叮囑:“去睡覺,你若是因我身體不好我如何能安心養傷?”</br>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誰也不愿妥協,最后是裴鈺安先咳嗽,裴鈺安一咳嗽,云酈就擔心他牽扯傷口,忙叫婢女去叫太醫。</br> “我無礙?!迸徕暟矅@口氣,望著云酈道,“我會好好養傷的?!?lt;/br> 云酈呼吸微頓,她理了理他的被褥,向他允諾:“我也會好好休息。”</br> 兩人目光相接,明明屋子里藥香濃郁,他卻只聞得到鼻前的那抹桃子香,他嘴唇微張,這時守夜的兩位太醫走進來。</br> 云酈見是太醫,松開他手,往床后挪了兩步,右手一空,裴鈺安唇角微抿。</br> 太醫們望聞問切,后忍不住喜道:“世子脈搏越發平穩。”</br> 裴鈺安自己有感覺,他能感覺到他昨日比起前幾日的混沌,腦子清醒不少,這次醒來,還要比上次精神些。</br> 太醫這般說他不意外,他抬眸看向云酈,云酈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些。</br> 確定裴鈺安沒問題,太醫們退下,此時依舊是夜色籠罩,裴鈺安輕聲叮囑云酈:“去睡會兒?!?lt;/br> “那世子呢?”</br> “我剛剛醒了,倒也不困,養養神?!?lt;/br> 云酈剛剛才答應裴鈺安好生休息。她垂眸仔細地看了他半晌,柔聲低語:“那我去旁邊的榻上躺會兒?”</br> 她說的榻是南窗旁邊的軟榻,在軟榻上微微側身,就能觀察到床的動靜,自然睡在床上的他輕輕側頭,就能發現榻上響動。</br> 榻不大,但睡個云酈也足以,裴鈺安頷首。</br> 云酈卷好絨毯,合衣躺在榻上,再給自己蓋好絨毯。她側著身,就看見裴鈺安看來的眸光。云酈這兩日都沒睡覺,她也覺得她不困,躺在榻上是她答應過裴鈺安,且為了長期考慮,她的確應該休息,可這個時候,就著裴鈺安看來的目光,云酈漸漸來了困意。</br> 她睡得不久,也就兩個多時辰,醒來時裴鈺安已經睡著,之后太醫正又來把脈,確定裴鈺安的身體是在好轉。</br> 甚至還說,若是今日無事,以后好生修養應該不會再有性命之憂。</br> 裴鈺安今日狀況很好,午后又醒了過來,昌泰郡主陪他說話,他還能時不時應幾聲。</br> 昌泰郡主離開后,他甚至還叫扁余來了趟,問他昏迷這幾日朝中情況。</br> 他問這話時,云酈就在他身邊,他為沒避她,扁余就直接說了。</br> 距離宮變已過去六日,太子已經決定下個月登基,二皇子的黨羽必須早收拾的,新帝已在行動。</br> 總而言之,一切往好的方面發展。</br> 裴鈺安松口氣,云酈溫聲提起另外件事,說上前夜陛下來探望過他。</br> 裴鈺安倒也不意外,他記得自己身份,他和趙旭是君臣,但不代表只能有君臣之誼。</br> 裴鈺安理了半天、朝事,腦袋犯困,才沉沉睡了過去。</br> 他今日情況很好,云酈看起來很平靜,實則不敢掉以輕心,眼神都不敢從他身上挪開。直到這夜又熬過,第二天太醫把脈,確定裴鈺安好好修養,不會再有生命危險時,云酈壓在心間的大石徹底一松。</br> 而裴鈺安的醒來的時間也逐漸變得很多,雖不能和他健康時候相比,但三日后,每日醒來也近五個時辰。</br> 他胸口的傷逐漸愈合,只傷口深,輕易不能下床,得再過幾日才能走動,這肯定很無聊。云酈便讓翠屏買了些書來,那書不費腦,都是打發時間的話本子,云酈蹲在裴鈺安床前,讀了遍書名,讓裴鈺安挑他想聽那本書。</br> 話本的名字并不都通俗,比如明城記,常月記,醉念春雨。裴鈺安后背靠在軟硬適宜的靠枕上,仔細品味云酈說的每個話本名字,最后挑了本叫做茶山記的。</br> 其余的話本子整齊放回箱中,云酈拿著茶山記,坐在裴鈺安床頭,柔聲讀了起來。</br> “葵丑年孟春,謝林裹一身……”話本子薄薄的,約莫五六萬字,云酈讀了一個時辰,便搞清楚,茶山記說的是男女愛情,發生在一個叫茶山的地方。</br> 謝林是個十九歲的秀才,家貧,早年喪父,但他長相俊俏,才學過人。寡母知自己兒子出色,一心尋摸個家第厚實,知書達理的女郎做兒媳。</br> 但謝林早就對隔壁賣豆腐的小青梅怦然心動,可青梅家貧不說,還有好賭父親,懦弱母親,無能兄長,不滿足謝母對兒媳的要求。</br> 云酈花了三天時間,斷斷續續將這個故事給裴鈺安讀完。</br> 雖有種種阻礙,但這是個挺幸福美滿的故事,謝林和江嬌兩人心意相許后,從未懷疑對方,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成婚后雖也有摩擦,但兩人相互扶持,彼此信任,感情圓滿地過完一生。</br> 這寫書人的筆力也好,代入感強,云酈看著全文完三個字還悵然若失。</br> 這時候,裴鈺安低沉的嗓音響起,“酈酈,我們也能和他們一樣的。”</br> 相攜白首,兒孫滿堂。</br> 云酈扭過頭,裴鈺安對她輕輕一笑,云酈是個很理智的姑娘,未來的事說不準,但想到她和裴鈺安的未來,她笑著點了點頭。</br> 說話間,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翠屏大步進了外室,她站在隔扇門口道:“世子,云姑娘,大姑娘回來了?!?lt;/br> 翠屏口里的大姑娘是裴鈺安的長姐,也就是昌泰郡主的長女裴意敏,裴意敏六年前嫁給真郡王嫡長子宋巍。且裴意敏和宋巍不是門當戶對的盲婚啞嫁,昌泰郡主和真郡王妃兩人閨中就是好友,宋巍和裴意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投意合。</br> 只郡王府不在京城,而是京城三百里外的泰州府,五六日車程能到京城,剛出嫁前兩三年,裴意敏時?;鼐?。</br> 三年前宋巍外放千里之外的延洲,裴意敏便隨他去了任上,如今宋巍調職回京,裴意敏也才回京。</br> 云酈入國公府那年正是裴意敏出嫁那年,那時她未在昌泰郡主身邊伺候。裴意敏出嫁后她才去伺候,裴意敏回娘家后,也接觸過,不多相處中,她給云酈的印象是端莊高貴,知書達理。</br> 裴鈺安和長姐的關系很好,只他不能輕易下床,不過裴意敏既回國公府,拜見完昌泰郡主,便急急來了外書房。</br> 裴意敏在昌泰郡主那待了一個時辰,知道了許多事,也包括云酈。</br> 她對云酈有印象,她母親身邊頗為美貌貼心的丫鬟。</br> 她進了內室,云酈迎上去,叫大姑娘。</br> 裴意敏再次仔細打量她幾眼,杏眸紅唇,雪膚烏發,溫婉乖巧,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br> 只自家弟弟不是被美色所迷的人,但不管如何,既自己弟弟喜歡她,裴意敏自不會橫加阻攔。</br>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迸嵋饷舾屑さ?。</br> 云酈看了看裴鈺安不那么蒼白的臉,應道:“都是云酈的分內之事。”</br> 兩人并不熟稔,略微寒暄,裴意敏目光立刻挪到了裴鈺安身上,她眼圈有些紅,剛才應該哭過。</br> 先是關心裴鈺安的傷,裴鈺安說他無事,裴意敏得知他已度過危險期,略松口氣。</br> 裴鈺安不欲一直說自己的傷,他低聲問:“姐夫回京了嗎?”</br> 裴意敏微不可察地一僵,她搖搖頭道:“沒呢,我先走的,走到一半就聽說……先皇駕崩,他,子巍應該也在回京的路上了?!弊游∈撬挝〉淖帧?lt;/br> 宋巍的回京旨意是先皇發布出去的,得到圣旨后,裴意敏帶著孩子先行,宋巍要交接政務,回京日子會晚些。這個理由說的通,裴鈺安仔細地端詳她的眉眼:“這幾日先在國公府住吧,娘和朵兒都很想你?!?lt;/br> “我也想陪陪娘?!迸嵋饷粽f。</br> 裴鈺安又問:“康兒和瑯兒呢?”康兒和瑯兒裴意敏的一雙兒女。</br> 裴意敏臉上帶了些笑容:“她們坐了半個月馬車,一下車就睡著了。”說著,她在屋里看了圈兒,“阿遠呢,我這個姑姑還沒見過他?!?lt;/br> 云酈上前笑著說:“婢女帶他去花園玩了?!?lt;/br> 裴意敏等了許久,直到阿如牽著阿遠回來,她看著阿遠和自家弟弟極其相似的臉龐,眼神不由自主透露出喜愛,又要送阿遠一塊長命鎖。</br> 阿遠盯著那塊長命鎖看看,又望向自家娘。</br> 云酈提醒他:“謝謝姑姑。”</br> 這是可以收下的意思,金燦燦還帶翡翠的長命鎖本就吸引了阿遠的注意,得到娘親允諾,他不在遲疑地伸出小肉手,握緊長命鎖,但謝謝姑姑這四個字他張嘴半晌,才吐出幾個字:“謝謝……謝謝……嘟嘟。”</br> 裴意敏溫柔地看他半晌,夜幕降臨,裴意敏估計自己一雙兒女該醒了,便啟步告辭。</br> 云酈送她到院門口才回去,一回房就發現裴鈺安臉色不太對,她奇怪道:“世子,怎么了?”</br> “大姐她有心事?!迸徕暟不貞浥嵋饷舻姆N種表現后,斬釘截鐵地說。</br> “尤其是提起宋巍時,她臉色有些復雜?!?lt;/br> 云酈仔細回想,提及宋巍時,裴意敏似乎是很微妙。</br> 裴鈺安將扁余叫進來,讓他去查查大姑娘和姑爺之間發生了什么事。畢竟看裴意敏的樣子,不管發什么,她不想和他說,但她不說裴鈺安不可能當不知道。</br> 五日后,裴鈺安能夠下床走動,扁余也弄清了來龍去脈。</br> 他躬身道:“今年開春,姑爺多了個伺候的女人?!?lt;/br> 裴鈺安臉色微微一變,他冷聲道;“宋巍納妾了?”</br> “沒給妾侍的名分?!?lt;/br> 見裴鈺安神色不太好看,云酈扶著他在方桌旁的圈椅坐下,她倒也清楚裴鈺安為何臉色會難看,因他們是兩情相悅成的婚,兩情相悅還納妾,著實傷人。</br> “世子,你打算怎么做?”云酈覺得這是個麻煩事。</br> 裴鈺安心情不虞:“當初是宋巍先動心,追求大姐,且他答應我,永不納妾?!?lt;/br> 時人納妾很常見,可不是每個人都三妻四妾,若是宋巍沒這么保證還好,既有這個保證,裴鈺安冷笑一聲,倒是沒納妾,只是成婚不過六年,就多了伺候的人!</br> 有這一遭云酈也不驚訝,當初宋巍陪出嫁的裴意朵回府,他對裴意敏的愛意長了眼睛就能看出來。</br> “那現在要怎么辦?”那是裴鈺安的親姐姐,裴鈺安不可能置之不理。</br> 裴鈺安垂眸深思半晌,大姐的心思很好猜,現在提起宋巍,她依然努力在他們面前微笑就可知她打算忍。這也正常,裴意敏性子并不剛強,且她和宋巍有兒有女,還有真郡王府和鎮國公府兩家情誼也甚是不錯。</br> “等宋巍回來,我看看他和大姐如今的關系,再做打算?!迸徕暟菜伎己蟮?。</br> 云酈心里想了想這件事,覺得只能先看看兩人如今的情況。這時她突然想起剛給裴鈺安讀的茶山記,茶山記的謝林和宋巍一樣,都是先動心,最后破除種種困難娶到心儀的人。宋巍娶裴意朵并非一帆風順,宋家沒在京城,五六日的距離,也算遠嫁,昌泰郡主更想她留在京里。還有就是宋巍府里弟弟太多,他的弟弟都是嫡出,五六個。若是和郡王府友好來往有幾個兒子昌泰郡主都無所謂,可若是自家女兒嫁過去,就必須得斟酌。</br> 宋巍和謝林開局有異曲同工之處,但故事里謝林有完美結局,但現實的宋巍沒幾年,就變了心。</br> 云酈有些唏噓,思及此,她下意識就問了裴鈺安一個問題:“世子,你會不會也變心?”</br> 這話一出裴鈺安的臉色就變了,面目沉沉地盯著云酈。</br> 云酈不覺得這句話有什么,她只是問他會不會,又沒說他一定會變心,可見裴鈺安臉色難看。云酈顧忌他身上有傷,趕緊笑笑遮掩過這個問題:“世子和別的男人不同,自然是不會變心的。”</br> 裴鈺安聽后,神色并沒有好轉,他撐著方桌冷臉起身,往床榻走。</br> 云酈伸手扶他,裴鈺安身形一僵,語氣微沉:“放開。”</br> 云酈沒放。</br> 裴鈺安頓了頓,抬腳往床榻邊走,云酈低眉順眼地扶著他去床邊坐下,見他要躺著,還殷勤地給他蓋好被褥。</br> “世子……”她軟軟地叫他。</br> 裴鈺安閉著眼睛并不應。</br> 裴鈺安生氣了,他真的生氣了。</br> 甚至一整天下來,都沒和云酈說一句話。</br> 云酈顧忌他生氣不好,不想再惹他動怒,可不管她如何溫柔細心地哄,裴鈺安沒消氣,且云酈覺得他這氣來的很無理由,兩三日下來,對著他時笑模樣也就減少。</br> 晚上甚至不睡他臥室的南榻,改去和阿遠同床共枕。</br> 入夜后,裴鈺安看著南窗下空蕩蕩的軟榻,抿了抿唇。</br> 翌日一早,一家三口倒還是一起用早膳,只今兒裴鈺安抬眸一看膳桌,發現他的早膳并非云酈親手準備,而是出自廚娘之手,他拿筷子的手顫顫。</br> 云酈笑瞇瞇地哄著阿遠:“阿遠,我們喝魚湯?!?lt;/br> 阿遠沒看出他父母間不正常的氣氛,乖巧地沖他娘張開嘴。</br> 用過早膳,云酈帶阿遠去榮正堂給昌泰郡主請安。裴鈺安如今身體漸漸康復,太醫說無大礙,太長的路卻不能走,最多能在外書房院子里溜達溜達,他只好目送他們母子的背影遠去。</br> 云酈帶著阿遠去榮正堂消磨半個時辰,又讓阿遠和裴意敏的一兒一女們玩半日,直到和他們用過午膳,阿遠犯困,云酈才抱他回到外書房。</br> 剛到外書房的后院,便見男人直戳戳地立在房門口,不過沒等云酈張口,裴鈺安先一步轉身回了臥室。</br> 云酈牙根一癢,去阿遠屋帶他午睡。</br> 阿遠午睡醒來,嘴里叫爹爹,云酈牽著走路不太穩當的他去裴鈺安屋子。</br> 阿遠近日也知道爹爹身體不好,沒讓爹爹抱,坐在榻上,拿著心愛的玩具讓裴鈺安陪他玩。</br> 父子倆玩得甚是樂呵,云酈坐在旁邊看他們。</br> 直到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翠屏進來稟道:“世子,云姑娘,國公爺回來了!”</br> 裴鶴早幾個月就出府去尋景作畫,前些日子京城的暗潮涌動沒影響到這位不理朝事的國公爺??上然蜀{崩,這位國公爺得到消息,不管在哪個極為喜歡的山頭,也得趕回來。</br> 是以對他回來裴鈺安沒有絲毫驚訝。</br> 而距離翠屏道國公爺回來后約莫半個時辰,裴鶴就面色沉重地趕來外書房。云酈看著,只有裴鶴一個人獨自過來,昌泰郡主沒有作陪。</br> 裴鶴進了府,自然就知道前些日子自己的嫡長子命垂一線。他進門后,一靠近裴鈺安,便聞到他身上濃郁藥味,不過見裴鈺安氣色尚可,面色紅潤,鎮國公又松口氣。</br> 想著前些日子裴鈺安最需要他的時候不在,鎮國公還是有些心情微妙,他問:“身體可好?”</br> 裴鈺安應:“勞父親掛心了,已無大礙?!?lt;/br> 鎮國公還想裴鈺安多說幾句,來緩解他這當爹不知道說什么才好的尷尬,他只接這一句,裴鶴不知說什么,恰好這時,瞥到站在一邊的阿遠,他立馬關懷道:“這就是我的長孫,阿遠?”</br> 裴鈺安低聲說:“是。”</br> 裴鶴看看裴鈺安,可著阿遠夸:“這孩子和你小時候真是長的一模一樣,會叫祖父嗎?”</br> 他蹲下身,頗為和藹地看著阿遠。</br> 阿遠會叫祖父,裴鈺安和裴鶴關系不親熱,但還是親父子,云酈提醒阿遠道:“叫祖父?!?lt;/br> 阿遠乖巧地聽了娘親的吩咐,對著裴鶴奶聲道:“祖父?!?lt;/br> 聽到祖父兩個字,裴鶴一愣,旋即捋了捋胡須笑:“可能讓祖父抱抱?”</br> 阿遠下意識搖了搖頭。</br> 裴鶴有些失落,念及這是和阿遠初次見面,并不熟稔,倒也正常。只孫子不甚親熱,兒子也沒找話說,裴鶴說了些話,就道:“我剛回京還沒進宮,現在先去拜見陛下?!?lt;/br> 裴鶴雖朝中無職務,一品國公爺已是大安數得上的尊貴,回京應該拜見新帝,裴鈺安應諾。</br> 裴鶴便轉身離去。</br> 裴鶴一走,屋子里又只剩下一家三口,裴鈺安重新回矮榻坐下,遞了個瓷人給阿遠,阿遠接過瓷人,黑溜溜的大眼睛仔細打量它。</br> 云酈見裴鈺安的唇有些干,準備去外頭給他倒杯水來,剛往外室走兩步,背后忽然響起裴鈺安的聲音:“他回來了,等我身體再好些,就會提我要娶你的事?!?lt;/br> 裴鶴和他父子關系一般,他要娶妻卻不能繞過他。他剛進來從始至終沒提云酈,顯然沒把她放在心上,也沒認為云酈會成為他未來兒媳婦。m.</br> 云酈腳步一凝,她回過頭看向裴鈺安,裴鈺安面色平靜地看她,云酈柔聲問:“世子,你不生氣了?”</br> 裴鈺安深吸口氣道:“那日是我有些不對?!弊运軅?,云酈不僅帶著阿遠回了國公府,他醒后的所有事都是云酈一手操辦,他心里歡喜,且再次有了安全感,云酈在乎他或許比他想的要多一點。</br> 所以那日她那么問他,他就有些生氣,固執地氣她不夠信任他。</br> 思及此,他沖云酈招招手,云酈在他身邊坐下。裴鈺安握緊她手,直視著她,語氣鄭重:“酈酈,我不會變心的。”</br> 他目光那般虔誠,那般認真,云酈幾乎想避開他的眼神。</br> 她咬了咬唇,問出了一個她知道或許不應該問的問題:“若是我變心了呢?”她不否認她現在對裴鈺安動了心,且是極在乎他,可感情這種東西,是世間極其虛無縹緲的東西。</br> 聽到這個問題,裴鈺安眸光不由得一沉,云酈就想解釋下,她只是打個比方,沒說一定會變心。</br> 這時,裴鈺安低沉的聲音響起。</br> 他定定地看她:“若是你變心,我就再讓你動心,總是要讓你的心重新回到我身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