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泰郡主聽罷,幾乎是立刻沖向外書房,云酈也連忙跟上。</br> 大夫剛給裴鈺安包扎好左臂的傷,門外便傳來一陣微顫的聲音:“臨嘉……”</br> 裴鈺安趕緊從矮榻上起身,見昌泰郡主滿臉焦急,他解釋道:“母親,不是什么要害傷,只是左臂被劃傷而已。”</br> 云酈的目光也跟著昌泰郡主打量,見他還是脊背挺直,氣色尚佳才放了心。</br> 就在云酈打量裴鈺安的時候,裴鈺安注意到這道目光,他朝著云酈看去,云酈若有所感,水汪汪的杏眼和漆黑潭目相遇,云酈紅唇微咬,低下宛若天鵝的玉頸。</br> 裴鈺安收回的目光則落在昌泰郡主身上,</br> 昌泰郡主確定他只是左上臂被紗布緊緊包裹著,這才松了口氣問:“怎么回事?”</br> 這件事說來也是飛來橫禍,有人行刺刑部尚書,裴鈺安恰好在,推了刑部尚書一下,然后自己的胳膊便不幸受傷。</br> 昌泰郡主蹙著眉道:“以后若是有這種事,你躲遠些,這次是你運氣好,下一次不一不定還有這樣的好運氣。”</br> 裴鈺安聽了這話,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臉上卻點了點頭。</br> 昌泰郡主又扭過頭,問大夫有什么注意的,大夫道:“按時吃藥換藥,左臂不能用力,注意飲食清淡,不出一個月,世子的胳膊便能恢復如初。”</br> 昌泰郡主聽后,忙念了句阿彌陀佛,又派人送大夫離開。</br> 等大夫離開后,昌泰郡主把這句話翻來覆去地給裴鈺安重復了幾遍,最后余光落在云酈的身上,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拉過她道:“云酈,大夫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這段時間務必要好好照顧世子,知道嗎?”</br> 云酈看了眼裴鈺安,垂眸道:“奴婢謹遵夫人的吩咐。”</br> 昌泰郡主剛滿意,也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卻是鎮(zhèn)國公裴鶴走了進來,“臨嘉,你無事吧?”</br> 昌泰郡主見是裴鶴,臉色變得冷淡了些,對著裴鈺安道:“你養(yǎng)傷吧,我先回去了。”</br> 鎮(zhèn)國公聽見這句話,入內(nèi)的腳步滯了滯,不過沒有多說什么。</br> 裴鈺安見她們兩人生疏的態(tài)度,想到了幼年時昌泰郡主懷著朵兒低聲垂淚的模樣,鎮(zhèn)國公和姨娘尋歡作樂的模樣,遮住了眸中的深色。</br> 裴鶴和裴鈺安的關系不算差,畢竟一個算的上是慈父,一個是除了婚姻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兒子,不過云酈見兩個人并不太熱絡,一刻鐘后,裴鶴叮囑完裴鈺安好好養(yǎng)傷后,便也離開了外書房。</br> 他走后,裴鈺安靠著涼枕閉上了眼睛。</br>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不過云酈敏銳地覺察到他心情有些復雜,便安靜地立在一側(cè)給裴鈺安打扇,估摸著藥快好,她才去小廚房把烏漆嘛黑的中藥給端上來,放在裴鈺安手旁小桌上。</br> 裴鈺安睜開眼。</br> 云酈柔聲道:“大夫吩咐過了,這藥要趁熱喝。”</br> 裴鈺安盯著那冒著濃濃苦氣的黑色藥汁,眉眼間略過一絲抗拒,下一瞬,寸寸都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捏起藥碗,他擰著眉一飲而盡,然后飛快地把藥碗推遠。</br>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塊絞絲蜜糖被塞進掌心。</br> 裴鈺安微僵了下,他把蜜糖還給云酈,淡淡地道:“我不怕苦。”</br> 云酈低頭笑道:“世子自然是不怕苦的,可就算不怕苦吃了甜的也要好受些。”說著她覷了覷裴鈺安的神色,低聲道:“這可是廚房林大娘最拿手的絞絲蜜糖,奴婢以前嘗過很不錯,世子看在奴婢的面子上,也嘗嘗味可好?”</br> 裴鈺安眼睛先看向云酈,然后又盯著掌心的那塊糖,輕咳一聲:“既如此,我嘗嘗。”</br> 他把那塊糖含進嘴里,剎那間,甜意壓過苦澀,他微皺的眉頭不由自主地松開。</br> 云酈見狀垂下眼眸。</br> 吃完糖,裴鈺安抿了抿唇,記起另一件事,他低聲道,“你昨天說我的事我已經(jīng)辦妥了,那幾個歹徒已入刑獄,不會再騷擾你的姐姐。”</br> 云酈眼底的雀躍盡顯,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奴婢就知道世子出手,定能妥善解決,奴婢謝過世子。”</br> 淡淡的桃子香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裴鈺安往后避了避,淡淡地道:“不客氣。”</br> 云酈還挺慶幸裴鈺安受這點小傷,因是為救頂頭上司受的傷,他得了一段時間的假,畢竟礙于設定,云酈不能動不動就往他跟前湊,且裴鈺安平日辦公認真,常常傍晚歸家,兩人見面的機會就更少。</br> 繞是云酈有百種手段,見不到人也是白搭。</br> 當天晚上回房后,云酈首先拿了一塊給男子做衣裳的布慢慢剪裁,他既然幫了她姐姐,她當然不能只是口頭謝謝便作罷,裁剪好布匹,云酈便翻開她的詩經(jīng),把有些形體復雜的字圈出來。</br> 然后她蹙著眉過了一道外書房的人,最后將目標定在了裴鈺安的貼身常隨之一,常余身上。</br> 翌日午后,云酈端著一盤切好的冰鎮(zhèn)西瓜走向侯在抱廈的常余,常余今年十八,模樣俊俏,性格活潑。</br> 看見來人,嘴里嚼著根雜草的常余吐出草,從椅子上起身笑道:“云酈姑娘。”</br> “常余公子,我切了些冰鎮(zhèn)西瓜,你嘗嘗。”云酈把果盤放在木編長桌上。</br> 她今天穿了條淡青色的襦裙,裸露在外的皮膚白凈,腰肢勒的細細,體態(tài)輕盈,宛若悶熱夏季里一道心曠神怡的風景。</br> 常余抓了抓頭發(fā)道:“云酈姑娘你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名字就成,謝謝你給我端的西瓜。”</br> “那你也別叫我姑娘了,”云酈聞言把左手里拿的詩經(jīng)舉高,俏皮地道:“還有你也別忙著謝我,其實我是有求而來,我看書時有些字不認識,不知道你愿不愿給我說說。”</br> 常余不過是個熱心腸的少年,且云酈絕色溫柔,還帶了吃食,他立刻道:“你有那些字不認識?”</br> 云酈被水洗過般的眸子一亮,連忙扯了小凳子在常余身邊坐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有點多,你別嫌棄我啊,而且我認字有些慢。”</br> “你肯定沒我慢,我當年認字可是被世子教訓過的。”</br> 云酈微微驚訝地抬起頭,“是嗎?”</br> 常余馬上便侃侃而談他從前認字時的趣事,云酈不由得笑了下,這就是她為什么挑常余的原因,因為年輕話多活潑,不像有些悶棍子,三天打不出一個屁來,她帶個話頭,他便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畢竟她識字只是她的一個目的,主要目的可在房里那人身上。</br> 習武之人,聽力本就過人,常余剛開始顧忌休息的裴鈺安,還會壓低聲音,后來說到興頭,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br> 裴鈺安睜開眼,過于優(yōu)秀的耳朵聽著外面?zhèn)鱽淼恼f笑聲,他沉默片刻,最后實在忍不住抬腳走了出去。</br> 站在門口,便能瞧見抱廈里的少年少女,浮著細小顆粒的日光投射進寬敞明亮抱廈里,給青蔥水嫩的少年少女鍍上淺淺的金光。</br> 從裴鈺安的位置看去,青衣女子微垂著頭,臉上細小絨毛都纖毫畢現(xiàn),她嘴角略略往上翹起,時不時看一眼身旁的少年,神色溫柔靈俏。</br> 裴鈺安眉心不可查地一皺道:“你們在干什么?”</br> 好似云酈一直沉迷于識字中,此時才注意到裴鈺安的出現(xiàn),她抬起頭,目光有點驚愕,又趕快回答裴鈺安的問題:“世子爺,奴婢有些字不認識,來向常余請教請教。”</br> 云酈識字不久是事實,也早就給裴鈺安留下認錯字的深刻印象,所以云酈覺得今天她的行為是自然而然,毫無惹得他懷疑的地方,當然這也是前書房的婢女都不怎么識字,她才能找常余,否則就要另想辦法引誘裴鈺安教她識字了。</br> “是啊,屬下也當了一回先生。”常余樂呵呵地咧嘴道。</br> 即使裴鈺安耐靜,也不得不承認養(yǎng)病的日子很無聊,于是他走向抱廈問:“認了那些了?”</br> “認了好幾首詩了。”云酈說完又看著裴鈺安道,眼睛微亮道,“世子,你在屋子里坐久了也悶得慌,不利養(yǎng)傷,奴婢給你念念詩吧,奴婢今日新學了好幾首詩呢。”</br> 裴鈺安看著躍躍欲試的云酈,不置可否地坐下:“既如此,你念念吧。”</br> 云酈聞言拿起詩經(jīng),翻開最初詢問常余的那首《小戎》,這首詩生僻字極多,她做了三個準備,一是里面有些生僻字常余也不認識,這樣她就能在裴鈺安出來的時候順其自然地請教他,如果他沒出來,她就在晚上給他端藥的時候順嘴一提。</br> 第二種壞情況便是常余認識,然后她就故意在裴鈺安跟前曲解這首詩的意思,引得他神色復雜。</br> 第三種便是如今這種,常余教給她錯誤的發(fā)音,當然這也不奇怪,云酈是刻意挑選生僻字多的詩詞,而常余只是個常隨,只云酈沒想到,這個少年是如此自信十足,毫不懷疑自己所學。</br> “小戎俴(fa)收,五楘梁辀。游環(huán)脅驅(qū),陰靷鋈(wo)續(xù),文……”</br> 讀到這兒,裴鈺安便打斷道:“停。”</br> 云酈一愣:“世子,怎么了?”</br> 裴鈺安瞥了眼常余,見常余也正好奇地盯著他,他揉了揉眉心道:“十七個字,讀錯了兩個。”</br> 云酈立刻瞪大杏眼,看向常余,常余拿過書,鳳眼直直盯在上面:“讀錯了,沒有吧。”</br> 裴鈺安無言以對,而云酈心里暗暗鼓掌,她就喜歡常余這樣的助攻。</br> 要是能助攻到把她送到裴鈺安的床上,讓裴鈺安睡了她還心懷愧疚就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