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酈不曾回應。</br> “嗯？酈酈,你為什么抖？”他鍥而不舍地追問。</br> 云酈咬緊牙關，低聲道：“我……我有些冷。”</br> 他原是如此地點點頭，收緊摟住她腰肢的手,男子結實胸膛緊緊嵌著女子纖細身軀，他再問：“酈酈，還冷嗎？”</br> “不冷了。”</br> 他喉嚨里發出含糊笑聲,溫柔地道：“睡吧。”</br> 云酈怎可能睡得著，身后的人宛若囚籠般，緊緊掌控她,她眼睛大睜,盯著朦朧床幔,腦子里閃過無數念頭,最后又都歸于沉寂。</br> 夜色越來越深，冷白皎月掛上天穹最高處。</br> 云酈閉上眼,強令自己閉目養神。</br> 因親自照顧孩子，云酈天擦亮便睜眼,她下意識往前摸去,沒摸到軟軟的小團子,云酈忽地睜開眼。</br>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微弱的哭泣聲,隨之響起阿如戰戰兢兢的聲音：“姑,姑……娘，小公子醒了，再找你。”</br> 云酈鯉魚打挺地從床上坐起，目光和裴鈺安相撞,裴鈺安看她的眼神清明,沒有絲毫醒后的混沌,云酈輕聲道：“我去把孩子抱來。”</br> 裴鈺安沒動作。</br> 她從床頭爬下去，她打開門，小團子見是自己娘親，破涕為笑，露出兩個小乳牙，朝云酈伸出胖乎乎的小手。</br> 云酈笑著接過他。</br> 這時候，阿如朝屋內看看，又擔憂地看著云酈。</br> 云酈搖搖頭，示意她無礙，等阿如合上門，云酈抱著小團子往內室走。</br> 因小團子會爬，云酈屋內都異常空曠，桌椅拉到角落，空出大片干凈地面。她看了看裴鈺安，裴鈺安已經從床上起身，坐在床頭看她，神色晦暗不明。</br> 云酈深吸口氣，走到角落矮榻坐下，先給小團子喂奶，小團子果然餓了，吃飽喝足后，表情興奮。</br> 云酈也松口氣，小團子雖還吃母乳，但輔食加量后，需求不多，她胸口早漲得慌。</br> 云酈抱著小團子走到床榻邊，把他放下。裴鈺安就坐在床頭一米之地，云酈拿個小老虎在手里逗小團子，小團子發出咕嚕咕嚕的笑聲，云酈抬眸，看了裴鈺安一眼，笑著道：“世子，孩子還沒娶名字呢，你是他爹爹，應該你來起的。”</br> 她穿素白色褻衣，面料柔軟，發絲松散，幾縷青絲從她面頰滑落，許是做了母親，比起從前溫柔多了幾分溫婉。</br> “他已經快滿周歲，你都沒給他取名？”他語氣溫柔，眼神卻忽地冷沉。</br> 云酈趕緊解釋道：“不是我不給他取名，是高僧批命，說他要晚些取名，最好滿一歲生辰，大名才拖到如今。”</br> 怕他不相信，云酈補充道：“我給他取了小名，叫遠遠。至于大名，我也想了幾個，比如裴煦，煦，煦而為陽春，散而為霖雨。池光漾霞影，曉日初明煦。”</br> “或者裴佑也成，愿他一生被庇佑，康順平安。”</br> 她笑意盈盈地望著他，裴鈺安看她良久，目光落在在床上亂爬的小崽子身上，極輕地笑了一聲：“酈酈，你應該慶幸，有個孩子。”</br> 云酈笑容一僵。</br> 裴鈺安笑容滿面地道：“我總不能把我兒子的娘給扒皮抽筋了，對嗎？”</br> 他語氣溫和，眼神含笑，冷汗從云酈后背汨汨冒出，她咬唇，佯裝不解地看著裴鈺安。</br> 裴鈺安再笑一聲：“我餓了，你去做早膳。”</br> 時隔兩年，云酈沒忘記裴鈺安愛吃的食物，只西洲和京城千里之遙，食材有些不同，云酈只能因地制宜，熬了鍋片粥，一小屜羊肉燒麥，清炒麥片，水晶葫蘆餅。</br> 她陪裴鈺安用早膳時，院子內外開始行動，云酈瞧著趙漁派來的丫鬟仆婦在裴鈺安的監督下，往外搬運行李。</br> 云酈看了眼眼神狀似溫和的裴鈺安，沒多問。</br> 半個時辰后，她柔順地抱著小團子和裴鈺安一道上馬車，馬車被人細心改造過，鋪著輕薄柔軟的云絲毯，最適合孩子乘坐。</br> 云酈抱著眼睛四處打量，充滿好奇的小團子上車。</br> 剛上車，小團子咿咿呀呀地指著外邊，小手拽云酈衣擺，示意他要出去。</br> 他眼睛大，葡萄般水洗過，皮膚細白嬌嫩，懵懵懂懂望著人時，很難拒絕。</br> 云酈抱他坐在靠窗處，掀起車簾，任他打量外面的沙漠綠蔭。馬車緩緩滾動起來，加固的車輪平穩，可依然會有感覺，小團子興奮地望著云酈：“娘，娘，娘。”</br> 云酈瞥了眼坐在她側面的裴鈺安，裴鈺安低垂眉眼，不知思考什么，云酈低頭看著自家小團子，拿起一個拇指長的小瓷人，哄道：“遠遠，叫爹爹。”</br> 小崽子伸手去夠著紅衣的小瓷人：“娘，娘，娘。”</br> “爹爹，爹……爹。”云酈緩慢張口，讓他看清自己嘴形。</br> 小團子張嘴：“姨姨，姨姨。”</br> 云酈忽覺有些冷，她抬眸，不知何時，裴鈺安已經抬起頭，目光晦澀地盯著她，她連忙回神，耐心地對小團子道：“是爹爹，爹爹。”</br> 她朝側方指了指，小團子循著云酈方向看過去，恰好對上裴鈺安，云酈再度提醒他道：“是爹爹，爹爹。”</br> 小團子扭過頭，冥思苦想，然后大聲道：“哥哥！”</br> “爹爹，爹……爹。”</br> “娘，娘！”</br> 云酈準備再度啟唇，側方傳來一道有些復雜的嗓音：“既以前從沒教他叫過爹爹，現在也不必過分揠苗助長。”</br> 云酈整個人一硬，她小小聲地辯解道：“我有教他的，就是他學這兩個字有些慢。”</br> “是嗎？”裴鈺安牽動僵硬唇角。</br> 云酈重重點頭。</br> 裴鈺安冷嗤一聲，不再言語。</br> 云酈是個很有耐心的人，鍥而不舍地繼續引導小團子：“遠遠，這個撥浪鼓你喜歡嗎？”她拿出個紅白兩色的撥浪鼓，輕輕撥動，發出脆耳聲音，小團子緊緊盯著撥浪鼓，云酈柔聲哄道：“你叫爹爹娘就給你，爹……爹。”</br> “娘，娘！”小團子奶聲道。</br> 云酈：“…………”</br> 兩個時辰后，馬車抵達西洲衛府，云酈口干舌燥，也沒教會小團子叫爹爹。她低眉順眼抱著小團子跟裴鈺安行到院中。小團子年齡小，瞌睡多，已經在云酈懷中睡熟，她跟著裴鈺安走進臥室，把小團子輕輕放到床上。</br> 裴鈺安看她幾眼，笑著示意她過來，云酈剛走近她，裴鈺安伸手摟住她腰，云酈身體一僵，而后緩緩放松下來。</br> 裴鈺安頭擱在她頭頂，聲音繾綣：“酈酈，我要出去處理一些事，你會趁我不在，偷偷跑掉嗎？”</br> “怎么可能，我會和孩子一起在屋子里等世子回來的。”云酈軟身道。</br> 裴鈺安拉開兩人距離，低頭看她半晌，云酈表情乖巧，他的滿意地摸了摸她的臉，而后目光往下，落在她的雙腿上，那雙能走能跑的雙腿上，久沒能挪開目光。</br> 云酈雙膝開始發軟，她溫柔道：“不如我陪世子一起去？”</br> “怎么，害怕了？”他笑著問。</br> 云酈搖搖頭：“是我舍不得離開世子，不想和世子分別。”</br> 裴鈺安笑了一聲，垂眸看著云酈表情，云酈眼神真摯，似乎真的是愛極他，舍不得離開他。</br> 裴鈺安猛地一把松開她，冷下臉，轉身就往外走。</br> 等裴鈺安背影徹底消失在這間屋子里，云酈跌坐在圈椅上，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毫不懷疑，方才裴鈺安真的動了心思，要斷她腿的心思。</br> 她目光在屋子里環繞一圈，這是小院的主臥，陳設簡單干凈。她再看，不難看出許多男子之物，顯而易見，這是裴鈺安的房間。云酈望向床上睡得香甜的小崽子，閉上雙眸，腦子飛速轉動。</br> 不知何時，門口有腳步聲響起，云酈抬起頭，翠屏端著托盤走進，她將午膳放到桌上，云酈起身柔聲沖她道謝。</br> “這是奴婢分內之事。”翠屏話罷，轉身欲走。</br> 云酈忽地叫住她：“翠屏，你等等。”</br> 翠屏轉身。</br> 云酈紅唇輕咬，她沉默良久，忽地問道：“世子這兩年過的怎么樣？”</br> 翠屏盯著云酈，靜默良久，低聲回道：“屬下雖不知云姑娘為何要離開，但這兩年，世子因你夙夜不寧，只要一有你的風吹草動，立刻前去查探，只每次都是無功而返，希望破滅。”</br> “此次朝廷會派人來西洲，處理西洲城主一事，也是世子推波助瀾，想盡辦法，來處理此事，因為陳夫人是你的姐姐，世子愛屋及烏。”</br> 云酈沉默半晌，笑了下：“謝謝你告訴我。”</br> 翠屏頷首，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陳夫人來了，世子正在外頭見她。”</br> 姐姐？云酈猛地起身，疾走兩步，忽然憶及此時處境，她停在原地，翠屏離開后，云酈深吸口氣，在膳桌前坐下，用了兩小碗飯。</br> 天色漸晚，距離裴鈺安離開，已兩個多時辰，云酈走出房門，院子戒備森嚴，光她門口，就有兩個女護衛。</br> 云酈笑了笑，溫聲道：“院子里有小廚房嗎？我想給世子做晚膳。”</br> 護衛看她眼，帶云酈去廚房。</br> 云酈看了看食材，定好菜單，開始料理食材，暮色漸濃，裴鈺安自外歸來，坐在膳桌上，看著眼前熟悉的菜色，倒不難猜出自誰手。</br> 云酈貼心伺候下，用過晚膳，裴鈺安回房。云酈在護衛們的監視下，去小廚房端出點心，她回到房間，小團子她交給了阿如和嬤嬤，裴鈺安坐在圈椅上，閉目養神。</br> 云酈將點心放在他手旁的矮桌上，裴鈺安聽到動靜，睜開眼。</br> 云酈道：“世子，我剛剛做了紅豆糖酥和豌豆黃。”</br> 裴鈺安盯著散發香甜之氣的紅豆糖酥和豌豆黃半晌，這兩樣是他最喜歡的點心。他抬抬手，示意云酈過來，云酈靠近，裴鈺安伸手將人帶到他懷里，裴鈺安抱過她幾次，如今云酈很快放松下來，裴鈺安捻起一塊晶瑩剔透的豌豆黃，端詳半晌后道：“酈酈，你知道我兩年沒吃過紅豆糖酥和豌豆黃了嗎？”</br> 他悵惘嘆氣：“一看到她們，我就會想起我的酈酈，就不想吃了。”</br> 云酈肩頭微顫，裴鈺安笑著抱緊她：“酈酈，你現在應該說什么？”</br> 穩穩心神，酈從裴鈺安懷中抬眸，盈盈水霧的眸子倒映出他的人，她低聲道：“我也很想世子，每天每夜都想，想回到世子身邊。”</br> 裴鈺安輕輕地笑了，他聞著熟悉的桃香，打著商量道：“酈酈，你說，讓我們分開的罪魁禍首趙漁我應該怎么收拾她？”</br> “或者你舍不得你姐姐，又想要拋棄我，站在她那邊？”他環緊她纖細腰肢，表情在橘紅燭光下，明暗不清。</br> 云酈乖乖說：“我自然是聽世子的。”</br> “西洲城主之位就讓薛瑯去做好不好？薛瑯當了西洲城主，陳家人定是不能善終的，你姐姐也不會有好下場。”裴鈺安道。</br> 云酈柔順地靠在他胸口，嗯了聲：“世子開心就好。”</br> “真乖。”他心滿意足握住她的手，將她十指一根一根分開，細細把玩。</br> 云酈不敢亂動，他把玩她的手，她伸手握住他的指腹。兩個人不知在椅子上坐了多久，裴鈺安松開她，抱她去洗漱沐浴，從浴室出來，云酈換好褻衣，先躺在床上，等裴鈺安剛躺下，云酈主動縮進他懷里。m.</br> “世子。”她抬頭看著他。</br> 裴鈺安親了親她的額頭，溫柔地解開她腰間系帶：“酈酈，誰是你最重要的人？”</br> “是世子。”</br> “真的？”</br> “真的。”</br> “真是個會撒謊的小騙子。”他輕笑一聲，而后拍拍她的臀，“來，跪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