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用過早膳,云酈出府,扁余早備好馬車侯在門口,見云酈出來,他恭敬地道:“云姑娘。”</br> 扁余和常余不同,這是聰明人,云酈不想和他有太多來往,客套幾句,告訴他去長馬街,扁余一聲不吭地駕駛馬車,去到長馬街。</br> 馬車在長馬街口停下,因為里頭窄,人雖多,卻不好過馬車。</br> “扁余,你就在此地等我,可以嗎?”云酈下車后道。</br> 扁余搖頭:“為了云姑娘的安全著想,屬下得和您一起進去。”</br> 得了,路紅玉要和她說的事應該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云酈帶著常余一道進去。</br> 云酈倒沒騙裴鈺安,的確是路紅玉遞信有事和她講,她今日才出門的。</br> 路紅玉守在面館門口,正教自己兒子認字,聽到背后一聲紅玉姐,扭過頭去,見是云酈,立馬起身相迎:“秀秀……”</br> 話罷,她看著跟云酈一道進來的扁余,低聲道:“那位是……”</br> “這是我一位朋友,正好順路,送我過來。”云酈看了扁余一眼,故意當著他這般道。</br> 路紅玉嗯了一聲。</br> 云酈將自己親手做的點心遞給路紅玉,兩人寒暄一番,云酈直接問:“紅玉姐,你說有事要和我說,是什么事?”</br> 路紅玉看了眼安靜地坐在一側的扁余,吩咐幫廚看好自己兒子后,拉著云酈進了后院,估摸這兒說話外頭幾人聽不清,她嘆了口氣,欲言又止。</br> “紅玉姐?”</br> “秀秀啊,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按理說,你現在在國公府過得挺好的,吃穿不愁,人也養得好,可…………”路紅玉握住她的手,頗為糾結。</br> “不過,我細細想了下,那到底是你的娘。”</br> 云酈秀眉蹙了蹙。</br> 路紅玉道:“過年我不是回了娘家一趟嗎,你那后娘攛掇著你爹將你娘的墳移出了趙家祖墳。”</br> 云酈剛滿周歲她娘就不在人世,她對她娘沒什么感情,但那個時候大姐已經有印象,時時說她們娘多溫柔好看。</br> 云酈嗓音略冷:“他們挪到了哪兒?”</br> 路紅玉嘆口氣:“就隨便挖了個坑埋了。”其實這都是好話,豈止是隨便挖了個坑,而是看到某個地方有坑,就把白骨扔了進去。</br> 后來是她祖父看不慣,壘好土,立上木牌。</br> “紅玉姐,她們現在過的怎么樣?”云酈輕聲問。她出生于京城六十里外的趙家村,可自從被她爹賣掉后,再沒回過趙家村。他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們村唯一知道的,就是路紅玉,她和她一樣,不被親爹后娘所喜,慶幸的是,還有祖父祖母為她做主。</br> “你說你爹你后娘啊?”路紅玉臉色不虞,“你繼妹似乎說了門好親,在鎮上有兩家商鋪,你那同父異母的弟弟也混的不錯,馬上也要說親了。”</br> “看來是過得不錯啊。”云酈低低地笑了一聲,她抬起頭,感激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紅玉姐。”</br> “我不過是帶幾句話,倒是你,秀秀,自己的日子最重要,不要為了他們影響你自己,反正惡人自有天收。”</br> 云酈笑了笑,惡人有沒有天收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趙家人她會去收拾。</br> 她從離開的時候,就沒想過要放過他們。</br> 云酈走出后院,她看了眼扁余,臉色略有不好。</br> 若是常余肯定就開口問緣由,而扁余就算是察覺,他也只會告訴世子爺,不會主動過問。</br> 這位可是世子的女人,且是世子很在乎的女人。</br> 是以黃昏,裴鈺安歸來,問云酈今日去干了什么后,扁余搖頭:“屬下不知,不過看云姑娘和那位婦人在后院說完話出來后,臉色不好。”</br> 臉色不好?</br> 裴鈺安皺了皺眉,徑直去到后罩房,云酈呆呆地坐在美人榻前,見他入內,起身道:“世子。”</br> 裴鈺安打量云酈臉色,上前道:“今日可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br> 云酈趕緊搖頭:“沒有。”</br> 裴鈺安還欲再問,云酈先道:“世子爺,奴婢在廚房熬了湯,去給你端來。”她腳步匆匆離開臥室。</br> 此時,夕陽西下,暮色昏沉,等云酈再回來的時候,她眉眼間已經沒有那股憂愁,笑著伺候裴鈺安用完晚膳。</br> 裴鈺安皺了皺眉,不知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她如今已經想開,還是壓在了心里。</br> 晚上兩個人躺在床上,裴鈺安看了她半晌,閉眼入睡。</br> 翌日,起床后,云酈照舊笑吟吟伺候他更衣,神色一如既往。</br> 裴鈺安心底微松,或許只是暫時不開心的小事,她既不愿說,他尊重她的意見。</br> 裴鈺安又在劉家忙了一天,傍晚歸來,云酈親手準備好一桌他喜歡的飯食,她眉眼笑盈盈,裴鈺安心里突然涌出一陣愧疚。</br> “等上元節,我一定帶你出府。”</br> 云酈溫柔地按摩他的太陽穴,語氣含笑:“其實我在府里過的也挺好,不一定要出門,世子得以自己的正事為重。”</br> 云酈越是體貼溫柔,裴鈺安心就愈發塌軟,他承諾過,要對她好的。</br> 是夜,兩人同床共枕,因入睡前云酈心理暗示自己半夜必需得醒,約莫丑時,她睜開眼,橘紅燭燈隔著素色紗幔,顯得帳內朦朦朧朧。</br> 裴鈺安雙眸緊闔,呼吸平緩,云酈側動身體,以背對他的姿勢躺下。</br> 裴鈺安警惕性高,稍有風吹草動便能立刻醒來,察覺懷中人肩頭發顫,裴鈺安倏地睜眼。</br> 似是察覺他醒來,云酈渾身一僵,下意識拉高被褥遮臉。</br> 她不對勁兒。</br> “云酈。”裴鈺安坐直身體,試圖拉下被褥。</br> 云酈雙手緊拽,不讓分毫。</br> “云酈,你怎么了?”裴鈺安盯著拿被褥遮臉的云酈。</br> 半晌,被褥里傳來云酈甕聲甕氣的聲音:“沒怎么了。”</br> 她的嗓音微啞,夾雜絲絲淚意。</br> 裴鈺安眉心一皺,定聲道:“怎么哭了?”</br> 云酈肩頭微顫,捂著頭道:“我沒哭。”</br> 裴鈺安思緒飛快回轉,而后盯著那團被褥道:“是不是你出府那日那人給你說了什么。”</br> 云酈沒吭聲,裴鈺安嘆了口氣:“你若不說,我明日自己去問。”</br> 她似乎有些受驚,裴鈺安沒扯她被褥,半晌后,云酈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截被褥,果然兩眼通紅。</br> 裴鈺安心口微滯,正欲開口,云酈突然紅著眼小聲說:“世子,你躺下,抱抱我好不好?”</br> 云酈嗓音更咽,鼻頭紅腫,看著他的眼神茫然無助,裴鈺安慢慢躺下,云酈一下子滾進他的懷里,雙腿緊緊地纏住他的腰,整個人都往他懷里縮,像極了一只受了驚尋求庇護的小麋鹿。</br> 裴鈺安收緊橫在她腰間的手。</br> 云酈還是不滿足,輕聲說:“世子,再緊點。”</br> 裴鈺安垂眸看她一眼,將她整個人攏在懷里。</br> 兩人隔著單薄褻衣緊緊相貼,卻難得沒生出任何欲氣,裴鈺安垂眸,云酈仰頭,眸子里還泛著水光,烏發從肩頭披散,顯得她臉尖尖小小,他將她摟得更近了些。</br> 云酈四肢交纏,許久后,云酈深吸了口氣,道:“我不喜歡我爹爹。”</br> “他是個壞人。”</br> 她水潤潤的眸子盯著他,兩人相距手指長的距離,溫熱呼吸噴灑在他臉上。</br> 裴鈺安一下下輕拍云酈后背,嗓音溫柔:“他怎么了。”</br> 提起此事,云酈似控制不住眼淚,杏眸倏地聚集一陣水光,她頭埋在他肩,道:“紅玉姐姐說,他聽那個壞女人的,把我娘的尸骨從祖墳里牽出來,隨便,隨便……挖了個坑埋了。”</br> 時下喪葬乃大事,遷出祖墳,意味著孤魂野鬼,不得安寧,難怪云酈傷心至此。</br> 她說著,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哭腔重新回歸,邊更咽邊道:“我討厭他們。”</br> 裴鈺安眸色沉了沉,云酈曾說過,她是被他父親賣掉的,最開始還想賣到那種骯臟不堪的地方,思及此,裴鈺安先生出幾分憤懣。</br> 他垂下頭,云酈還在小聲啜泣,他心中的憤懣多了幾分惱恨,他安慰道:“明日我就讓扁余去給你娘遷墳,我們選一塊風水寶地。”他也不稀罕再遷入趙家祖墳。</br> 至于云酈父親,既然沒將云酈當成親生女兒,他也不必手下留情。</br> 云酈想了想,在他肩頭蹭了蹭眼淚,抬起紅通通的雙眸道:“我想自己回去給我娘遷墳,可以嗎?世子。”</br> 裴鈺安清楚云酈家鄉在何處,京城郊外六十里地的趙家村,若是馬快,半日即可到達。</br> 可明日就是初十,大安解印的日子,他必須得上朝,恐怕得等過兩日才能陪云酈回家。</br> “不必了不必了,世子去忙就好了,奴婢自己回去。”云酈小小聲地道。</br> “我讓扁余和翠屏送你回去,有什么事就吩咐他們替你干。”最后,裴鈺安親了親她的額頭,“我過兩日去趙家村。”</br> “會不會太麻煩世子了?”</br> “不麻煩。”裴鈺安略作忖度,低聲道:“酈酈,你要記得,既然你爹沒有將你當女兒,你也不必將他當成父親。”</br> “我知道的。”云酈乖乖巧巧道。</br> 裴鈺安卻不相信,若她真是沒有感情,就不會偷偷地哭了,不過無妨,若是她不忍心,他自然會替她處理。</br> 有裴鈺安的承諾后,云酈平靜了下來,裴鈺安等了她兩刻鐘,見她呼吸平穩,忽然問道:“既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昨日問你你怎么不說。”</br> 自然是因為劉夫人命不久矣,世子夫人最近心情傷痛,就算你對她已經沒有男女之情,但這樣的情況下,焉知你不會不會心疼她,可憐她,靠近她。</br> 她要阻斷這樣發展的可能性,而且如果直接告訴你,你對我的憐惜可不會這么多,現在這樣,你在對待可能面臨失母之疼的劉青燕時,是不是會想到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的云酈呢。</br> 比起父兄尚存的劉青燕,是不是她更值得憐惜。</br> 而且越是心疼她,你對趙家人的不滿才會越大,她只是個小丫鬟,要讓從小虐待欺負他的趙家人付出慘痛代價很困難,可世子爺你可不一樣。</br> 心里飛快地掠過這些念頭,云酈默不作聲。</br> “今夜若不是我發現你偷偷地哭,你是不是還要不告訴我?”裴鈺安是真的有些不滿。</br> 云酈肩頭微顫,一個勁兒往裴鈺安懷里鉆:“世子,天色不早了,該睡覺了。”</br> 裴鈺安無奈:“酈酈。”</br> “我好困啊,好困啊。”她頭埋在他胸膛處,攥緊他衣領道。</br> 裴鈺安深吸口氣:“酈酈……”</br> 云酈頭也不抬,整個人死死地纏住他,低聲道:“酈酈睡著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