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鈺安腳步沉沉回了蔣家。</br> 時辰很晚,裴鈺安還未歸來，云酈在院子里等著他。</br> 聽見腳步聲,云酈攏了攏肩頭的衣裳，起身迎過去,笑道：“世子,今兒你回來的有些晚，天漸漸冷了，奴婢今日給你燉了豬蹄黨參湯,你要不要喝一碗？”</br> 裴鈺安立在院口，淡淡地嗯了一聲。</br> 云酈聞言,便笑著去院里的小廚房盛湯。</br> 走了幾步,總覺得背后有人看著自己,云酈轉過頭,裴鈺安眸光微斂，神色淡漠地朝臥房走去。</br> 等他換了身輕便衣裳,云酈端著熬煮得香濃的黨參豬蹄湯來了,見裴鈺安坐在矮榻上,云酈將湯盅放在他跟前，彎下腰，一手捧著白瓷小碗,一手從紫砂湯盅里盛湯。</br> 裴鈺安微微側眸,云酈略低著頭,能瞧見她白皙小巧的下巴,目光往下,便是她白皙比玉的那雙手。</br> 那雙手柔軟，但貼緊他皮膚時，總能帶來難得的輕松舒暢。</br> “世子，喝湯。”云酈將白瓷小碗遞給裴鈺安。</br> 離得近時，她身上香甜的桃子香急不可耐地往他鼻端鉆，裴鈺安壓下心中燥意，低聲問：“你用的什么香？”</br> 云酈搖搖頭，“奴婢沒用香。”</br> 她抬起袖子聞了聞，“是奴婢身上有什么味道嗎？”</br> 裴鈺安猛喝了幾口湯，濃厚香醇的滋味入喉，他緩聲說：“沒有。”</br> 云酈不再多問，說起另一件事，“世子明日還去官署嗎？”</br> “不去了，明中午不是說要帶蔣漁去居月樓用午膳嗎？”裴鈺安答應過蔣漁要送她生辰禮，陪她用膳，生辰禮送了，這頓膳他自然不會言而無信。</br> 云酈嗯了聲，笑吟吟等裴鈺安用完湯，云酈收拾好托盤走遠，裴鈺安揉著眉心，幾步后，他手撐著額頭，眼皮微微抬起，下意識看著她的背影。</br> 云酈的背影在他視線里消失，裴鈺安不曾收回目光，呆呆地看著云酈離開的方向，俄頃，他閉上眼，苦笑一聲。</br> 翌日，眼看要到午時，一行人便出門去居月樓用午膳，裴鈺安不日要啟程回京，這頓飯自然蔣平也去了。</br> 剛到門口，云酈瞧見個熟人，是那日的陳震，陳震見裴鈺安和蔣平出來，抱拳道：“蔣大人，裴大人。”</br> 裴鈺安微微皺了皺眉，余光不由自主地往陳震身上掃去，陳震傻兮兮地看向云酈，云酈則遞給他一個微笑。</br> 裴鈺安挪開視線。</br> 一行人坐車去居月樓，云酈和蔣漁坐一輛，裴鈺安和蔣平坐一輛馬車，兩人時不時交談幾句政務，裴鈺安馬上就要走了，朝廷派給江州的官員還沒來，恐怕接下來這段日子，蔣平有的忙。</br> 兩人車廂里的氣氛嚴謹，而另一旁，蔣漁掀開車簾，和坐在車轅上的陳震說話，裴鈺安聽力過人，偶爾能聽到云酈附和的聲音，只要云酈一說話，陳震聲音就有些緊繃。</br> 裴鈺安對蔣平道：“讓阿漁關上車廂門，今日秋風蕭瑟，免得受寒了。”</br> 蔣平一聽，正是這個理，掀開錦簾，對側方的馬車道：“漁兒，下車再說話，今日風大，別吹得你受涼了。”</br> 蔣漁沒應聲，云酈笑著說了句好，之后再沒有聽到陳震和云酈的說話聲。</br> 裴鈺安垂下頭。</br> 兩炷香后，馬車在居月樓停下，裴鈺安早就定好包廂，一行人上樓，云酈身為婢女，其實是沒資格一起用膳的，裴鈺安看了眼牽著云酈手的蔣漁，淡聲道：“云酈，你也一起坐吧。”</br> 云酈身體一僵：“世子，這……”</br> 蔣漁扯了扯她的袖子：“酈酈，你就陪我一起吃飯嘛。”</br> 云酈瞥了眼裴鈺安，笑著應好。</br> 陳震是蔣平的屬下，他就讓陳震一起坐了，膳桌是張圓桌，蔣漁左右兩側分別是云酈和蔣平，而蔣平要拉著裴鈺安說話，裴鈺安便坐在了他身旁，于是陳震就坐在裴鈺安手邊，幸好這張桌子足夠大，云酈和陳震中間雖沒有坐人，但拉開很遠距離。</br> 膳桌上，裴鈺安不留痕跡地朝云酈看去，她低著頭，溫柔地哄蔣漁吃飯，裴鈺安不禁失神。</br> “臨嘉，臨嘉。”蔣平重重叫了裴鈺安兩聲。</br> 裴鈺安扭過頭：“何事？”</br> 余光瞥過陳震，卻見陳震正看著云酈。</br> 裴鈺安眉頭再次重重往下壓。</br> 一頓午膳頗花了些時間，用過午膳，蔣平和裴鈺安還要回官署，便讓陳震護送蔣漁和云酈回府。</br> 裴鈺安說：“不必勞煩陳大人，讓常余送兩人回去，正好，他要回府中給我取些東西。”</br> 蔣平聞言有些遺憾，他是想撮合云酈和陳震，可裴鈺安這么說，他就不好做的太明顯。</br> 云酈抬頭看向裴鈺安，今日她總覺得裴鈺安心情微妙。</br> 對上云酈的眼神，裴鈺安仿佛漫不經心地挪開目光。</br> 云酈回了蔣府，后日便要離開，今日回去后一直陪著蔣漁，蔣漁許是知道她要走了，晚上便拉著她的手說：“酈酈，你今晚和我一起睡好不好？”</br> 云酈想了想，笑著應：“好。”</br> 答應蔣漁陪她一起睡覺，裴鈺安回來時，她借口拿寢衣回了小院，書房的門開著，常余守在門口，云酈走過去道：“常余，蔣姑娘今晚要我陪她，我今晚就不回來了，若是世子問起我，麻煩你幫我說一聲。”</br> 常余應了聲好。</br> 朝書房看了眼，云酈知道裴鈺安的聽力好，好奇他會有什么反應，她回房磨磨蹭蹭半晌，才帶著寢衣出來，書房里還是一點反應沒有。</br> 云酈深吸了口氣，去了蔣漁的院子。</br> 第二天早晨，天擦亮，蔣漁還沒醒，云酈就回了裴鈺安這邊，為他精心準備早膳，裴鈺安不好勾搭，裴鈺安理智冷靜，但讓她看上了他的……世子夫人之位呢。</br> 她知道很難，但只要裴鈺安足夠喜歡，并不是毫無機會。</br> 裴鈺安洗漱完，去膳廳用早膳，剛進門口，便瞧見正彎腰擺膳的云酈，她背對他，穿一身細棉交領繡素蘭花襦裙，貼身的衣裳勾出身體曲線，他一怔，偏走一步，擋住身后常余視線。</br> 云酈轉過身，笑瞇瞇道：“世子，你來了。”</br> 裴鈺安唔了聲，在膳桌前坐下，云酈的早膳不能說頂頂豐盛，可一眼看去，每一膳都是用了心思的，近日天漸寒，暖胃的豬肚粥，開胃的酸蘿卜，飽腹的紅糖燒餅，精致的茶燒小麥，悅目的脆皮小葫蘆。</br> 裴鈺安慢吞吞用完這頓早膳。</br> 云酈遞來手帕和漱口的茶水，整理完畢，便有小丫鬟收拾膳桌。往常這個時辰，裴鈺安便應該出門，今日他卻沒動，等小丫鬟在膳廳點了熏香，裴鈺安還是沒走。</br> 云酈略有好奇：“世子今日不出門了嗎？”</br> 裴鈺安搖搖頭，他看著云酈，繃緊脊背，口氣卻很是平淡，“你想好了嗎？”</br> 云酈不解其意。</br> “你可要回京城？”他后日便要啟程離開江州。</br> 她以為他要等到后天才問結果呢，沒想到今天就忍不住了？云酈心里想法沒有表露，她聽到這句話，陡然僵在原地，半晌沒有吭聲。</br> 裴鈺安靜默片刻，笑著說：“你若是喜歡江州，留在這兒也無妨，過幾年……蔣平……”蔣平過幾年可能會回京，但若云酈就在此地嫁人生子，怕是一生也不會再回京城了。</br> 裴鈺安垂下眸，他想了整整兩日，云酈是很好，可是她出生卑微，他就算和離，她的身份要做世子夫人也會受到很多非議。</br> 他可以不在乎，他的父母，兄妹，能不能接受？</br> 那很難。</br> 為了云酈，令他們生氣，尤其是身體不好的昌泰郡主，值得嗎？打亂自己所有的計劃，值得嗎？</br> 裴鈺安糾結兩天，得出了結果。</br> 何況云酈……也不喜歡他，他只是拿她當主子而已。</br> 裴鈺安有些想笑，其實很久之前，他對云酈的感情就超出了主仆情誼，但硬生生被他的理智克制住，阻止他們生根發芽，他潛意識想，他對她沒有別的感情。</br> 或許這樣想久了后，就真的不會在意她。</br> 此時裴鈺安有些懊惱，如果一開始他理智清醒，在這份心意萌芽之前，就弄明白，或許現在心口是不是不會這么苦澀。</br> 他會在一開始遠離云酈，再濃厚的情感，也抵不過時間。</br> 云酈聞言，眼圈漸漸泛起紅來，像是怕被裴鈺安察覺，她趕緊低下頭來。</br> 可這怎么能瞞得過細致入微的裴鈺安。</br> 他心口一滯：“你怎么了？”</br> 云酈不想給裴鈺安留下她見異思遷的印象，裴鈺安心里，國公府有裴意朵，她貼心伺候的夫人，還有一群玩得好的小姐妹，若是她輕而易舉地拋下她們，豈不是要崩人設。</br> 云酈早就想好了說辭。</br> 她聲音發苦：“奴婢當然想和世子回去，但奴婢怕……”</br> 裴鈺安心口跳了跳，他皺眉問道：“你怕什么？”</br> 云酈似有難言之隱。</br> 裴鈺安的聲音沉了幾分：“說。”</br> 云酈肩頭微顫，再抬起來時，眼里就有淚光閃爍，她為難道：“奴婢寧可沒生這張臉。”</br> “你說清楚！”難不成府里有人欺負云酈，憶及此處，心里生出一股怒火，這股怒火來的猛急，連克制都忘得一干二凈。</br> 云酈吸了吸鼻子，“其實當初奴婢想要做世子名義上的妾室，不僅是因為夫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二公子他想欺負奴婢。”</br> 裴鈺安瞳孔驟然一縮，“裴寂！”</br> 啪嗒一聲，眼淚從面頰滑落，云酈手忙腳忙去擦，“那時奴婢想，若奴婢是夫人的丫鬟，他……就算對奴婢……也只會略受小懲，但如果奴婢跟著世子，奴婢想，他就不敢動歪心思了。”</br> 云酈努力平靜情緒，“奴婢跟著世子后，他還說世子總有厭倦奴婢的那一天，到時候……，奴婢怕若是離開國公府，二公子他還……”</br> 裴鈺安看著忍不住更咽的云酈，心里先是燃氣一把火，之后心里多了一抹無奈，他看向云酈：“你以前怎么不告訴我。”</br> 云酈眼圈通紅，她小聲說：“奴婢怕世子生氣，更怕世子覺得奴婢……招蜂引蝶，不正經。”</br> 她眼神怯怯，眼睫垂淚，裴鈺安的心忽地軟了下。云酈有時俏皮可愛，但幾次醉酒，紅著眼找姐姐就能知道，她心里敏感脆弱，他和裴寂的關系雖然一般，但裴寂再怎么說都是他的弟弟，如果是一開始，他可能會警告裴寂，但不會為了云酈而重懲他。</br> 但此時想到裴寂，裴鈺安心里恨不得嚴罰重懲，他看向云酈，聲音溫柔：“就算你離開國公府，裴寂也不會敢再欺負你。”</br> “真的嗎？”云酈眼神巴巴地望著他。</br> “真的。”</br> 云酈頓了下，又急急地看著他，“世子，奴婢真的沒有勾引二公子，奴婢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的。”</br> “我知道。”比起裴寂，裴鈺安自然更相信云酈。</br> 云酈見他毫不遲疑，心里忍不住笑了，她當然不會勾引裴寂，雖是國公府的二公子，卻好吃等死，皮囊也不出色，她的目的可是眼前這位世子爺啊，別的不說，單說相貌，就是頂頂的好，直鼻潭目，芝蘭玉樹，氣質也矜貴優雅。</br> 何況他還是國公世子，鎮國公府的爵位可是代代世襲，不用擔心幾代而斬。當然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能力出眾，頗得圣心，在一干勛貴公子中簡直是出類拔萃，而且膝下空虛。</br> 性格也好，溫柔持重，雖過于理智自律，誘惑他很難，可這樣的人，若是得到了他的心，云酈不擔心來個嬌妾美人將他哄過去。</br> 所以云酈偶爾因為他的難搞想換人，可一想到裴鈺安的種種優點，又不舍得放棄他，這樣的男人，整個大安都是鳳毛麟角的，而且越是難搞，越是想讓她看他將來對她欲罷不能的樣子。</br> 至于裴寂曾對她心懷不軌的事，一開始云酈可以說，裴鈺安是個理智的人，懷疑她招蜂引蝶的可能小，但合適的時間做出合適的事，才能讓裴鈺安最大限度地心疼她，又能狠狠教訓裴寂。</br> 心里想的暫且不表，云酈臉上做出信任他的小模樣。</br> 裴鈺安緩下情緒，等云酈平靜，他才再度輕聲問道：“現在，你還要回京嗎？”</br> 云酈雙眸望著裴鈺安，輕輕地問：“世子呢？世子是希望奴婢留下還是個回京？”</br> 裴鈺安一眨不眨地盯著云酈，他想，意朵喜歡她，他娘也喜歡她，且若是回京，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也能護著她。</br> 裴鈺安不覺得是他對云酈不同，就算他只拿她當丫鬟，他也會希望她回去，他心里這么告訴自己。</br> 但對著云酈的杏眸，他淡淡地說，“都可以。”</br> 說完，裴鈺安皺了皺眉，旋即釋然，雖然說要壓下感情，但這是需要時間的，他不必心情復雜。</br> 云酈輕輕地啊了聲，口氣失落：“看來奴婢這個婢女有些失敗，世子竟然都沒想留留奴婢，雖說世子不缺人，可這么久了，世子都沒有一點不舍得嗎？”</br> 裴鈺安的唇微微動了下。</br> 云酈皺眉道，“既然如此……”</br> 裴鈺安的心不受控制地被她提起。</br> “奴婢還是要和世子回京的。”她杏眸一彎，“奴婢舍不得蔣姑娘，可奴婢也舍不得世子。”</br> 裴鈺安一怔，立刻低頭對上云酈的眼睛。</br> 云酈這才跟著補充，“還有三姑娘，夫人，奴婢都舍不得，就算以后奴婢離開國公府，可在京城，也能去府里請安。”</br> “而且奴婢相信，有世子在，二公子一定不敢再有壞心思！”</br> 裴鈺安心動了下，最后，他緩緩地嗯了聲。就算云酈陪他回京，他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的。</br> 而且，云酈一個弱女子，就算只是他的丫鬟，力所能及下，他照顧她應該也很正常。</br> 畢竟他也幫助過很多案子里無依無靠的女郎。</br> 而云酈看著裴鈺安如此模樣，看來裴鈺安意識到了他喜歡她，但還是不想娶她，云酈低下頭。</br> 十一月初的江州，刮著冷冽寒風，裴鈺安回京時，比起來時規模浩大得多，除了罪名較輕的犯人，留在江州審判，其余江州官吏，都要帶回京城。</br> 這押送的犯人有六七個，加上數十官兵，還有裴鈺安的護衛，就有百來人之眾。</br> 蔣平將裴鈺安送到了城外，云酈也要從蔣家馬車下車，蔣漁拉著她的手：“酈酈，你真不能留下嗎？”</br> 云酈摸了摸她的頭。</br> 蔣漁嘟了嘟嘴，云酈這段時間一直給她的答案都是要離開，她沒有很失落，小腦袋伸出馬車外，目送云酈離開。</br> 蔣平看著云酈，頗為遺憾，但轉瞬就釋然了，他下次不在丫鬟堆里找，就不信在江州里找不出個能陪伴蔣漁的。</br> 裴鈺安騎著棗紅駿馬，目送云酈上了回京的馬車，他轉頭沖蔣平抱了抱拳：“蔣兄，京城再見。”</br> 蔣平同樣抱拳道：“好，我們京城見。”</br> 片刻后，馬車漸漸向北行駛，云酈掀開車簾，看著蔣漁小小的身體，心里有些不舍，但也只是有一些。</br> 她轉過頭，醞釀了幾下，眼淚就從眼眶里滑落，等估摸自己哭得眼圈鼻頭紅腫時，云酈暫時收住眼淚，決定等會兒再哭，只要裴鈺安看到她時，她是一副傷心不已的模樣就好。</br> 不是每個女人的眼淚都會讓男人心軟，可喜歡的女人眼淚卻會讓他心軟。</br> 車隊行駛一個時辰，便會安排休息一刻鐘，行駛兩個半時辰后，原地修整，用些干糧再趕路。</br> 云酈第一次沒下車，這一次常余在外頭問：“云酈，饅頭，燒餅你要吃什么？”</br> 云酈在馬車里答：“我不餓，就不吃了。”</br> 常余嗯了一聲，沒多想走遠了，有時候他不餓也不想吃飯，裴鈺安拿著水囊見云酈沒出來，雖車上有糕點，他猶豫了下，還是去了馬車上，他推開車門進去。</br> 云酈估計這個時辰是裴鈺安最有可能進來的，早就準備好，低著頭，眼淚一顆接一顆。</br> 此時像是對裴鈺安的到來感到意外，她肩頭微顫，手忙腳亂去擦眼淚。</br> “云酈……”</br> “世子，你怎么來了。”她偏過頭擦眼淚，越擦眼淚越多。</br> 裴鈺安皺了皺眉：“蔣漁祖父祖母都在京城，她早晚會進京。”</br> “奴婢知道。”聲音忍不住更咽，云酈道，“奴婢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br> 裴鈺安坐到云酈旁邊，聲音沉沉：“你把頭抬起來。”</br> 云酈低著頭，沒抬。</br> “頭抬起來。”</br> 云酈雙手絞著裙擺，嗓音微啞，“奴婢現在有些丑。”</br> 裴鈺安深吸一口氣，直接伸手抬起云酈下巴，云酈都有些為這個動作驚訝，剎那間，她擺好了此時應該有的情緒，傷心、難過、不安。</br> 裴鈺安瞧見云酈紅腫的雙眼，心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悅，而后便是其他稀奇古怪的奇情緒，他盯著她：“三個時辰只是一會？”</br> 云酈咬著唇，囁喏不敢答。</br> 裴鈺安松開她，下了馬車，片刻后，他帶著加熱的饅頭和熱水回來，神色冷淡地遞給云酈，云酈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接了過來，小口小口吃著。</br> 之后裴鈺安沒下馬車，哪怕車隊繼續出發，就一直坐在了馬車上，坐在了云酈旁邊，云酈似乎不敢哭了，只乖乖巧巧地坐在一邊，但整個人都流露出一股消極的情緒。</br> 裴鈺安沉吟半晌，突然叫她：“云酈，我有東西要給你。”</br> 云酈似略略被轉移了注意力，抬眸看著他：“是什么？”</br> “你想想。”</br> 云酈想了想，“奴婢想不出來。”一個時辰沒敢流淚，她的聲音平靜了許多，也不發啞。</br> “不急，你可以慢慢想。”他頓了頓，低聲說，“是你喜歡的。”</br> 云酈看他一眼，而后又低著頭琢磨，裴鈺安見她似終于不只想著離開一事，微微吁了口氣。</br> 今夜是在江州附近某個鎮子的客棧休息，云酈和裴鈺安同桌用了晚膳后，她便回屋休息，裴鈺安則去沒全卸貨的馬車上找了找，摸出那個紅木小匣子，往云酈的房間走。</br> 走了幾步，裴鈺安想起今日對云酈的舉動，他愣了下。</br> 旋即他搖了搖頭，他不是控制不住地想關心她，而是小姑娘那么難過，他身為一個男子，哄哄她也無妨。</br> 只是哄這次而已。</br> 不會再有下次的。</br> 思及此，裴鈺安繼續抬腳往云酈房門口走。</br> 而與此同時，百里外的某深山上，夜色籠罩住一切，身著黑衣的男子飛快地在暗夜穿梭，而后走到一個男子面前。</br> “他們今日已經離開江州，兩日后能到達此處。”</br> 男子嗯了聲，握緊拳頭，嗓音冷寒：“按計劃準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