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br> 裴鈺安讓屋子里的婢女退出去，又等昌泰郡主收好白綾，從椅子上下來，遞了盤點(diǎn)心示意昌泰郡主先吃他再說。</br> 昌泰郡主聞著香甜可口的桂花味道，忍住饑腸轆轆道：“你先說你什么意思，你收通房，你是要收云酈為通房？”</br> 裴鈺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昌泰郡主一愣，猛地站了起來，“這不是委屈云酈那丫頭了嗎？”</br> 她想裴鈺安納的可是良妾，即使是主母也不能輕易買賣折磨，但通房就依然還是賤籍，主母若是不喜，發(fā)賣都成。</br> 裴鈺安慢吞吞地喝了口碧螺春，道：“母親，她只是一個(gè)丫環(huán)。”</br> 昌泰郡主還是有些猶豫，“云酈出生是低賤了些，可我們祖上數(shù)個(gè)幾代，也不是什么富貴之家。”這話倒也沒說錯(cuò)，大安建朝不過百年，鎮(zhèn)國公因輔佐開國武帝有功才得了這世代爵位，之前不知道在哪放牛割草，是以昌泰郡主不太看中出生，何況她母親雖是長公主，但父親卻是農(nóng)家子出生的探花郎。</br> 當(dāng)然了，還有一層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劉青燕太可惡，霸占她的兒子，不尊婆母，任性妄為，她就得給他兒子納個(gè)妾好好殺殺她的威風(fēng)。</br> 裴鈺安放下茶盞，“既然母親覺得委屈，換個(gè)人也成。”</br> 昌泰郡主想也不想地拒絕道：“不行，我的孫子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棗可以生的。”外面來的她不放心，云酈和采容是她最喜歡的兩個(gè)丫頭，但采容前段時(shí)間因病離府了。</br> 當(dāng)然，比起采容，她覺得云酈是最適合的。</br> 裴鈺安無所謂，讓昌泰郡主做主，然后便起身去了刑部。</br> 裴鈺安走后，昌泰郡主略想了想，讓人把云酈叫來，云酈來后，她也不讓她伺候，而是拉著她的手讓她坐在她跟前的小凳上，笑瞇瞇地道：“云酈，世子同意收了你了。”</br> 云酈剪水秋眸里浮現(xiàn)一絲驚訝，下一瞬，她羞澀地低下頭。</br> 昌泰郡主滿意地打量著她羞赧動人的模樣，又說道：“不過他只同意你以通房身份過去。”</br> 通房？云酈不動聲色地遮住眸中的復(fù)雜之色。</br> 昌泰郡主繼續(xù)道：“但你不必著急，等你慢慢籠絡(luò)住他的心，提姨娘就只是一句話的事，況且只要你生了孩子，這輩子便有了依靠，你也不要覺得委屈。”她說完看著云酈。</br> 云酈墨黑眼睫忽地抬起，連忙道：“能伺候世子是奴婢的福氣，奴婢怎么會委屈。”話罷好像覺得自己太激動了，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br> 昌泰郡主滿意地拍了拍云酈的手，道：“你現(xiàn)在回去收拾收拾，以免夜長夢多，今日便去世子的德安齋里。”</br> 云酈收拾好東西，拎著包袱往德安齋去，走到花園里背后突然響起一道陰冷聲音：“你可真是有本事啊！”</br> 云酈呼吸微滯，她笑著扭過頭福了福身：“二公子。”</br> 裴寂陰白的臉上浮現(xiàn)幾抹恨意：“難不成看不上我，是勾搭上了我大哥。”他說完就云酈伸出手想摸云酈的臉。</br> 云酈后退一步避開他的手，垂下眼皮道：“二公子慎言慎行，奴婢如今已是世子爺?shù)娜肆恕！?lt;/br> 裴寂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他不懷好意地盯著云酈，但裴鈺安的確讓他不得不收斂，他可以不擇手段地得到昌泰郡主身邊的丫鬟，他雖是庶子，卻也是鎮(zhèn)國公之子，昌泰郡主不可能因一個(gè)丫鬟將他如何，但若是敢搶裴鈺安的女人，昌泰郡主定不會善罷甘休。</br> 思及此，裴寂看著云酈那張秀美不凡的臉，冷冷一笑：“我就看你能在我大哥身邊待多久！”</br> “我大哥那個(gè)人可是不近女色的很，到時(shí)候……”他陰笑了兩聲，目光從云酈頭頂掃到腳踝，這才轉(zhuǎn)身離開。</br> 云酈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重重地咬了咬牙。</br> 但很快，她就沒事人一樣笑著到了德安齋。</br> **********</br> 黃昏，裴鈺安前腳剛邁進(jìn)鎮(zhèn)國公府，后腳就知道云酈已經(jīng)挪去德安齋的消息，裴鈺安沉默片刻，問道：“世子妃回來了嗎？”</br> “今中午已經(jīng)回來了。”長隨扁余道。</br> 裴鈺安頷首，官服未換，抬腳去了留燕居。</br> 留燕居內(nèi)，劉青燕的奶嬤嬤陳氏看著坐在太師椅上仔細(xì)擦拭彎刀的劉青燕，憂心道：“姑娘，聽說今日世子都收通房了，你怎能……”</br> 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下陣請世子安的聲音，陳氏雙眼一亮，趕緊迎上去，沒等她走到門口，裴鈺安便闊步而入。</br> 裴鈺安一進(jìn)門便瞧見劉青燕又在擦拭那把他萬分熟悉的長刀，陳氏瞥了眼裴鈺安的臉色，想提醒劉青燕把那東西收起來。</br> 劉青燕充耳不聞，裴鈺安看了那把刀片刻，在劉青燕旁邊的椅子坐下，“青燕，我收通房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并不會碰……”</br> 話還沒說完，劉青燕猛地抬起頭，冷漠地打斷道：“你要收便收，關(guān)我何事？”</br> 裴鈺安臉色微僵。</br> “不過今日你來的正好，你給我三千兩銀子。”劉青燕口氣不好地道。</br> 沒等裴鈺安出生，奶娘陳氏先道：“姑娘你要這么多銀子做什么？”</br> 劉青燕臉帶譏諷地看著裴鈺安：“自然是為了給他這種給人墮胎的無恥之徒贖罪……”</br> 裴鈺安聞言脖上青筋直跳，“劉青燕，閉嘴，”說完他閉了閉眼，克制住心中怒火，“我說過很多次，你的孩子不是我……”</br> “記得把銀子給我，你可以滾了。”劉青燕低下頭，重新擦拭起那把長刀來。</br> 裴鈺安看了她幾眼，突然覺得自己活該，冷著臉起身離開。</br> 陳氏不由追了裴鈺安幾步，等裴鈺安離開，她扭過身苦口婆心地道：“姑娘，你總這樣下去，世子就算喜歡你，早晚有天愛意也會耗盡的。”</br> 現(xiàn)在征兆就很明顯了，以往世子隔三差五便來留燕居一趟，如今一月就一兩回。</br> 如果沒事，一兩回都不來了。</br> 且若是以前，就算夫人以死相逼，世子爺也不可能收通房的，畢竟以死相逼只是手段，夫人不可能真的去死，世子還有各種辦法解決問題，而這次他明顯選了個(gè)省力的。</br> 銀白刀刃映出劉青燕削瘦的臉，“這樣卑鄙無恥的人，我巴不得他離我遠(yuǎn)點(diǎn)。”</br> 陳氏急道：“姑娘，那件事也不一定是世子……”</br> 這句話戳到劉青燕的通腳，她冷聲道：“雨凝臨死之前說，就是他逼她下藥，害了我和師兄的孩子的！”</br> 陳氏一驚，見門窗都緊閉，才松了口氣：“姑娘，你小聲點(diǎn)。”</br> 劉青燕深吸口氣，拿起長刀，扭頭出了臥室，陳氏苦嘆一聲，急忙追出去。</br> 裴鈺安回了德安齋，剛進(jìn)院子便發(fā)現(xiàn)隱有不同，側(cè)面的西廂門口立了個(gè)淡青色的倩影，他皺了下眉，大步流星地進(jìn)了正屋。</br> 屋檐下的云酈聽到腳步聲，轉(zhuǎn)身看去，便只瞧見一抹毫無停頓的緋紅色衣角。</br> 她握了握手，本還有些猶豫的心思此刻徹底落定。</br> 德安齋的管事嬤嬤姓謝，瞧見世子回來了，趕緊對著云酈道：“云酈姑娘，我先走了，若是需要什么告訴我便是，我等會兒便讓人給你打水沐浴，你現(xiàn)在好好休息休息。”</br> 云酈雙頰飛過一抹嫣紅，低聲道：“多謝嬤嬤。”</br> 謝嬤嬤看了云酈幾眼，這才轉(zhuǎn)身去了正屋，然后等著裴鈺安吩咐，只是見世子爺練完字用完膳后又繼續(xù)看書，沒有一點(diǎn)要去西廂的趨勢，謝嬤嬤思忖了下，出聲提醒道：“世子，天色不早了，是不是該去云酈姑娘哪兒歇息了。”</br> 裴鈺安拿著易經(jīng)的手微頓，他濃密的睫毛向上，漆黑的眼凝在謝嬤嬤身上。</br> 謝嬤嬤雙膝發(fā)軟，擠出笑道：“夫人讓奴婢提醒世子的。”</br> 裴鈺安目光落在謝嬤嬤身上良久，他合上易經(jīng)，起身往外走去。</br> 謝嬤嬤遠(yuǎn)遠(yuǎn)跟在裴鈺安背后，見他出了正堂是往西廂走去，整顆心高高提起，及至他推開西廂門，那顆心終于塵埃落定，連忙念了句阿彌陀福。</br> 天色已經(jīng)暗了，云酈在燭光下拿著小繃?yán)C花，聽見推門聲響起，她猛地站了起來。</br> 她有些拘謹(jǐn)?shù)氐溃骸笆雷印！?lt;/br> 裴鈺安看了她一眼，合上門在幾桌旁的太師椅前坐下，輕闔眼眸，</br> 云酈咬了咬唇，放下小繃，倒了盞酸梅湯放到裴鈺安身邊的桌旁。</br> 或許是聽到動靜聲，裴鈺安略微偏過頭，酸梅湯色澤烏暗，仿若深埋泥下的灰玉，但那一截白皙比玉的手搭在其上，那指若削蔥，指甲飽滿圓潤，綿軟柔嫩。</br> 烏與白的映襯，仿佛芍藥遇花露，海棠碰春風(fēng)，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不在乎是。</br> 那煩躁的心情略好了點(diǎn)，盡管，就是一點(diǎn)點(diǎn)。</br> 云酈緩緩地挪開手：“夜色深了，奴婢便不上茶了，世子嘗嘗這酸梅湯。”</br> 裴鈺安嗯了聲，但始終沒有端起那杯酸梅湯。</br> 云酈看了看他，然后輕手輕腳打開黃木雕百戲圖衣柜取了床薄衾，放到靠窗的貴妃榻上。</br> 裴鈺安聽到動靜，朝著榻邊看去。</br> 像是解釋，云酈垂眸恭敬地說道：“奴婢今夜睡榻。”</br> 指尖在矮幾上輕敲，裴鈺安嗓音淡淡地道：“不必了，你睡床。”</br> 聞言，云酈渾身一顫，像是小兔受驚般，那雙水潤杏眸不可抑地瞪大，下意識后退了一步。</br> 或許是自己也察覺到有些失控，她連忙抱緊薄衾，低聲說：“奴婢睡榻就成，睡榻就成。”</br> 顯而易見的生出了恐慌。</br> 裴鈺安捏了捏眉頭，忽然覺得這小丫頭也沒母親說得那般得體穩(wěn)當(dāng)，不過與此同時(shí)，他倒是略微送緩了些。</br> “我過會便走。”</br> 話剛落下，他便察覺小丫頭偷舒了口氣，緊繃的脊背放松下來。</br> 不過下刻，她的蛾眉微微蹙起，糾結(jié)道：“夫人那邊……”</br> “你聽我的便是。”</br> 云酈露出個(gè)松快的笑容：“奴婢聽世子的。”</br> 裴鈺安聞言，閉上眼不再多言。</br> 云酈偷偷地撇了他幾眼，又幾小步跑到屏風(fēng)后，裴鈺安雖不想故意聽她傳來的動靜，奈何習(xí)武之人聽力過于優(yōu)秀，依舊能聽見傳來的輕微擦動聲，他不需要細(xì)想，便猜到是放下蚊帳的聲音。</br> 然后有躺下的聲音，但沒有脫衣的聲音。</br> 思及此，裴鈺安搖了搖頭，專心去想刑部的公事。</br> 約摸過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裴鈺安睜開眼想到還有一件事未做，叫了聲云酈。</br> 屏風(fēng)后的床榻?jīng)]有任何動靜，只傳來平穩(wěn)的呼吸聲。</br> 裴鈺安眉頭微皺，起身走向屏風(fēng)后，然后重重地揉了揉太陽穴。</br> 只見紫檀木六柱架子床掛的葛紗帳全都被放了下來，牢牢地將下端壓在被褥下，通過葛紗帳，能瞧見里面那道倩影牢牢地睡壓在床沿，致人不能輕而易舉撩開紗幔。</br> 裴鈺安只好用力地敲了敲木柱。</br> 數(shù)下之后，床里的人才有了動靜，她似乎有點(diǎn)不知此處是何處的茫然，下瞬瞧見立在床頭的男子，有片刻驚惶，不過似乎很快反應(yīng)出來如今是什么情況，便將驚惶收斂起來。</br> “世子。”她依舊沒放開葛紗帳。</br> 裴鈺安隔著葛紗帳問道：“榻上可有一張白帕？”</br> 云酈聽罷，立刻扭頭去尋，片刻后將白帕握在手中道：“有的。”</br> “給我。”裴鈺安伸出手。</br> 云酈猶豫了一下，扒開葛紗帳將白帕遞給裴鈺安，裴鈺安拿帕子的時(shí)候，余光瞥到那一截粉嫩的窄袖，他多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人還好端端地穿著外衫，衣襟掩的緊緊地。</br> 裴鈺安收回視線，咬破手指滴了幾滴血在上頭，然后將帕子遞給云酈，提醒道：“我走后，你得要水洗漱。”</br> 剎那間，裴鈺安便見一抹嫣紅染上了雪白的玉頸，宛若紅梅落雪，海棠垂珠，多情嫵媚，人間秀景，理應(yīng)有此。</br> 云酈的腦袋幾乎要垂到床板底下去了，低若蚊蠅地應(yīng)了一聲。</br> 裴鈺安看了她眼，離開了房間，關(guān)門聲剛剛響起，云酈臉上那股羞怯立刻消失不見，她拿起那條染了鮮血的白帕，頗為遺憾地彎了彎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