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樓春 !
趙晉離去后沒多久,廖氏便坐馬車趕了過來,到初念跟前站了一下。見初念似要起身朝自己見禮,僵硬地晃了晃手,吩咐了一聲好生將養著,便急匆匆轉身離去。
等她出去了,初念身邊只剩尺素一人時,尺素終于忍不住,恨恨地盯著她離去方向,輕聲道:“二奶奶,昨夜幸好你命大,當時不屋里。要不然真不知道會如何!你曉得嗎,我驚醒了往你住屋里跑過去時,聞到了一股桐油味。我人還沒跑到,見你門窗上火便已經燒得爬到了屋頂!她們今早議論,說是昨晚風大,吹歪了掛走廊上燈籠才引得火。怎么可能?若真是燈籠引得火,哪里來那么大桐油味?依我說,就是太太見你要歸宗……”
“無憑無據,別亂說!”
初念立刻喝止。又問道,“你這話,還跟別誰說過嗎?”
尺素道:“早上老太太來問你傷勢出去后,我送她,一時忍不住提了下。旁人那里都沒說。”
初念沉吟了下,道:“這事還牽涉到肅王府,你別再外傳,就當什么都不知道。往后自己再小心便是。”
尺素面上神情瞧著雖還十分不滿,卻也只好低低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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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原來接連兩間禪院都被燒毀,司國太與初念便暫時被安置近旁另處空禪房里,等著徐家人來接回去。廖氏進了老太太屋,見她正摟著果兒說話,定了下心神,面上勉強擠出絲笑,上前問了安,又對果兒道:“果兒,昨夜可是受了驚嚇?祖母聽到了消息,連夜便趕了過來。”
果兒忙站直,恭恭敬敬朝她見了禮,叫聲祖母,道:“果兒都好,就只手掌擦破了點皮,已涂了藥。”
廖氏點頭道:“沒事便好,可見你是有后福人。”
司國太咳了一聲,邊上金針知道她有事,也叫了聲太太后,牽了果兒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屋里人一走,廖氏便上前道:“娘,我家聽到消息,委實嚇得不輕,連夜便坐車趕了來。娘你瞧什么時候方便回去?今日也行,我安排下便好。”
司國太坐椅上,一動不動,一雙眼慢慢抬起,盯著廖氏,目光里寒意逼人。
廖氏許久沒見過她這個樣子,被盯得有點不自,沉默了片刻,終于道:“娘,你這么瞧我做什么?”
她不開腔還好,一開腔,司國太便操起靠身畔椅子把手側那柄拐杖,杖頭猛地用力砸向地面,“砰”一聲,拐杖因是上好黃楊木所雕,質地精堅,并未損壞,只整支杖身卻反彈而起,從國太手中蹦了出去,咣當一聲砸了廖氏腳前地上。
“好個瞧著你做什么?”國太咬牙道,“老大媳婦,這么多年,我曉得我兒子對不住你先,你有些事,我便向來不過問。只你這一次,未免做得也太辣手了!若不是老天有眼,此刻你只怕已經遂了心愿吧?”
廖氏臉色唰地發白,顫聲道:“娘,你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竟懷疑這火是我叫人放?”
國太怒道:“這火起得太過蹊蹺!小二媳婦兒住門前,火一下便燒著了整面門窗墻!尋常火,怎么可能燒得這么?倘若沒有人其中做鬼,難道是小二媳婦兒自己不想活了尋死?我知道近來因了她要歸宗事心中怨懟,只再不滿,你也不該下這樣狠手!其心可誅!別提這火還牽連到了隔壁肅王府!一早肅王過來時,問要不要叫應天府人來查下失火緣由。我便只能對他說是昨夜廊子上燈籠被風吹歪引發火。要是叫他知道這其中有鬼,還和你脫不了干系,你娘家腰桿再粗,怕也壓不下這樣丑事!”
廖氏眼睛睜得滾圓,人一矮,已經跪了下去,道:“我一聽說起火,來路上,心中便有些擔憂了,唯恐娘你會遷怒到我頭上。果然不出所料。我平日雖爭強好勝,卻不是那種什么都不懂人!禪院隔壁還住著肅王府上太妃和小郡主,我自然知道。就算我再不愿讓小二兒媳婦回去,我也不可能因一時意氣便放了這樣一把大火!娘你這次真是冤枉我了!”
國太眉頭緊皺,冷冷道:“不是你,還有誰?莫非你真想讓應天府插手這事?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做事我都不知道!你那會兒過門沒多久,那個自小服侍老大丫頭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得了腹痛之癥死了?我知道即便不是你親自下手,也必定和你身邊那個沈婆子脫不了干系!還有這回秋蓼,我一想起來便覺齒冷。老大媳婦,我是你婆婆,這一輩子宅院里活到這歲數了,不敢說虧心事沒做過,只這樣有損陰德和子孫福緣事,我做之前,還真要再三掂量掂量!”
廖氏眼淚流了出來,哽咽道:“我如今是白口莫辨了,娘你定要認定是我,我也無話可說。若不是怕鬧將開大家都沒臉面,我還真巴不得應天府人插手,好還我一個清白!”
她這一番表白看起來并未打動司國太。她只是哼了一聲,面上方才盛怒雖淡了去,目光中厲色卻絲毫未減,只淡淡道:“好老天開眼,昨夜火只燎傷了幾個下人而已。倘若牽連到肅王府人有個不測,恐怕沒這么輕易便能混過去了!”見廖氏似還要開口,不耐地打斷她道,“行了,事都出了,我跟前念唱做打還有什么用?你不認也罷,我還真能對你如何?你起來自管去便是。該做什么做什么!”
廖氏臉一陣紅一陣白,神情瞧著仍十分不甘,嘴巴張了下,終于還是慢慢起身,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眼圈一紅,哽咽道:“娘,我趕過來,還是因了另樁事。昨日從娘家聽到了個消息,說他爹吃了敗仗,帶十幾萬人馬全折損了,連他自個兒也沒了下落,生死不知……這,這要是真,咱家往后可怎么辦?”一邊說著,眼淚又掉個不停。
司國太也是吃了一驚,整個人猛地站了起來,道:“這是真?”
廖氏擦了下眼淚:“我爹那里來消息!想來錯不了。”又恨恨道,“那個胡女生兒子,算什么兒子!竟然對老子下得了這樣手!眼里還有半點天理人倫嗎?他恨咱們徐家,這是想把徐家往死里整!”
司國太頹然坐回了椅上,方才一直挺著腰身也漸漸佝僂了下去,面上神情滿是疲憊。聽廖氏還罵怨不停,搖頭嘆道:“你再罵也沒用了。徐家往后如何,就看天命了。至于老大,想來他不至于真……”說到這里,眼眸中漸漸也彌漫上了一層悲涼之色。
“老太太,太太,司家太太聞訊,也趕了來了。此刻正二奶奶那里呢。”
過了一會兒,外頭響起金針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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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幾乎是不歇一口氣地爬上臺階趕到了護國寺,也沒去先去見司國太等人,徑直便尋到了初念跟前。見她一頭秀發被剪得長短不平,手腳裹成了那樣,一聲“我嬌嬌”,眼淚流了下來,人便坐到了她身邊,抱住她不肯撒手。初念慌忙勸個不停,直說自己沒事。王氏止住了淚,霍地站了起來,道:“走,娘這就帶你回家!”
初念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呢,倒是邊上尺素云屏等人先明白了過來,面面相覷,云屏道:“太太等著,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王氏見初念仍呆呆地望著自己,擦了了下淚,道:“昨晚事,娘都聽說了。幸好你沒大事。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一輩子心里都不能舒坦!”
王氏說話時候,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微微回頭,瞥見是廖氏過來了,不但沒停,反倒加大了音量,繼續道,“我也不管這是天火地火還是人火,反正我好好一個女兒平白成了這樣,我這當娘實看不過眼去。嬌嬌,我這就帶你回家。看誰還能攔我!”
跟著廖氏進來沈婆子忙道:“哎親家太太,話不能這么說。二奶奶雖是您女兒,只嫁了過來,便是徐家人。我們太太也是把她當親女兒般看待。哪有稍不小心磕碰下,親家太太便要帶人回去理兒?”
王氏這才轉身,冷笑道:“你這話我不愛聽。我也不是說親家太太對我怎么樣了。只是這地方住過人不少,連從前我婆婆還世時,我也來過。這么長時日,住了不知道多少撥過來修行居士,從來沒聽說過有什么意外,怎我女兒一住進來便就起了這樣火?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是我身上掉下肉。人家不當回事,我卻不忍心要她往后還遭這樣謀算!”說罷看向廖氏,徑直道,“親家太太,今日大家人既都齊,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這樣拖著也不知何日才到頭。索性說明白了。女婿既沒了,我就不叫我女兒守那什么勞什子節了。旁人戳我脊梁骨也好,你不樂意也罷,反正今日趁這便宜,我先接了她回去。等她傷好了些,我家自會派人過去和你家清解關系!”說罷催著看呆了尺素等人去收拾包裹。
廖氏臉色鐵青,道:“親家太太,我從前當你是個懂禮之人,這才不顧臉面三番四次上門好言相勸。原來你是存心要撕破了臉皮讓大家都難看!你我兩家都是金陵有頭有臉門戶,你這樣鬧一出算什么?你以為你女兒歸宗了,往后便會有好人家再要嗎?”
王氏道:“就算我養身邊到老,也比她年紀輕輕守著寡強!再說了,”她精明一雙眼掃過廖氏,哼聲道,“太太,我勸你還是撒手好!你家如今事出得不少,與其再費腦筋強留我女兒,倒不如多想想那些事該如何解決好!”
廖氏頓時明白了過來,想必是徐耀祖戰敗消息此刻已經傳了出去。面上血色頓時褪,咬牙道:“好啊,我道你今日怎忽然這樣蠻橫起來,原來是指著我家出事來!好,好,什么人情,什么臉面,統統都是放屁!”
她急怒之下,連“放屁”這樣市儈話都脫口而出,話說完,想著丈夫生死不明,徐家前途未卜,自己那個好容易才重得圣恩貴妃女兒眼見又要被冷落,胸口忽然一陣憋悶,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陣發黑,人便一下往后仰,虧得邊上人眼疾手扶住,這才沒倒下去。
初念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識貴婦人之間口舌罵架。以她自己心思,自然恨不得立刻便能隨王氏回家。只是萬萬沒想到為了這個,母親和婆婆這種平日外人面前優雅高貴婦人,竟也會爆發這樣一場徹底撕破臉罵戰。見王氏和廖氏你來我往劍拔弩張,緊張得心怦怦直跳。廖氏又忽然像要氣暈,扶住她沈婆子抬眼看過來,一臉恨不得撲過來撕碎自己表情,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王氏對自己這個女兒,向來就很疼愛。只是丈夫去了,自己礙于當家人司彰化權威,做不了主,這才無可奈何而已。如今有了司彰化默許,少了畏手畏腳,做事自然麻利果斷。一早過來,就存了趁此機會帶回初念念頭。明白廖氏為人,倘若再那樣溫溫地熬著,再三年五載,恐怕她也未必肯松口。此刻話也說得沒了余地,哪管廖氏暈不暈,轉身便扶著初念坐了起來,道:“咱們走。”
廖氏眼睛雖閉著,耳朵卻聽得清清楚楚。心知這個兒媳婦這次若是被帶走,往后只怕再難回來,自己為了那個死去兒子所費苦心就會付諸東流,哪里肯這樣便放?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推開扶住自己丫頭婆子,厲聲道:“她如今還是我徐家人,你休想這樣帶走!”
王氏手一頓,回頭冷笑道:“我偏就這樣帶走我自己這個差點沒被火燒死女兒。你若不服,去應天府告我!大楚仿似沒有不許出嫁死了男人女兒歸宗律法。正好也叫官府查查,這火到底是怎么燒起來!”
“都給我自重!下人面前,好歹給也留點顏面!”
眼見一場口水戰又要開打,正這時,司國太出現了門口,用力頓了下手中拐杖,壓低聲喝道。
王氏見是丈夫姑姑來了,忙閉了口,轉身迎了上去,恭恭敬敬隨了初念喚她一聲“姑奶奶”,拿帕子擦了下眼睛,這才道:“倒叫姑奶奶見笑了。實是我就這么一個女兒,見她傷得成了這樣,心中恨不得自己代替才好。想著領她回家先把傷養好。只親家太太不允,這才爭執了兩句。”
廖氏惱怒不已,待要開口爭辯,司國太已經對著王氏道:“也好。家里近正好亂,你把初念先接回去將養些日子吧。往后等傷好了再說。”
王氏大喜過望,見廖氏恨得連眉毛都似跳,壓下心中涌出笑意,朝著國太道謝,又對著廖氏客客氣氣地道:“親家太太,那我就先接女兒回去小住些時日了。你放心,我會照看好她。”說罷轉身,一疊聲地命人去收拾東西。
尺素等人這才相信了真是要回司家了,急忙應下,七手八腳地去忙了。
司國太看一眼還坐那里仿佛如夢中初念,暗嘆了口氣,轉身便慢慢往外而去。剛到走廊,身后廖氏已經趕了上來,見她氣急敗壞模樣,沒等她開口,便停住腳步,嘆道:“老大媳婦,我曉得你要說什么。不是我偏袒她們。你想想,以咱們家如今情勢,你想強留一個大活人,留得住嗎?老話說,退一步,得十丈寬。老大還生死未卜,你如今還是多想想那些能抓得住東西,才是正理。”說罷也不管她了,徑自被金針玉箸攙著去了。
廖氏僵立原地,雙目發直,一雙手微微發抖,指甲都陷進手掌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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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當天便隨王氏一道回了司家。直到坐自己出閣前閨房里,看著尺素云屏帶著小丫頭們喜氣洋洋地擦拭花瓶,整理書架,擺好筆墨,鋪妥床鋪,若非手腳處因灼傷而傳來陣陣抽痛,整個人簡直還如墜夢里一般,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
今日正是休沐,司彰化照例閉門不出——自從北邊發生了這場變亂之后,他并不像朝中那些擁護皇帝官員們那樣情緒激動,朝堂上動不動就長篇大論譴責平王是亂臣賊子,也不像那些心存疑慮墻頭草們,暗地里時常私會議論時局商量往后出路,而是需要他開口時,言簡意賅地表達出他對皇帝陛下忠心,不需要他開口時,便是用針戳也戳不出一句話。他戶部任二把手侍郎,那個尚書位列九卿之一,隨了如今戰局動蕩變化,一顆心也是左右搖擺,哪里還有心思管事?所以戶部事被他抓得牢牢。他就這樣默默干著表面事和背地事。除了休沐日,人每天都朝廷中,準點五上朝,甚至加班加點,卻漸漸邊緣化得仿佛成了個隱形人,除非朝議爭論中提到戶部事需要他開口,否則誰也不大會留意這個干瘦而沉默老頭。
王氏一回來,先便去書房見了司彰化,把初念已經回家消息遞了過去,又唏噓道:“這孩子,真是不容易。哪里來膽色,那樣竟就沖進去救人了。那倆孩子,一個是徐家長房女兒,一個是肅王府小郡主。徐家倒罷了,不怨咱家就謝天謝地。肅王府人倒感激得不行,聽說連王爺今早都親自去向我女兒道謝了。”
王氏今日把初念帶回,其實事先并未征得老頭子同意。所以故意說完這話后,留意他臉色。見他只是目光微閃,不可置否地嗯了一聲,知道自己這時機挑得應當沒錯,松了口氣。聽見老頭子終于淡淡道:“回來便回來罷。既受了傷手腳不便,叫她也不必忙著來見我。先養好傷要緊。”
王氏道了聲謝,退了出去后,徑直去了初念閨房,看一眼還布置著屋子,指著原來那扇雕花海棠刺繡屏風道:“這東西舊了。搬出去。庫房里有套四扇楠木櫻草色琉璃屏風,叫人抬來。”說罷將鑰匙遞給尺素。尺素接過后,她又補了一句:“還有套內造菊瓣粉彩茶盅和綠地套紫花玻璃瓶,一并都拿過來。”
待尺素應下帶人去了,王氏這才笑吟吟到了初念身邊坐下,伸手拔去她頭上插著一支銀釵,又打量她身上素服,略微皺眉,搖了下頭,道:“回了家,就做回司家女兒了。等過兩天,娘將兩家清解文書備好,著人送去他家,你從前那些嫁妝,他家要還便還,不還咱就不要,就此你也就和徐家再無干系了。往后再不要穿戴這些孝物,我看著就覺刺眼——你那邊替女婿都守了兩年,也不算對不住他了。”又愛憐地輕撫了下她臉頰,道:“幸好昨夜火沒燒著你臉,總算是萬幸。我一想到那個婦人狠毒,我就……”她咬牙切齒起來,“昨夜這把火,十有□就是她叫人放!不想讓你回來,寧可把你害了,讓你死也陪她兒子一塊!她也是有女兒人,怎就會下得了如此毒手?”
初念看著自己母親充滿憤恨表情,陷入了微微迷惘。
昨夜那一場火,確實起蹊蹺。照尺素描述看,倒真像是有人計劃趁自己熟睡時下手燒死她。若非當時恰好自己去了觀音堂,有可能葬身火海了……
想到這種可能,她禁不住微微戰栗了下。
真會是廖氏和沈婆子嗎?前一世,她后知道了自己與徐若麟事,對自己恨之入骨,她覺得她可以理解。畢竟,作為婆婆,誰會容忍加諸身上這種深刻恥辱?但是現,僅僅因為自己不肯替她死去兒子守節,她便也恨自己恨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若不是她,還會是誰?她細細回憶自己嫁入徐家后慎獨慎微慎言,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誰會對自己有如此怨懟,以致于要做出這樣狠辣舉動。
初念暗嘆口氣,終于望著王氏,低聲道:“娘,為了我,往后咱家恐怕要被人背后說道。難為你了。”
王氏不以為意地撇了下嘴,道,“這若是平日,咱們這么把你接回來,自然免不了要被人說道。只攤上如今這樣時局,你放心,多也就三兩日而已。前線幾天一個戰報,一天一種說法,自顧不暇,誰有心思管咱們兩家這種私底事?況且,就是有人要拿這說事,你也放心,娘心里自有計較,斷不會叫人說你一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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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這一點上,倒真顯出了她作為一家主母真知灼見和婦人天生狡黠。確實如她預料那樣,恩昌伯爵府讓守寡女兒歸宗,甚至已經從魏國公府接了回來,這條消息沒傳幾日,很便被淹沒了來自北面不絕戰報之中——都是不好消息:說魏國公徐耀祖慘敗之后,河北一帶戰事便徹底失去了控制,北軍繞過許多設防據點南下,五月里過了淮北,又不斷襲擊中央軍通往山東北運河供應線,搗毀從北直隸南到山東南軍糧庫和運輸路線,而中央軍卻未能報復成功,北軍糧草輜重供應線一直被保護得很好。京中甚至開始傳出有低級官吏私下叛逃到燕京去消息。很,這消息便被證明是真。五城兵馬司人抓獲了一個叛逃路上兵部正六品武庫清吏司,押解回金陵后,第二天便被下令斬首午門外,家中男充軍,女悉數賣入教坊司。
就金陵人心惶惶之時,一直蹲守山東中部青州福王忽然向朝廷伸出了橄欖枝,表示要為朝廷效力,匡扶正義。艱難之中趙勘接受了福王投誠,鼓動留京中剩余十數位藩王與福王一道,向天下發檄文譴責“逆臣賊子”平王趙琚。借了福王東風,終于山東境內,對北軍進行了一次勝利反擊,迫使北軍再次北撤——但是勝利歡欣并沒持續多久,六月,徐若麟領大軍繞過德州渡黃河,一個月內便擊敗了福王軍隊,拿下原本控制福王之下幾個咽喉據點,徹底切斷了朝廷通往北方運輸路線,一直南下,六月底時候,攻占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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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初念回司家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
她回家第二天,肅王便派人送來了治燒傷藥膏。據送藥來王府下人說,這是湘地土人秘制之藥,主復原功效。敷用之后,肌膚陳替,平滑如初,功效絕不亞于太醫院內造之物。仿佛怕司家人不信,又補充了一句,道:“我們王爺通藥理。特意問過替令愛診療太醫,曉得傷情后才命我送這藥來。叫等落疤后再抹。”
肅王好意,王氏自然感激地接了。許是年輕緣故,初念手腳處燒傷恢復得很,四五天便拆了繃帶。半個月后,硬疤俱都掉了,皮膚平滑如昔,只是手背手腕處先前被火燎過表面落有顏色深淺不一花瘢,瞧著不大好看便是。試著用肅王送來藥膏涂抹,月余后,肌膚生,色素漸漸淡去,與周遭原來皮膚接成一色,竟真是恢復如昔了。
初念窩家里養傷這段日子,不管外頭如何鬧騰,司家大門日日緊閉,連司彰化出入都經由側旁一扇角門。但即便這樣,也無法阻擋某個人漸漸靠近、日益頻繁腳步。
此人便是王家三公子,初念表哥王默鳳。自前次山東相遇,他送初念回徐家,別后過去忽忽已經一年多了。北方雖一直戰亂,但長江以南大楚境內,除了朝廷頻繁征兵加重賦稅之外,基本沒怎么受影響。去年大部分時日,他便都廣州一帶,年底才回金陵。近一兩個月,或許是因為初念歸家了緣故,他便也如小時那樣,時常往司家走動。
以王氏一雙精明眼,初念嫁到徐家前,她便早看出自己這個侄兒對女兒那種青梅竹馬心意。只是那時候女兒早是有主之人,這個侄兒又從未過多表露,她自然便裝作一無所知。如今卻不一樣了。女兒歸宗即,這個問題解決之后,作為母親,她關心自然便是她接下來后路了。那日與廖氏吵架,廖氏一句“你以為你女兒歸宗了,往后便會有好人家再要?”話,當時她雖駁了回去,但深心里,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被刺到。
一個喪夫歸宗女子,即便如自己女兒那樣,花容月貌,如今亦只不過十七美妙年華,但世人眼中,卻必定是要低人一等了。且以自家如今家勢來看,是沒有依仗可言。所以女兒回是回了,但對于她往后姻緣,暗地里,她也難免輾轉難眠,嘆息不已。直到侄兒王默鳳進入她視線,這才有了豁然開朗感覺。
王默鳳今年二十一歲,母親去世得早,王氏哥哥王鄂拘不住他,所以婚事一拖再拖,到了如今還未成家。他雖然沒從父兄之路走官道,但一直南方行商。王氏自己甚至也投了些私房錢他那里入股。雖不算巨富,但生計決計沒有問題。他又是王氏自小看大,知根知底,喜他為人穩重可靠。倘若女兒往后能嫁給他,她看來,絕對是樁上好姻緣。所以對這些時日王默鳳殷勤上門,她非但絲毫沒有不喜,反倒歡迎至極。今日午后,聽見下人來報,說表少爺又來了,忙笑容滿面親自迎了上去。
已經七月初了,金陵天氣,早悶熱得厲害。王默鳳跨入王氏待客那間花廳時,微黑臉膛上還掛著幾滴來不及擦去汗,但一雙眼睛卻炯炯而亮,嘴角透著笑意,顯見是心情極好。
“姑母,我是來給表弟送書,”他并沒喝丫頭送上茶,只站那里,朝王氏略微拘謹地揚了下手中幾本書。說話時候,臉微微有些紅。不知道是被外頭太陽曬出來,還是別什么緣故,“這是書局里難得見到孤本,對表弟學業想來還是有些用處。”
初念孿生弟弟司繼本十七了。今年本正是大比之年。只朝廷這么亂,科考必定是要延推了。但這并不影響司繼本遵照祖父命令,繼續家用功讀書。
王氏看也沒看他手中書,只笑吟吟點頭道:“你表弟正小書房念書呢。還有你表妹也。反正你們自小一塊長大,就跟自家人似。你自己過去便是。”
王默鳳壓下心中涌出歡之情,哎了一聲,急忙轉身要出花廳,走了兩步才想起自己未向王氏告辭,忙停住轉身,朝她作了個揖,道:“那侄兒這就去了。”
“去吧去吧!”王氏揮揮手,眼里滿是笑意。目送他轉身離去輕背影,吩咐身邊丫頭:“去送些果子到小書房,別怠慢了表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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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默鳳熟悉司家路,閉上眼睛也能走。并沒叫下人帶路,自己很便到了王氏口中小書房外。走廊側花木扶疏,檐廊頭掛著個養了只紅嘴黑毛鷯哥青竹鳥籠。日頭微微斜曬到廊子里,正照那面此刻靜靜懸卷一半門簾子上。他放慢腳步,后停門簾子外,透過細竹條縫隙,看到表弟司繼本正伏案似看一篇文章,而初念,則正站他身側,斜斜倚靠桌邊,手指著桌案上那篇文,正講解。
“……此是大歷十二年丁巳科考題。題為通天臺賦,以‘洪□存,浮景下’為韻。你看此文,它啟句不過是‘行人徘徊,登秦原而游目,見漢右之荒臺’,據說當時閱文恩師見了,覺著不過是平常之詞。等再看下去,卻發現后頭數聯字字珠璣,遂驚嘆叫絕,這才將寫出此文黎貢請擢為狀元。可見作文章,并非一味開頭就追求辭藻華麗為好。倘起頭華麗抓人眼球,而后發之力不足,便會有虎頭蛇尾之嫌,此正是文章之大忌。不如循序漸進,如引人漸入幽勝之境,后流連往返,這才是上好一篇文章……”
從王默鳳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半邊側臉。見她身著天青色一套夏衫,窗外白色日影透過竹簾縫漫射到她身上,這淺淺青綠愈發照得她明肌如雪。此刻說話之時,微微俯身向下,目光專注而柔和,聲音是嬌軟動聽。一時腳步竟無法挪動了,心怦怦直跳,捏住那幾本書手心都捂出了汗。
“表少爺,你怎不進去?”
身后走廊上,來了送果子丫頭,咦了一聲。
王默鳳驚醒過來,書房里頭初念和司繼本聞聲抬頭,也立刻發現了他。王默鳳見躲不過去了,這才隨了丫頭挑簾而入,微微紅了臉,對著初念叫了聲表妹,把書遞給司繼本,道:“表弟,這是我外頭搜到幾本書,書肆掌柜說是孤本,你拿去瞧瞧可有用?”
司繼本生得白凈瘦弱,容貌與初念有幾分相似,眉目俊秀。忙接了過來,道:“多謝表哥。”
初念翻了下,便隨口道:“表哥,你被賣書給哄了。這不是孤本。你自己也是生意人呢,怎么人家說什么你便信?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王默鳳啊了一聲。初念見他尷尬,捂嘴笑了下,安慰道:“雖不是孤本,不過確實少見。書是好書。謝謝表哥用心。”
王默鳳這才吁了口氣,摸摸自己下巴,呵呵一笑:“我自小不愛念書,只愛外頭跑。那些賣書不坑我,還坑誰?”
初念和繼本都笑了,小書房里氣氛這才融洽了。過了一會兒,司繼本被王氏派去丫頭借故叫走,小書房里只剩王默鳳和初念。初念見他似乎并無離開意思,因與他自小玩到大,所以也沒什么避諱,正好借機,便朝他打聽如今局勢。
王默鳳不想就這么告辭,又想不出能說話,見她主動開口,自然樂意,便把自己知道,一五一十都說了一遍。
原來此時元康二年七月,北軍早過了淮北,入淮河南岸,一路勢如破竹,收降軍達十數萬之眾,眼見就要打到長江了。一旦渡江成功,金陵失去后一道天塹,則岌岌可危。所以到了這時候,朝中大臣開始分化成兩派。一派是以廖其昌為首議和論持有者,建議派遣使者過去調停。一派則是方奇正為首死戰派,情緒激昂,堅決奮戰到底。
趙勘自己也清楚,到了這種局面,廖其昌建議其實是明智。只是他生性高傲,向來又痛恨平王趙琚,到了這種時候,又豈肯主動示弱?加上廖家與徐家關系,想起徐若麟,想起那個戰敗便斷了消息,被廖其昌報為陣亡徐耀祖,是氣不打一處來。第一次百官面前對著廖其昌大發雷霆,甚至說出往后誰再敢提議和,便以通敵處置狠話。朝堂之上一時鴉雀無聲,只剩趙勘因了憤怒而發出粗濁呼吸之聲。
“皇上誓要與北軍決一死戰,已經撤了先前張巖,調集大軍沿長江布防,命歸仁紹將軍指揮統領。恐怕很就會再有一場大戰了……歸將軍出發之前,皇上親自祭天祭旗,十萬將士信誓旦旦,只是……”
王默鳳嘆了口氣,道,“恐怕再難扭轉頹勢了。如今不過是后一搏而已。破城只早晚。城里如今已經開始生亂,不止百姓不安,連官員也有逃走。上次殺了那個兵部清吏司,并不足以動搖他們投奔平王決心……等破城日時,還不知道怎生一番光景……”
王默鳳聲悄了下去,初念也陷入了沉思。
這一世好多事情,早已經與她曉得不同了。比如這場戰事。前次,她記得前后費了三年多,后平王才逼近金陵,而這一回,時間卻提早了將近一年。
這樣時刻,她腦海里忽然掠過平王妃蕭榮身影。她只知道她如今還被扣城中,具體如何,卻絲毫不知。忍不住問了一聲。
王默鳳一怔,隨即道:“平王妃如何,我并不曉得。想來應還軟禁之中吧?”
初念怔忪片刻,忽然悠悠嘆道:“表哥,你說世道對女子為何總是如此不公?男人要棄你于不顧,他便必定會有自己理由,且那些理由聽起來都是如此正當。女子能做,也就是怨一聲自己命運不濟而已……”
王默鳳并不知道她此刻這番感喟到底為何。默默望著她。見她微微蹙眉,眉間似帶了幾分哀婉無奈之色,胸中一熱,所有想要保護她*都似被勾了出來,忍不住脫口道:“表妹,只要你愿意,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初念吃驚,睜大了眼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王默鳳也沒想到自己這樣便說出了心里話。仿佛一直壓心頭一塊石頭倏然被搬走了。見她呆呆望著自己,心一橫,索性又道:“表妹,咱們從小就一起玩。我便想著,若是往后能和你一輩子都這樣一起,那該多好。但是后來你嫁人了……”他頓了下,“我也就斷了念頭。但是如今你回來了。我曉得我雖還是配不上你。但是只要你不嫌棄我,我一定會娶你,照顧你一輩子!你相信我。”
他臉又微微泛紅了,但看著初念目光卻坦白而熱烈,并沒有避開她注視。
初念終于回過了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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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懵懵懂懂,被徐若麟誘迫著而不知所措少女了。到了如今,她是比任何時候明白,安定而體面生活,對于一個女子來說是何等重要。
不止如今王氏為她將來而操心。早她籌劃著離開徐家回歸司家時候,她便也想過自己未來。因為寡婦歸宗這種身份,她并沒有設想過往后能再嫁到個貼心丈夫——別說是她,哪怕對于那些初嫁世家女子來說,其實也是一種不太現實奢望。所以對于歸宗之后,她給自己定首要目標便是攢錢,然后等著王氏給自己再次議親——她知道王氏一定會這樣。到了后,如果恰巧有適合對象,對方也愿意娶自己。或鰥夫,或年長許多,這些都無關緊要,她可以嫁過去,就此以自己母親王氏為榜樣,努力好好過完這一生。倘若嫁不出去——
其實,她對再次嫁人這種事,并不是那么熱絡。她也覺得無所謂。等年紀再大些,司家若難容她這種老女,帶了資財出家修行,也未嘗不算是一種安靜生活。但是現,她表哥王默鳳,竟忽向她如此表白,實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王默鳳是那種十分爽朗男人,初念印象里,甚至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小時候甚至還總愛揪她辮子,欺負得她嗚嗚地哭。所以她一直把他當自己親兄長看待,也理所當然地覺得他把自己當親妹妹。因為王家確實只有三個兒子,沒有女兒。沒想到此刻,他卻忽然用這樣目光看著她,對她表白出對她心意。
這是一種男人看女人目光。她自然不陌生……
見初念避開自己注視,低頭躊躇不語,王默鳳終于覺察到自己唐突,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低聲道:“表妹,我曉得我方才話唐突了。但確實是我心中所想。倘娶你為妻了,往后你若不愿留京城,我也可以帶你遷到南方……我字字都是真心話。盼你一定要考慮……我,我先走了……”
王默鳳說完,再次看她一眼,轉身急匆匆離去。
初念抬頭,潔白齒無意識地微微咬住下唇,慢慢地坐到了先前繼本那張椅子里,以手撐額,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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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月過去,八月底了。
王默鳳自從那次表白后,大約是羞于見初念,又大約是怕被她拒絕,這個月里沒再來過。初念倒沒怎么樣,弄得王氏卻長吁短嘆,以為自己看走了眼。但戰事,仍不斷推進。金陵已經失去了它后一道天然屏障——剛剛得到消息,便是徐若麟軍隊,已經未遇任何抵抗地從長江北岸子空山一帶過江,抵達了南岸。原因便是對岸都督歸仁紹歸降。
北軍離金陵,不過只剩區區數百里距離了。如果任由一匹馬馳騁,一天一夜便足以抵達。
朝廷敗局已定。誰都知道無法改這種命運了。元康帝卻仍不愿認輸。他把他所有軍隊從北方緊急召回,又糾集了福王殘部和征來士兵去保衛京師。朝廷中那些中立者們齊齊失聲,而堅定皇帝擁躉們,他們忠憤則空前地被激發,城中到處都彌漫著視死如歸,不惜一切代價保衛京師凜凜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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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念知道后時刻終于要來臨了。就滿城人或惶恐或激憤時候,司家,卻如暴風雨前那個風眼所,始終那么平靜。老頭子司彰化仍舊每天準時上朝,回來便將自己關書房里。
反常則妖。初念大膽地猜測,自己這個祖父,是不是暗地里其實已經做了些什么旁人不知道,而她卻知道事?
她這種猜疑,很便得到了證實。
這一天午后,從來沒有到過她院子司彰化忽然出現了門口。等她驚訝地站他面前時,她看到他用那種她熟悉不帶喜怒目光盯著自己,淡淡地道:“你收拾下東西。送你去秋山莊子里過幾天。城里怕有變亂。你一個年輕女孩,留家里不安全。”
他說話時候,花白山羊胡一抖一抖,說完,轉身便去了,不容她發問,沒有商榷余地。
司家秋山那個莊子,金陵城南,有上百里路,是祭田所。因為地方偏遠,進項也不多,這些年連王氏也極少過去,不過是年底時收到那里管事送來年貨而已。
初念知道破城時城中必定大亂,到時流兵滿巷。但對于祖父這個安排,老實說,還是十分意外。只是意外歸意外,他既然這么下命令了,她只好收拾了簡單包裹,連尺素也不被允許帶,王氏同樣不解目光之中,上了預先安排好一輛簡樸馬車,家中下人護送之下,往城南而去。
城門早就有進出檢查了。馬車被搜檢過,并無任何異常后,初念一行人出了城門,往秋山方向去。
馬車一直前行。車里又熱,初念也懶得看外頭,只靠廂壁上,閉目想著祖父這樣安排目到底是什么。想不出頭緒,后反倒昏昏欲睡之時,覺到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車門被打開,然后,上來了一個頭包青帕婦人,打扮便是大戶人家里尋常可見媽子樣。
那婦人上了車,抬臉,對上初念那雙睜得幾乎要脫眶而出眼睛時,朝她點了下頭,微微一笑,然后坐到了她身側。
這一刻,初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這個剛剛爬上馬車坐到了她身邊女人,竟然是平王妃蕭榮!
“我會以你下人身份隨你到你家莊子里藏幾天。”她看出了初念驚詫,低聲地解釋。然后朝她歉然地一笑,道,“只是委屈你了,要和我那偏僻地方住。”
蕭榮脫身了!她是如何脫身?難道……
初念立刻想到了徐若麟。或許只有他,才會如此意這個被質京城多年王妃,千方百計營救出她。但是他怎么可能會這時候到了這里?他不是剛率著大軍渡過長江,此刻正駐扎龍山一帶,準備與朝廷軍隊進行后一次戰斗嗎?
初念此刻,被心中迅速涌出無數疑問和復雜情緒給緊緊攫住了。想開口問蕭榮,卻也知道馬車里不是說話好地方。后終于壓下了那種*,朝蕭榮也點頭,低聲道:“不必客氣。城里會亂,還是那里好。”
蕭榮再次一笑,伸手輕輕握了下她手,便靠了過去,不發話。
初念猶豫片刻,后終于還是忍不住,壓住有些紊亂心跳,悄悄撩起馬車窗簾子一角,看了出去。見側旁仍是家中跟隨出來數人,并沒旁人。終于,仿佛松了下來般地微微吁出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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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榮上來后,馬車速度便明顯加。到了黃昏,太陽落山,晚霞如火燒時候,馬車終于停了下來。司家秋山莊子到了。
初念聽到外頭家人通報聲音后,推開車門,也沒看趕車車夫老朱頭,自己扶住車轅,正要爬下去時,覺到先前坐前頭背對自己老朱頭忽然一個翻身便躍了下去,動作矯健敏捷得有些反常。略微驚詫地抬眼,卻正對上一雙映滿了晚霞余光精亮雙眼。那雙男人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甚至帶了種不加掩飾貪婪與興奮。仿佛此刻這四目相對一眼之前,曾隔了千山萬水,遙不可及。
初念一下呆住了,腦子迅速閃成了空白,腳無意識地一個踏空,身子一歪,眼見就要摔下去時,那剛從車夫位置上躍下地男人已經伸手過來一把扶住了她。
“我回了。”
他穩穩地扶住她,等她終于能站穩地,唯一反應卻只是瞪著眼盯他時,俯身過來她耳畔迅速輕聲這么道了一句。然后松開握住她腰肢那只大手,朝她很是開心地笑了起來。雙眸亮得正如天邊正燃燒云霞。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