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衛(wèi)兵如狼似虎地把兩人按跪在地上,許一城還要開口辯解,李德標道:“我不想聽你們廢話,把嘴堵上。”然后把兩團破布塞進兩人嘴里。
李德標上前一步,把手槍對準許一城太陽穴,緩緩扣動扳機。突然天空“咔嚓”一聲霹靂巨響,一道極耀眼鮮明的閃電切開夜空,讓包括李德標在內(nèi)的所有人渾身一震,這扳機竟沒扣下去。
還沒等大家抬頭望天,碩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掉落下來,只是幾個呼吸之間,天地間就連成了無數(shù)條雨線。這場雨,終于下了起來。李德標不遮不擋,昂首把軍帽檐上的水甩了甩,軍靴踏過泥濘的路面,再度把槍對準了許一城:“老天爺也只能讓你晚死幾秒而已。”
就在這時,鎮(zhèn)口突然傳來一陣軍號,聲音急促,穿透嘩嘩的暴雨和雷聲,直入鎮(zhèn)中。李德標一聽這軍號,面色一變,三長兩短,這是最緊急的軍情通報。他只得二度放下槍,朝那邊望去。
過不多時,急促的馬蹄聲從鎮(zhèn)口傳來,看到一個短衫平帽的傳令兵驅(qū)馬往這邊狂奔。奔到李德標前面,傳令兵不及勒馬,直接從馬上滾落下來,啪地摔在泥水中,就這么灰頭土臉帶著哭腔地喊道:“團長,不好了,不好了!”
“南軍打過來了?快說!”李德標厲聲喝道。
傳令兵結(jié)結(jié)巴巴道:“大總統(tǒng),大總統(tǒng)他……他死了!”話音剛落,又是一聲驚雷響起。
李德標一聽,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差點沒站住。他一把揪住傳令兵衣襟,硬生生把他從泥濘里拎起來吼道:“怎么回事!”
傳令兵過于激動,說話顛三倒四。說了幾次,才把事情原委說明白。原來在許一城、富老公離京之前,張作霖也在同日離開北京,乘坐火車返回奉天。火車行駛至在皇姑屯附近的京奉、南滿兩鐵路交匯處橋洞時,突然發(fā)生爆炸。火車當場被炸毀,張作霖和同行者均已遇難。這個傳令兵恰好在沿線擔任獨立團聯(lián)絡(luò)官,第一時間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跑回來告訴李德標。
(實際張作霖當時未死,四小時后被送至沈陽,才重傷不治。東北軍秘不發(fā)喪,一直到十七天后才公布死訊。)
李德標聽完以后,先是沉默,突然咕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發(fā)出一陣驚天動地的號啕聲。一邊哭,他一邊用力拍打著地面,哭到后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居然有鮮血從嘴角沁出。張作霖待他有知遇之恩,驟然聽此噩耗,實在是傷痛之極。
旁邊許一城和富老公心中也是震驚無比。張作霖一代梟雄,居然就這么死了。政治上的事情他們不懂,但他們不約而同都在想,接下來會怎樣?
李德標足足哭了有二十分鐘,周圍衛(wèi)兵誰也不敢來勸,只能在暴雨里肅立,一動也不敢動。李德標終于止住了哭聲,他晃晃悠悠站起來,雙目血紅,一把推開那傳令兵,走到許一城和富老公身前。
“你們兩個。”他喝道,嗓子像是兩粒沙礫在互相摩擦,顯然是剛才硬生生把聲帶給哭壞了。李德標的眼神怨毒無比:“你們偽造他的手令,雨帥就遇刺了。火車被炸,肯定和你們有關(guān)系,對不對?”
兩人勃然變色,這根本就是遷怒,實在太沒道理,可又有誰敢勸阻住正在氣頭上的他呢?
李德標自己卻越想越有道理:“你們故意偽造手令,把我調(diào)去東陵,讓我沒時間去保護雨帥。沒了獨立團,雨帥才會被人刺殺。”想到后來,李德標又仰天大哭:“雨帥啊,您不該讓我當團長啊,您如果讓我陪著您,就絕不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呀!是我無能,是我不孝啊!”哭完了他又瞪著兩人,“你們兩個王八犢子,是誰讓你們刺殺雨帥的?嗯?說呀!”
說完他飛起一腳,狠狠剜在富老公胸口,把他踹倒在地。李德標揮舞著手槍,神態(tài)狂熱:“我給大帥報仇!用槍打太便宜你們了!得千刀萬剮!得祭旗!”他口中嚷嚷著,槍口卻對著許一城,猛然扣動扳機。
許一城只道自己這次再無幸免之理,雙眼一閉。不料原本躺倒在地的富老公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突然雙腿一彈,整個人跳了起來,正好擋在許一城身前。槍聲一響,許一城看到這老太監(jiān)渾身一震,白發(fā)披散,仰面倒下。
李德標怔了一下,又抬起手腕,準備再補一槍。不料從鎮(zhèn)子外頭也傳來一聲槍響,好似回聲。
李德標肩膀一震,軍人的敏銳讓他覺得有些不妙。軍營軍法嚴厲,絕對禁止開槍,這一聲響來得蹊蹺。他朝槍響的方向望去,想搞清楚怎么回事。然后那邊傳來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剛才那一聲槍響如同引發(fā)了什么機關(guān)似的,短短一分鐘內(nèi),密集如炒豆的槍聲響徹半個鎮(zhèn)子,中間還夾雜著隆隆的大炮轟鳴,持續(xù)不停。如瀑的大雨,竟被這突如其來的槍炮聲蓋住了風頭。
任何人都看出來,這是獨立團遭到敵人襲擊了。
帶有重炮,說明襲擊者規(guī)模很大,而且還趕在雨天偷襲,可稱得上處心積慮。這不是一次意外,而是一場戰(zhàn)爭。
衛(wèi)兵們不知所措,都看向李德標。面對這突然的變故,李德標摘下軍帽甩了甩雨水,眼神冷靜下來。大帥雖然死了,但他交給自己的隊伍不能丟。他不再理睬癱軟在地的富老公和許一城,把手槍握在手里,恨聲道:“雨帥剛死,我倒要看看是誰想趁火打劫。走!”
李德標帶著大部分衛(wèi)兵趟著泥水匆匆離開,只留下一個衛(wèi)兵看守。這是個小兵蛋子,團長沒發(fā)指示,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在雨里舉著槍,盯著他們。
許一城掙扎著爬起來,抱住富老公。老太監(jiān)胸口的鮮血一直往外涌,和雨水混在一處,很快就洇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淡紅。許一城探了探鼻息,發(fā)現(xiàn)他一息尚存。可許一城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富老公一直看不慣他,兩人關(guān)系很差,可剛才卻替自己擋了必死的一顆子彈。
富老公勉強睜開眼睛,嘶啞著嗓子把他推開:“你快走,快走。”
“可我不能把你扔下。”許一城大喊,滿臉雨水。
富老公咳出幾團帶血的唾沫,喘息著說:“你這個人,實在是很討厭……咳咳,可我沒辦法……宗室那些廢物根本指望不上,唯一能保住東陵的人,只有你……所以你得活下去……我也算盡忠了,無愧于九……”他猛然抓住許一城胳膊,頭一歪,氣絕身亡。
許一城怔怔地抱起他的尸身,百感交集。那衛(wèi)兵緊張道:“你別動,不許過來!”許一城怒道:“人都死了,你還想怎樣?連塊干地方都不給人留嗎?”
“團長讓我看著你!你就不許動。”衛(wèi)兵喝道。
許一城只得把富老公的尸體擱在地上,盤膝而坐,冒著大雨與衛(wèi)兵對峙。他渾身早已濕透,寒意徹骨,整個人在微微發(fā)抖,可眼神卻嚴厲如刀,讓那個小衛(wèi)兵有些瑟縮。
這個老太監(jiān)是個死硬的滿清遺老,他替許一城擋那一槍,只是出于對愛新覺羅家的愚忠,利用他來保住東陵。許一城能想出一萬個理由,不必去為富老公悲傷,可他抬起頭來,雨水打濕了他的雙眼,模糊中仿佛看到了陳維禮的身影。
這一老一少為了堅守信念,都不惜犧牲自己生命,毫不猶豫。然而富老公所堅守的、所效忠的,早已腐朽成灰墮落如泥。他的舉動,恐怕是一種失望至極后的主動解脫,與陳維禮帶著微茫希冀的臨終心情有著微妙不同。一個是為了過去陪葬,一個卻是為了未來的光明。許一城伸出手,把富老公的雙眼闔上,輕聲道:“我會守住東陵,不過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什么清宗室……”
不知過了多久,槍聲逐漸消停,很快雨也停下來。許一城在大雨中被淋了很久,已經(jīng)心力交瘁,昏昏欲睡。他忽然看到遠處升起許多燈光,許多人影朝這邊走過來,于是他苦笑一聲,閉上雙目。現(xiàn)在的他,毫無反抗能力,只能束手待斃。說什么守護東陵,又是不自量力的大話罷了。
黑夜里看不清楚,旁邊一直持槍的衛(wèi)兵高喊了一句:“團長?”
回答他的是黑暗中突然爆起的一點火光,“啪”的一聲槍響,衛(wèi)兵應(yīng)聲倒地。
與此同時,許一城再也支持不住,也倒頭暈了過去。
當許一城再度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處民居的屋子里,身上蓋著床棉被,嘴邊還帶著姜湯的辛辣余味。他抬起頭,看到一個村婦戰(zhàn)戰(zhàn)兢兢坐在旁邊,手里還端著個土瓷碗。一看見他醒了,村婦如釋重負,起身把碗擱下,走了出去。
過不多時,屋外傳來腳步聲,呼啦啦進來三四個人,都穿著奉軍軍裝。為首的是個光頭漢子,橫眉厚唇,懸膽大鼻,最醒目的是滿臉都撒滿麻點子,好似一個燒餅。其他幾個人都靠后一步,顯然都是隨從。
光頭漢子拿起那粗瓷碗,用鼻子嗅了嗅,回頭給了衛(wèi)兵一巴掌,一口濃郁的河南腔:“他奶奶的,叫你用最好的藥,這算啥狗屁玩意兒!”衛(wèi)兵連忙解釋:“這鎮(zhèn)子人都跑光了,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光頭漢子又是一耳光:“滾!沒用的東西!人參呢!燕窩吶?”旁邊一個高級軍官連忙悄聲道:“軍座,還得對癥下藥,不能亂吃……”
光頭漢子這才住聲,轉(zhuǎn)頭對許一城笑瞇瞇道:“許先生,真對不住,手底下人怠慢。”
“我、我是在哪里?”許一城虛弱地問。
“還在馬伸橋鎮(zhèn),你這都昏迷整整一天了。”
許一城勉強抬起頭,迷茫地看向光頭漢子,這人他看著頗為眼生。光頭漢子道:“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你是明眼梅花,京城五脈鑒寶第一高手神眼圣手許一城。”
許一城心想我什么時候有這么一串亂七八糟的綽號,看他表情又不像開玩笑,只得微微點了點頭,說我是許一城,您是?
漢子伸出手指頭,對準自己腦門:“我是孫殿英,你就叫我孫麻子吧。”說完自己先哈哈哈笑起來,回頭對隨從道:“你們看咱平易近人不?”隨從們紛紛應(yīng)和。
“孫殿英?”許一城囁嚅著這個名字,悚然一驚。孫殿英不就是李德標的上司、奉軍十四軍軍長么?他在這里,那李德標呢?
孫殿英看出他的疑惑,得意洋洋地豎起一根指頭:“李德標那個龜孫兒反抗革命,負隅頑抗,他的人已經(jīng)被咱包了餃子。李德標吞槍自盡,去地下陪張大總統(tǒng)了。”他看許一城越來越糊涂,扯了扯自己的奉軍領(lǐng)章,露出里頭的青天白日:“許先生你還不知道吧?咱響應(yīng)北伐,現(xiàn)在是國民革命軍第六軍團第十二軍軍長啦。”
許一城這才明白。原來對李德標所部發(fā)動突然襲擊的,正是他的頂頭上司孫殿英。這其中因果也不難想明白,孫殿英和吳郁文一樣,見奉軍大勢已去,就投了國民革命軍。李德標是張作霖安插在十四軍的一枚釘子,孫殿英想要易幟,必然得先把他拔除。
于是,奉軍第十四軍搖身一變,成了國民革命軍第六軍團第十二軍,連夜偷襲了馬伸橋鎮(zhèn),算是繳納投名狀。一個軍對一個團發(fā)起偷襲,結(jié)果毫無懸念。李德標戰(zhàn)敗身死,獨立團土崩瓦解。許一城運氣好,正趕上這次夜襲,正好被孫殿英救起。
樹倒猢猻散,墻坍眾人推。奉軍大勢已去,李德標的結(jié)局早已注定。一想到他如此下場,許一城頗有些唏噓。倘若李德標不以忠心而著稱,孫殿英說不定還會派人來拉攏。他的忠誠,先送他平步青云,然后又成了他的催命符。某種意義上,他和富老公是同一類人。
一夜之間,兩個“死忠”之人葬身于馬伸橋鎮(zhèn),這時代的變化可真有點叫人看不明白。
“您怎么會認識我?”許一城奇道。
孫殿英嘿嘿一樂,沒說話,伸出右手大指頭,把右眼扒拉得大一點,顯得有些滑稽。
“廖定?”
廖定就是在開封那個陰陽眼,全靠許一城提攜,才從一個小混混成了一號人物。孫殿英點頭道:“他是咱好兄弟,當初在河南可幫了我不少忙。他沒少提起你來,把你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皆無,咱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剛才我審問了幾個俘虜,知道你也在這兒,就順手救起來了——這可是緣分吶,你命中注定在此要有一劫,等著貴人來救,那不就是咱么?說不定咱倆還是星宿下凡呢!”
說到這里,孫殿英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滿臉麻子隨肉顫動亂走。許一城發(fā)現(xiàn)這位軍閥有點神經(jīng)兮兮,想象力有點豐富,隨便一句話都能給發(fā)揮到天上去。
“多謝軍座救命之恩。”許一城要下床致謝,孫殿英連忙攙扶住他:“你身體還沒好透,歇著吧。可惜你那個朋友已經(jīng)死了,夏天存不住尸體,我們就地給埋了,立了塊碑,還沒刻字。”許一城思忖片刻,嘆了口氣:“算了,我也不知寫什么,留塊無字碑吧。”對于富老公,他的心情十分復雜,實在無法評價。
孫殿英說好,然后扯了把椅子,直接坐下:“許先生,你咋會跑到李德標的團部來?”
許一城心中忽然一動,他找李德標,是想借兵去守東陵。眼下李德標所部已經(jīng)覆亡,可孫殿英手里的實力更為雄厚,找他也一樣。許一城偷偷打量一眼孫殿英,心中忽然又有些猶豫。他略通相學,孫殿英的相貌是面方而頜尖,唇厚而邊鋒,鼻若懸膽而不正,這叫刁雄之相——刁雄不及梟雄,難成大器,但薄恩狠戾之處,有過之而無不及。
縱觀孫殿英履歷,這些年來在各大勢力之間來回投靠,全無忠義可言。你看他投了國民革命軍,立刻翻臉掉頭來打同僚李德標,真是狠辣無情。這種人,一切都以利益為準繩,沒有什么主義,更別說什么信仰。許一城擔心,跟他說了盜掘東陵之事,反而會激起此人貪欲。驅(qū)虎吞狼之計,把狼吞了,老虎還沒吃飽可怎么辦?
孫殿英見許一城沉默不語,有些不悅:“許先生如果不方便說,咱就不問啦。反正咱是外人,就算救過命,心里留點提防也是應(yīng)該的。”
許一城還沒說呢,他自己倒先想象出一大堆事兒來。許一城心念電轉(zhuǎn),決定先把他鉤住再說:“實不相瞞,我有個朋友如今被困平安城,這次是來找李德標借兵救人的。我們偽造了張作霖的手令,哪知道被他識破了,結(jié)果……若不是孫軍座及時趕到,只怕……咳……”
他說的半句假話也沒有,只是故意隱去了東陵這個最根本的因果。
孫殿英聽到張作霖往毛筆里藏針的細節(jié),拍著膝蓋哈哈大笑:“雨帥這個人吶,看似豪爽,其實誰都不放心,總搞些小伎倆。你們膽子也夠大的,李德標是張作霖的一條狗,你拿這個騙他,他肯定跟你急。”
許一城見孫殿英挺高興,趁機道:“孫軍座,您看您能不能分出一支隊伍去救人……”話未說完,孫殿英打斷了他的話:“這可巧了,你是第二個提出這要求的人。”許一城一愣:“還有誰?”孫殿英摸摸光頭,露出一副厭惡神情:“哼,說出來可丟死人,是個日本人,叫啥大輔。”
許一城聽到這名字,精神一振:“堺大輔?”
“對,對,這名字挺怪的,你也聽過?”
堺大輔和許一城只在京城匆匆見過一面,然后他就跟整個考察團消失了。此人是掌握陳維禮之死的關(guān)鍵,許一城一直在找他們,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居然在孫殿英這里撞見了。他急忙問道:“日本人是怎么說的?”
孫殿英講,前幾天他的部隊移防遵化,半路截住了一批日本人——準確地說,是日本人主動找上門來——他們自稱是田野考古的日本學者,被土匪襲擊,希望尋求庇護,并且還說他們有個同伴被土匪抓回平安城,希望孫殿英能夠派兵去救回來。
這個同伴,應(yīng)該就是木戶有三教授。
“那個堺大輔口氣可不小,說如果我?guī)退麄內(nèi)ゴ蚱桨渤牵梢該Q取大日本帝國的友誼。嗤,說得老子很稀罕小日本兒似的。他們也就槍炮厲害點,日本妞兒可丑得不行。”孫殿英抬起下巴,不屑一顧。
“后來呢?”
“老子當然沒同意。開玩笑,軍隊調(diào)動是大事,憑什么他一個日本人說打哪兒就打哪兒?現(xiàn)如今直隸正亂著呢,誰是哪頭兒的,誰都不知道。萬一馬福田、王紹義也投靠了國民革命軍呢?那咱豈不是要背上一個襲擊友軍的罪名?”
孫殿英明著是說拒絕了日本人,其實也等于是回絕許一城。這年頭帶隊伍的都有私心,沒好處,誰也不會平白無故去跟別人拼命,徒損實力。許一城神色一黯,孫殿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壓低聲音道:“哎,許先生你不知道,我這也是沒辦法。我軍中的軍餉已經(jīng)欠發(fā)了半年,若不是老孫我人品好,他們都得嘩變了。皇上不差餓兵,這次打李德標,那還是因為李德標有錢,能有繳獲,那幫兔崽子才愿意扛槍上陣,不然誰也使不動他們吶。”
許一城正琢磨著怎么游說。孫殿英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熱情道:“許先生,你要不要跟著咱干?”
許一城一怔,這位軍長思維怎么這么跳躍。孫殿英大拇指一翹,滿懷期待:“廖定相當推崇許先生你,說你是當世人杰。如今這個世道,那句話咋說的來著?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才郎。廖定告訴我,五脈不怎么待見你,那是他們有眼無珠。你跟著咱干,別的不敢保證,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啊?怎么樣?”
孫殿英熱切地看著許一城,一副求賢若渴的模樣。許一城都能想象到,此時在孫殿英的腦袋里,恐怕已經(jīng)勾勒出劉備三顧茅廬的戲文了。
“在下除了鑒寶略通皮毛,政道軍略一竅不通,恐怕幫不上軍座什么忙。”許一城委婉地回絕了這個邀請,孫殿英再三邀請,許一城只是推托。說到后來,孫殿英有點急了,一拍桌子就要犯橫。不料他眉毛一立,居然打了個呵欠,眼角還帶著點淚水。許一城一聞他袖子上散出的甜味,就知道他肯定是煙癮犯了。
那個時節(jié),軍隊是吸大煙的重災區(qū)。帶兵打仗,沒有不帶煙土的。孫殿英煙癮一上來,就坐不住了。他拱手說許先生我出去一會兒,你好好琢磨琢磨,咱們改天再聊,然后匆匆告辭離去。
接下來的幾天里,許一城就躺在床上休養(yǎng)。孫殿英給他配了幾個馬弁,隨身侍候著。有什么需要,就跟孫殿英身邊那個高級軍官提,要雞有雞,要酒有酒。這人叫譚溫江,是孫殿英手下一個師長,人高馬大,面相威武。只是他貴為師長,卻跟個勤務(wù)兵似的跟著孫殿英鞍前馬后。
許一城在這里很自由,除了不許離開馬伸橋鎮(zhèn)以外,別無限制。譚溫江每天都過來探視,孫殿英有時候還跑過來跟他聊天,談?wù)勶L月,說說政局,什么奉天大帥府緊閉大門謝客吊喪啦,什么盛傳日本人策劃了皇姑屯爆炸啦,什么國民革命軍先遣團進入北京城啦——當然,還少不了拉攏游說,又是劉備諸葛亮,又是秦瓊李世民,但就是不提讓許一城離開的事。看來孫殿英是鐵了心要把他收到麾下,不答應(yīng)就不讓走。
海蘭珠此時還在平安城里困著;王紹義一旦找到姜石匠,掌握了墓道的位置,隨時可能對東陵動手。許一城心急如焚,偏偏他還不敢把東陵的事跟孫殿英說,只能虛與委蛇,一圈一圈地圍著鎮(zhèn)子轉(zhuǎn)悠。
孫殿英手下的軍官聽說許一城是鑒寶高手,都紛紛跑過來,各自拿出東西請他掌眼。許一城無意得罪他們,盡心盡力,讓他們大為滿意,整個軍營很快都盛傳明眼梅花許先生的大名。不過許一城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一半都是從別人手里搶奪來的,另外一半則是挖掘出的明器,說明孫殿英這支軍隊,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難怪孫殿英自己都抱怨說,沒錢就不能打仗。一支軍隊靠貪欲驅(qū)動,軍紀能好到哪里去?
這天一早,譚溫江跑過來,跟許一城說孫軍座有請。許一城一路盤算著怎么跟孫殿英開口,走到孫殿英的臨時住處,不由一怔。里面除了孫殿英大剌剌坐在正中,對面還站著一個黑臉中年人,寬肩闊面,厚如青磚的下巴,兩道臥蠶眉,正是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堺大輔。
許一城雖然只在大華飯店與他有一面之緣,但這副面相卻一直牢牢記得。
一看孫殿英不耐煩的表情,許一城就知道堺大輔又是來纏著他請求出兵。孫殿英不愿意得罪日本人,也不想答應(yīng),就把許一城叫過來當擋箭牌。
果然,他一進屋,孫殿英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一拱手:“你們兩位都是文化人,肯定有共同話題。中日親善,一衣帶水,就在這兒慢慢聊吧。咱還有軍情要處理,就不陪著了哈。”然后打著呵欠拱手離去,不知又去哪里吞云吐霧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空氣中微微帶著詭異。堺大輔此時也認出許一城是在大華飯店打聽陳維禮之死的中國人,不由得眉頭一皺。
許一城深吸一口氣。堺大輔這個人掌握著一切的關(guān)鍵,卻一直隱于幕后。如今兩人終于直面相對,短兵相接,他無法退卻,也無從轉(zhuǎn)圜。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許一城決心用最苛烈、最直接的辦法,贏得這一場狹路的勝利。
他揚眉,長劍出鞘。
“姊小路永德那一槍沒打死我,讓堺團長您失望了。”許一城率先開口。
堺大輔沒料到他這么直接,遲疑片刻,用中文答道:“許先生,你說的這些,讓我很為難。”這是一個相當曖昧的表達方式,既沒承認自己知道,也沒承認自己不知道。
“陳維禮到底是怎么死的?”
許一城單刀直入。他沒指望堺大輔會老老實實回答,可一想到好友在那條幽深巷道里的臨死囑托,他的情緒就抑制不住地翻涌而出。在之前的調(diào)查中,他一直告訴自己,陳維禮是為了一件超越了個人的事業(yè)而死,他之所以選擇追查,也是為了要完成對方未竟的事業(yè)。可當許一城直面堺大輔時,他才發(fā)覺,好友的死亡,帶給他的憤怒與傷痛,遠比他自己承認的要多得多。
堺大輔平靜地注視著許一城:“陳君吸食煙土過量而死,我想我告訴過你了。”
許一城冷笑一聲:“他從來不碰任何毒品。”
“陳君在日本的時候,是個穩(wěn)重嚴謹?shù)暮脤W生。可惜回國不久,就染上毒癮。這就是你們中國人說的,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吧。人總是會變的,尤其是中國人。”堺大輔的眼神帶著嘲諷。
“日本人倒是不會變,他們只會失蹤。”許一城毫不客氣地反擊。相信姊小路永德失蹤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堺大輔耳中了。
果然,堺大輔抬起厚實下巴,嚴厲且語帶威脅:“許先生,我們?nèi)毡竟裨谥袊窍碛兄瓮夥?quán)的,任何傷害都會被視為對帝國的挑釁。”
“就像張作霖那樣?”
許一城聽孫殿英提過,他懷疑皇姑屯的爆炸是日本人干的,只有他們有這個能力,也只有他們才會如此瘋狂。此時堺大輔的囂張態(tài)度,與這起事件也不無關(guān)系。
對這個隱晦的指控,堺大輔不置可否道:“許先生,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參與的好。有些人,也不該去惹。”
許一城感覺得到,堺大輔這是色厲內(nèi)荏,變相地在退縮。他踏前一步:“很可惜,已經(jīng)晚了。姊小路永德已經(jīng)全都招供了。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們的計劃,也知道你們所覬覦的東西。九龍寶劍、乾隆裕陵——你們想要染指的東西,可真不少啊!”
他沒指望堺大輔自己坦白,所以故意詐上一詐,敲山震虎,反正姊小路永德還在自己手里。
此舉雖然會把許一城置于危險中,但也能讓日本人以為姊小路永德已經(jīng)交代了全部計劃,這陰謀自然就無法進行下去了。
任何陰謀,只要坦白在陽光下,便會冰雪消融。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堺大輔盯著許一城,肥厚的手指緩慢地互相搓動,雙眼微瞇。半晌過后,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種詭異的笑容,如同平安城里那個層層嵌套的俄羅斯套娃。
“許先生一定是誤會了。我們是個考古學術(shù)考察團,遵循的是嚴格的學術(shù)規(guī)范。許先生你也是學考古的,應(yīng)該能明白。”堺大輔這么說。
許一城冷笑道:“考古學術(shù)還包括殺人滅口么?”
堺大輔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說過了,他是吸食毒品而死,日本領(lǐng)事館有詳細的尸檢報告。”說到這里,他停頓一下,變換了話題:“我聽孫軍座說,你也有朋友困在平安城,我們團里的木戶教授也在那里。至少在請求孫軍座出兵這一點上,我們的立場是相同的,為什么不合作一下,合力說服他呢?”
許一城眼神愈加明亮,鋒芒畢露:“我的朋友,我自己會去救;我的朋友被人殺死,無論那個兇手去了哪里,我都要把他繩之以法,除死方休。至于那些敢于竊取我們國家珍寶的強盜,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止,去揭發(fā),把他們的丑態(tài)暴露在陽光之下。”
他整個人如同一把神兵緩緩出鞘,氣勢之盛,讓堺大輔有些難以抵擋,終于露出了猙獰神色:“你是在跟整個帝國作戰(zhàn)。沒有人會幫你,許先生,沒有人。”
聽到堺大輔的威脅,許一城反而笑了。他出口威脅,說明已經(jīng)被觸到了痛處,之前的猜測都是正確的——陳維禮也罷、九龍寶劍也罷,這一切,果然是日本人為了開掘裕陵而設(shè)下的大局。
堺大輔看著許一城:“固執(zhí)是人類最不該有的性格缺陷,那只會給大家都帶來麻煩。”聽到這一句,許一城笑得云淡風輕:“是嗎?可在我們許家,這是最引以為豪的優(yōu)點。”
說完這一句,許一城轉(zhuǎn)身離開,看都不看堺大輔。該說的話都說完,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掀開了所有的遮掩和矯飾,與敵人正式宣戰(zhàn)。這一場螳臂當車的戰(zhàn)爭,終于在開始一個月后,正式開始。
他首先找的人是孫殿英。問到譚溫江,他露出為難神色,說軍座正在思考戰(zhàn)略。許一城早就聽馬弁們說過了,孫殿英的“思考戰(zhàn)略”,就是找地方抽大煙去了。許一城說我現(xiàn)在一定要去見孫軍座。
譚溫江本來還想勸說他再等等,但看到他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整個人身體里似乎蓄積著巖漿,隨時可能噴發(fā)而出,無奈只得把許一城帶到鎮(zhèn)子里的煙館里間。一到煙館,里頭煙霧繚繞,外面還扔了好些鴉片盒子,上頭畫著一只老鷹,正是藥來說的鷹牌。
許一城厭惡地掩著鼻子,穿過吞云吐霧的士兵們,也不敲門,一下推開里間。孫殿英正靠在特制的大煙躺椅上,手持一桿锃亮的銅制大煙槍,眼神飄飄欲仙。旁邊一個馬弁正跪在邊上,殷勤地在給他烤著煙泡。屋子里彌漫著一股甜醉的味道,讓人不自主就松懈下來。
孫殿英聽見有人闖進來,正要發(fā)作,一抬眼發(fā)現(xiàn)是許一城,立刻笑容滿面:“許先生,跟日本人談完啦?來兩口吧?”他挪了挪身子,給騰出個地方。馬弁連忙起身,想給許一城拿桿煙槍。
許一城也不坐下,劈頭就說:“孫軍座,我來此是辭行的。”
“哎?咱倆還沒聊夠呢,你怎么就要走啦?”孫殿英從炕頭一骨碌爬起來。
許一城拱手道:“我的朋友如今還被困匪窩,生死不明。我已決定親赴平安城一趟,把朋友換回來。”
“嘖,好義氣!有咱九成風范。”孫殿英先翹起拇指贊了一句,然后又擔心地說道,“不過王紹義那個人兇殘得很,張少帥都碰一鼻子灰,你去了那兒,危險得很吶。”
“是啊,怕是九死一生,所以才特地來辭行。”許一城笑道,“我若是活著回來,定當投效軍座,效犬馬之勞。”孫殿英先是一喜,然后“呃”了一聲,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許一城自蹈險境,以此逼宮,這是在談條件呢:你不是想招攬我嗎?行啊,那就別看著我去送死,趕緊出兵把王紹義滅了。
孫殿英愁眉苦臉,站起身把煙槍扔給馬弁,過來拍許一城的肩膀:“哎喲,許老弟,咱不是不想幫你,實在是麻煩得很吶。你不在軍中,不明白眼下這局勢。咱剛投靠國民革命軍,正是敏感時期。一動兵馬,不知多少人會緊張。馬福田、王紹義跟李德標不一樣,我打他們師出無名,會惹出亂子呀。”
許一城敏銳地聽出他話中漏了點口風,眼神一斜:“軍座的意思是,如果師出有名,那么打王紹義就沒問題了?”
孫殿英遲疑地抓抓光頭:“話是這么說不假。要么他們現(xiàn)在還堅持打奉軍的旗號,要么他們脫了軍裝重新落草為寇,那我開戰(zhàn)還算有正當理由——不過王紹義外號‘惡諸葛’,他才沒那么傻,落下這么大破綻。”
“那……若是他們前來襲擊軍座呢?”
孫殿英眼睛一瞪:“他們敢!老子把他們揍出屎來!”
許一城一拍手:“那么這就好辦了。平安城我是一定得去的,不過我會設(shè)法讓王紹義的軍隊調(diào)離平安城,前往遵化以東、薊縣西北的馬蘭峪附近。那里是軍座的防區(qū),他們一頭扎進去,等于是侵犯友軍地域,您就反擊有理,師出有名了。”
孫殿英皺眉:“他們真敢把軍隊派去那里,老子收拾起來肯定不含糊。不過你咋能把他們弄過去?”許一城負手而立,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計,孫軍座只要事先埋伏好兵馬,等我把他們引過來就是。”
孫殿英聽了這話,眼睛發(fā)亮。戲文里諸葛亮最喜歡說這句話,每次這句話一出口,肯定有一場大勝仗。他再看向許一城,這家伙神神秘秘地賣著關(guān)子,嘴角笑意若有若無,還真有幾分諸葛亮的風范。
許一城表面上胸有成竹,其實心里卻在苦笑。
根本沒有什么妙計。東陵就在馬蘭峪,王紹義本來也要帶兵去那里,用不著許一城去引。他故意不提東陵,說成馬蘭峪,就是想把孫殿英的注意力引到殲滅馬福田、王紹義匪幫的軍事行動上來,別讓這位孫麻子對東陵起了貪心。
眼下除了孫殿英,附近沒有能制住平安城的勢力。許一城為了能擋敵于東陵之外,別無選擇,只能把自己都當籌碼打出去。
“等到干掉王紹義,救出你的朋友,你可不能食言吶。”孫殿英不忘了提醒一句。
“事成之日,一城為軍座親自執(zhí)韁扶鞍。”
得了許一城保證,孫殿英大喜過望,拉住他胳膊:“扯啥執(zhí)韁扶鞍,你過來,咱們倆就是兄弟相稱,富貴同享,有難同當……哎呀,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走之前咱們倆不如結(jié)拜吧!”
許一城見孫殿英興致這么高,沒別的辦法,只得含笑點頭應(yīng)允。譚溫江趕緊出去,張羅了黃紙、公雞、香燭和一尊關(guān)公像。孫殿英和許一城就在大煙館里擺下儀式,對著關(guān)公叩了幾個頭,斬雞頭,燒黃紙,然后八拜成交。孫殿英年長為兄,許一城年幼為弟。
結(jié)拜完以后,孫殿英要來兩大碗白酒,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一張麻臉變得赤紅,大著舌頭問他道:“義弟,你這是打算直接去?”
許一城道:“拖一天就多一天危險,這里離平安城不算遠,我等一下就出發(fā)。”
“真不用老哥哥我給你帶幾個護衛(wèi)?”
“若此計可行,一人足矣;若是此計不可行,護衛(wèi)再多也沒用。這次就讓小弟我單刀赴會吧。”
許一城知道孫殿英最喜歡聽評書,還喜歡自己腦補想象,故意多用三國典故。孫殿英聽了,果然拍著胸脯慷慨激昂。許一城又把他偷偷拽過來,壓低聲音道:“馬福田、王紹義為匪多年,手里財寶山積海聚。他們完蛋以后,平安城里的資財,哥哥你可得早點派人去接收。”
對于孫殿英這樣的軍閥,動之以情只是虛幌,真正想要他出死力,還要動之以利才行。孫殿英聽完,“嗯”了一聲,沒有聲張,眉眼之間卻全是喜色。別的都是虛的,這才是沉甸甸的實在好處。他軍中缺餉,這可正是及時雨。
兩個人又商定了一些細節(jié),許一城建議提前把十二軍埋伏在馬蘭峪的峪口,這里道路狹窄,兩側(cè)山高,是絕好的伏殺場地。他其實藏了點私心,馬蘭峪峪口離東陵還有一段距離,可以最大限度降低兩軍交戰(zhàn)對東陵的影響。
商議既定,許一城又道:“不過我還得找哥哥借一個人,往北京去送封信。”孫殿英一指譚溫江:“你交給他就得了,他今天正好得押送一批貨物到北京去。”
于是許一城寫了封信,請譚溫江轉(zhuǎn)交付貴探長,并把富老公身死的消息告訴宗室。譚溫江對軍長這位新義弟恭敬非常,說他一進城就送去,絕不會有半點耽擱。孫殿英又問起堺大輔的事,許一城不想讓他知道太多,說反正都要對王紹義動手,不如賣日本人一個順水人情,孫殿英自然也樂見其成。
堺大輔剛才已經(jīng)被許一城斥破了陰謀,不管他們有什么鬼蜮伎倆,都暫時構(gòu)不成威脅了。
許一城在馬伸橋鎮(zhèn)把事情都交代完以后,換上一身古董商的行頭。臨走之前,孫殿英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小心行事,還說他會安排一個連的精銳在平安城附近,一旦有危險,有人接應(yīng)。
許一城拜別孫殿英,一個人騎馬朝著平安城趕去。一出鎮(zhèn)子,又趕上一場蒙蒙細雨。許一城不敢耽擱,冒著雨一路前行,又不敢跑得太快讓馬蹄陷住。不一會兒,雨水便住了,露出天青云白。東陵的護陵案山在遠方隱約可見,氣勢恢宏博大。
許一城將懷中的大白手帕拿出來,擦去面上的雨水,望了望京城方向,嘴唇輕輕嚅動,似乎有無數(shù)話語要說。但他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抖動韁繩,沿著官道疾馳而去。在前方,平安城頭的黑云匯聚,又一場暴雨要降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