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云枝從木府離開時,已過晌午。</br> 可頭頂太陽依舊熱烈,光是從自己院子走到木府大門那段距離,她便有些燥熱難耐,額頭上已緩緩滲出些許汗珠。</br> 這天,是越來越熱。天上懸掛著的烈陽,仿佛要將大地炙烤上一番。</br> 酷暑天氣,實在難熬。</br> 她迅速上了馬車。車內有些許沉悶,掀開車簾,迎面有風吹來,卻依舊帶著絲絲熱意。</br> 馬車往前走時,她放下了車簾,稍稍松了松衣服,讓熱意散去。可那也只是治標不治本,該熱還是很熱。</br> 好不容易熬到了東宮,從馬車上下來,又是一波熱浪襲來。</br> 木云枝長嘆了口氣,像是認命般的沒有掙扎,只是表情有些無奈。青蘿連忙撐著傘過來,舉在她頭頂為她遮陽。</br> 木云枝大步往里走去,進去了臥房內,才稍微感覺到些許涼意,方才在外面走著時的那股燥熱感才漸漸消退。</br> 深深呼出一口氣后,又脫下了外衣散熱,接著又喝了一大杯水,才緩過來。</br> 房內沒有扇子,翻來翻去,她也只找到了兩本書,勉強拿來可以湊合著當扇子用用。</br> 青蘿進來的時候,木云枝正坐在房間門口,手里拿一本書當做扇子朝她自己的臉扇風。大抵是因為這天確實太熱,她臉上表情略顯頹廢,沒了平日里那般溫和模樣。</br> 青蘿手里端著一個玉盆,看起來沉甸甸的,從木云枝身邊經過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其中散發出來的些許涼意。</br> 木云枝一愣,立即站起身來,眼中有詫異浮現。</br> 她走過去,見青蘿放在桌上的那個玉盆中裝著一塊正散發著寒氣的大冰塊,扎扎實實,裝滿了整個玉盆。</br> 木云枝瞬間睜大了眼。</br> 青蘿笑道:“太子妃,現下京城這天是越來越熱了,太子殿下吩咐,你們房內每日都得安排冰塊降溫,但現在還不宜過多,玉盆中的冰塊融化后,才能換下另一塊,冰塊數量視天氣炎熱程度而定。”</br> 木云枝點點頭,有些驚喜:“太子殿下有心了?!?lt;/br> 而后她抬起頭來看向青蘿,問:“那太子殿下這會兒在哪兒呢?怎么不見他?”</br> “殿下被陛下召去皇宮,現在應該在御書房吧?!?lt;/br> 木云枝有點疑惑,皇帝陛下找太子殿下是有什么要緊事要商量么?這幾天貌似太子殿下都在往皇宮里跑啊。</br> 可……近日并未傳來什么要緊的事。唯一一件,也是幾日前連影子都沒見著的刺客。</br> 她伸出手敲了敲玉盆中的冰塊,興許是剛從冰窖中取出,還很堅硬,用手無法直接敲開。</br> 她想了下,取下發髻上的一支玉簪,笑著戳下。</br> 巴掌大的一小塊冰順著大冰塊“啪嗒”一聲滑下。</br> 她笑著拿起,冰涼的觸感從手心傳來,方才的燥熱頓時消除了大半,現余下的只有木云枝內心的歡樂。</br> 一旁站著的青蘿笑了起來:“太子妃,您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居然玩冰塊?!?lt;/br> “我現在難道不是還小嗎?我可才十六歲!”木云枝笑著伸出手,將冰塊貼在青蘿臉上,青蘿笑著尖叫一聲,隨即避開。</br> 木云枝挑了下眉,跟在后面。</br> 笑聲在房內響起。伴隨著盛夏蟬鳴,和夾雜著熱意的風,緩緩升起。</br> 寂靜的院中,也能聽見她們倆愉快且爽朗的笑聲。</br> 皇宮,御書房。</br> 秦驍正坐在御書房桌案前,即便稍低著腦袋,卻也不難看出他那眉頭緊蹙的模樣。他緊抿著嘴唇,批閱奏折的速度極快,大可用“一目十行”來形容。</br> 皇帝就在邊上坐著,手里拿著一杯茶,身邊是為他輕輕搖扇扇去燥熱的宮女。他品著茶,一臉愜意。與秦驍的模樣截然不同。</br> 宮人小心翼翼為秦驍端上一杯茶時,秦驍抬眼,看了那邊的皇帝一眼,而后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眉頭緊鎖,似是不悅。</br> 皇帝也看見了,卻笑著開口:“太子啊,不是朕說話不算數,只是朕幫了你,你這得為朕做點事情補償一下才是?!?lt;/br> 秦驍悶“哼”了一聲,忍住了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沖動:“不知道父皇幫了兒臣什么?”</br> “當然是暗中支持你啊?!?lt;/br> “……”</br> “前段時日,太子妃以比武的要求為你攔下那些鶯鶯燕燕,要不是朕默許,她怎么能成功?”</br> “兒臣記得,忽然之間提出娶側妃這事,是您說出來的吧。”</br> “怎么會是朕呢?”皇帝笑了下,放下手中茶杯:“是尹貴妃說的。”</br> 秦驍頓時無語,并且不想理會他了。</br> 這件事初始的確是尹貴妃先開的口,但要是他不答應,后面事情怎會鬧開?要不是木云枝沒有介意,且安撫住了木府眾人,怕是現在事情不會是現在這般平靜的模樣。</br> 他暗暗嘆了口氣,繼續低頭批閱奏折。</br> 望著眼前那堆奏折,秦驍就忍不住心情煩躁,當初明明說好的自己要休息,可父皇這老東西總是能找到借口讓自己來批奏折!</br> 他本人也沒多大事,大部分的時候,他也只是坐在邊上看著。要么,是嫌這里悶得慌,出去走走。</br> 總之,沒干什么正事。</br> 見秦驍沒說話了,皇帝笑了笑,姿態慵懶倚靠在楠木椅子上,看向秦驍的眼神里滿是慈愛和欣慰。</br> 御書房內安靜,一時之間沒了人聲,除去些許搖扇的細微聲響,便只剩下秦驍批閱奏折時那用力放下奏折、且帶著些許不滿的聲音。</br> 皇帝都看在眼里,卻也全然默許,臉上的笑容從秦驍來到此處后便沒有下去后。</br> 手邊茶盞中的茶水飲完后,皇帝忽然開口:“太子啊,你和太子妃近日相處的如何了?可有什么實質性的進展?”</br> 秦驍批字的手一頓,眼中有一絲異樣情緒閃過。但也僅僅只是一瞬。</br> 他一邊繼續批字,一邊淡淡回答:“父皇問這個做什么?”</br> “你與太子妃成婚后,不是說,要為皇家開枝散葉么?朕詢問詢問你們二人的進度罷了。”</br> 皇帝招了招手,旁邊伺候的宮人將新準備的茶水端上來,原先空掉的杯子被拿了下去。</br> 他拿起茶杯,又說:“所以,太子你現在和太子妃到了哪一步了?”</br> “……”</br> 秦驍抿著唇,沒有回答。</br> 前幾日,母后將枝枝召進鸞鳳宮,說的也是此事,這會兒父皇同自己說的,竟又是那件事。他們倆是不是就巴不得他與枝枝早些生個孩子?</br> 他與枝枝都還年輕,大可不必如此著急。</br> 何況,枝枝也確實還小,兩人更是成婚沒多久,開枝散葉那種事情,即便是等到一年后、兩年后,也不算遲。</br> 沒聽見秦驍回答,皇帝輕嘆息了一聲,茶盞中茶水未入口,便放下,而后起身走到了秦驍所坐桌案之前。</br> 身影覆蓋下,擋住了他的光。</br> 秦驍抬起頭來,便對上了皇帝那雙有些無奈的雙眸。</br> 皇帝開口:“除了太子,所有人都出去?!?lt;/br> 話語平淡,卻不容任何人質疑。</br> 御書房內所有宮人恭恭敬敬行禮,而后輕聲退了出去。大門關上,一時,里間寂靜無聲。</br> 皇帝低頭看著秦驍,秦驍抬頭望著皇帝,父子二人眼神交匯,似乎是在交流些什么。</br> 皇帝朝秦驍擠眉弄眼了幾下,眼中似有幾分笑意。秦驍微微皺了下眉,有絲絲疑惑涌現。</br> 一會兒后,秦驍先收回了目光,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語氣里滿是無奈:“父皇,您想說什么直接說便是,看什么呢?兒臣可看不懂您那擠眉弄眼的樣子是在表達些什么?!?lt;/br> “你何時跟太子妃生個孩子?”皇帝雙手支撐著桌面:“朕和你母后可都等著抱孫子孫女呢!”</br> 秦驍扶額:“你們要是那么喜歡孫子孫女,讓大皇兄與二皇兄去生啊,催我是沒用的?!?lt;/br> “為何?你不行嗎?”</br> “……”</br> 秦驍重新抬起頭來,眼里有些許隱忍著的怒意,只差一丟丟就要爆發出來。</br> 說、誰、不、行、呢?。。?lt;/br> 好端端的,罵自己做什么?。。?lt;/br> 秦驍嘆了口氣,起身:“這些奏折,我不批了,您自己看吧?!?lt;/br> 語罷,便要朝御書房大門走去。</br> 皇帝一愣,連忙伸手攔住他:“別啊,你這都快看完了,不能半途而廢!”</br> 說著,皇帝推著想要離開的秦驍的肩膀,又把他給按回到了桌案前坐下,又笑嘻嘻的把筆塞進了他手里。</br> “你慢慢看,朕不打擾你了,你看完再回去吧,朕去找你母后聊聊天。你聽話啊?!?lt;/br> 皇帝笑著離開。</br> 秦驍滿臉都是無奈,但要立刻甩手走人,卻也不行。</br> 他在御書房批完所有奏折,踏出大門時,天色已暗下來。夜幕降臨,白日里那股燥熱莫名消散了不少。</br> 晚風涼爽,夾雜著些許御書房外那一排瓊花的香味。</br> 此時此刻,秦驍心中不由想念木云枝,這般舒爽的好天氣,該和她一同在東宮的花園中走走才是。</br> 尚未來得及與皇帝通報一聲,秦驍便匆匆忙忙離開了。</br> 回到東宮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庭院中點著數盞燭火。</br> 蔣公公迎上來:“殿下?!?lt;/br> 秦驍直問:“太子妃呢?”</br> “這會兒天氣涼爽,太子妃正和青蘿姑娘在后花園散步。”</br> “嗯?!?lt;/br> 秦驍點了下頭,大步朝后花園走去。</br> 興許是心中懷有與他的枝枝見面的期待,快要花園,秦驍臉上的笑意便愈發明顯。</br> 入了花園,沒多遠便看見了在園中涼亭內坐著的木云枝。</br> 秦驍臉上的笑意再也掩飾不住,眼中歡喜明顯,大步子朝木云枝走去。</br> 而涼亭內的木云枝像是察覺到什么,不由回頭,眼神輕輕一瞥,便見到了她白日里想念得緊的太子殿下。</br> 她眼中有笑意浮現。</br> 但也就一瞬,她眼中的笑意瞬間化為了慌張,她起身,驚呼一聲:“殿下小心身后!”</br> 秦驍一愣,茫然轉身。</br> 黑暗中,有個黑衣人持劍沖出,劍刃泛著寒光,冷冷朝他襲了過去。</br> 木云枝睜大了眼:“殿下!”</br> 驚喊之音,劃破夜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