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府。</br> 夜幕降臨,府內各處已點上燈盞照明。</br> 木云枝在自己院里的屋檐下坐著,右手邊擺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有兩盤從酥竹閣買來的糕點,旁邊還有一個茶壺,一盞倒滿了清茶的褐色茶杯。</br> 她雙腿懸空,交疊在一起,時不時輕輕搖晃幾下。</br> 院中,木循陽與木斂雨正在比試切磋,她看的津津有味,伸手拿起一塊脆心酥丟進嘴里,一邊品味著美食,一邊一臉愜意的望著他們。</br> 彩衣從走廊另一邊大步走來。</br> 見她回來了,木云枝連忙朝她招手:“彩衣,過來坐。”</br> 彩衣走過去,先是朝木云枝恭恭敬敬行禮,而后聽話在她身側的位置坐下。</br> 木云枝問:“拜托你的事情打探的如何了?”</br> “回小姐的話,已經打探清楚,但……”</br> 彩衣抬眼看著木云枝,眼中情緒有些許復雜,似是在糾結是否應該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如實告知木云枝。</br> 她的這種眼神,與木云枝在東宮問起青蘿時,青蘿的眼神相同。</br> 木云枝將手里那塊沒吃完的脆心酥放回盤子里,拿起手絹輕輕擦拭了下手指。而后追問:“但是什么?”</br> 彩衣接著說:“但是小姐,您真的要知道嗎?那些,可能不是你想聽到的。”</br> “我都喊你去打探了,那自然是我想要知道的,”木云枝望著她:“我都坐在你面前,你怎么還吞吞吐吐的?直接說就是了,不管是什么情況,我都能承受得住。”</br> 好歹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br> 頂多……</br> 頂多就是自己意料之外的。</br> 反正不管如何,關于那司徒淺汐的事,肯定都在自己意料之外,與其胡思亂想,倒不如索性都了解清楚,免得以后產生誤會。</br> 彩衣心下暗暗嘆息一聲,隨后抬眼注視著前方。</br> 院中木循陽與木斂雨兩兄弟還在切磋,誰也不讓誰,像是要真分出個高下來。</br> 她緩緩開口:“司徒淺汐,皇后娘娘的外甥女,生于江南,長于江南,是典型的江南女子。”</br> 木云枝點頭,原來是江南來的姑娘,難怪長了一副溫柔似水的模樣。</br> “司徒淺汐與太子殿下是表兄妹,她每年都會來京城,與太子殿下算是青梅竹馬,而且,自從太子殿下入主東宮后,司徒淺汐每回來京城,都是住在東宮,她在東宮甚至有一處別苑。當然,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br> 木云枝一愣,下意識握緊了雙手。</br> “她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自然是江南大戶人家的小姐,琴棋書畫那些,不必說,她肯定是樣樣精通。另外,先前有傳聞,原本皇后娘娘是想要讓司徒淺汐嫁給太子殿下當太子妃,親上加親。”</br> 木云枝想要拿脆心酥的手頓住,抬起頭看向彩衣的眼眸里滿是詫異,隨后浮現出些許疑惑。</br> 司徒淺汐原本是要嫁給太子殿下的?!</br> 她不由想起白日里她在東宮前殿見到的秦驍看向司徒淺汐的那個畫面。還有他們二人并肩而立,望著極其般配的畫面。</br> 她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眉頭緊蹙,似是擔憂著什么。</br> 彩衣瞥了眼木云枝,她臉上神色的變化與自己想象中幾乎相同。</br> 木云枝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皇后娘娘要讓司徒淺汐嫁給太子殿下?”</br> “為什么?”彩衣看著她的眼睛,如實回答:“司徒淺汐溫柔賢惠,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又與太子殿下青梅竹馬,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更是喜歡她,她若是成為太子妃,應當也算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吧。”</br> “……”</br> 木云枝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簡直愚蠢。</br> 答案她心中已然知曉,可這話從別人的口中說出,還是難免覺得有些不是滋味。</br> 是啊,太子殿下和那司徒淺汐光是站在一起,讓人看著便覺得般配。更別提是其它的了。</br> 木云枝抿了抿唇,好看的眉頭擰到一塊兒,此刻心情十分郁悶。</br> 彩衣望著木云枝臉上情緒變化,心下不由感慨,小姐還真是藏不住自己的心情,如此明顯的將自己的情緒擺在臉上,一眼就能知道她不高興了。</br> 院中的木循陽和木斂雨已經結束了他們的切磋,正提著劍朝木云枝這邊來。</br> 彩衣連忙起身,朝他們行禮。</br> 兩人額頭上都是汗,氣喘吁吁,想來方才的比試都盡了全力。</br> 見木云枝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木斂雨在她身邊坐下,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小妹,你怎么了?”</br> 木循陽則看向彩衣:“彩衣,你和小妹說什么了?”</br> 彩衣看了木云枝一眼。</br> 木云枝說:“哎呀,沒事,我就是和彩衣隨便聊了幾句,我剛剛想事情呢,和彩衣沒有關系。”</br> 木云枝和彩衣對視了眼,朝她擺了擺手:“彩衣,這里沒你的事了,你下去休息吧。”</br> 彩衣會意:“是。”</br> 木斂雨同木循陽對視了眼,眼神有些無奈,而后聳了下肩膀。</br> 木云枝托著下巴,盯著院中那棵梨花樹看。</br> 夜色遮掩下,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瞧見梨花樹的大致輪廓。</br> 沉默半晌后,木云枝忽然發問:“二哥,三哥,如果你們以后娶媳婦兒,會娶聽話懂事的,還是任性嬌蠻的?”</br> 木循陽反問:“為何這么問?”</br> 木斂雨則是大大方方回答:“我不想娶媳婦兒,我可是要跟著爹和阿娘上戰場殺敵的,娶妻生子什么的,多影響我立戰功啊!”</br> 木循陽翻了個白眼,抬手在他腦袋上重重敲了下。</br> 木斂雨撇了撇嘴,伸手摸了摸挨打的地方。</br> 木云枝嘆了口氣,雙手捧著臉,眼皮耷拉著,模樣略顯頹廢。</br> 木循陽和木斂雨同時看向她的時候,她又說:“我就是想知道,男子是不是比較喜歡溫柔懂事一點的姑娘。”</br> “小妹,你是不是和太子殿下吵架了?”木斂雨忍不住發問。</br> 木云枝愣了愣,而后搖頭:“沒有。”</br> 她今日都沒怎么見到太子殿下,哪里來的吵架?</br> 她抬起頭看了眼夜色,這個時辰了,也不知道太子殿下這會兒在做什么。</br> 她嘆了口氣。</br> 木斂雨挑了下眉,兩眼疑惑著與旁邊的木循陽對視了眼。兩人都是不解,都不知道這丫頭心里在想些什么。</br> 沒一會兒,彩衣又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莫開。</br> 莫開一見到木云枝,還未開口講話,一聲沉重的嘆息便先發出。</br> 他立即拱手行禮:“太子妃,殿下命屬下接您回東宮,還請太子妃千萬不要拒絕!”</br> 木云枝呆呆抬起頭看向他:“都這么晚了,今天就不回去了吧。”</br> 莫開大驚:“不行!”</br> 話音剛落,周遭頓時靜下來。</br> 安靜的有些詭異。</br> 木云枝望著他,彩衣也望著他。</br> 木循陽和木斂雨更是同時看向莫開,又同時握緊了手里的劍,朝他走了兩步。</br> 而后木斂雨瞪了莫開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小子,你怎么跟我家小妹講話的呢?不想活了是吧!</br> 莫開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不對,連忙改口:“不是,屬下的意思是,殿下命屬下來接太子妃您回東宮,要是連這點小事都沒辦好的話,殿下會生氣的,木府離東宮也不算遠,還請太子妃隨屬下回去吧。”</br> 木云枝沒動。</br> 莫開又說:“太子妃,您就回去吧,您要是不回去,殿下會罰我的。太子妃,您人美心善,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屬下被趕出東宮,露宿街頭吧?”</br> 木云枝嘆了口氣,起身,抬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br> “行吧,你都這么說了,我要是不回去,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br> 莫開頓時喜笑顏開:“多謝太子妃!”</br> 木云枝隨莫開朝木府大門走去,木循陽和木斂雨有些不放心,跟在他們身后。</br> 上馬車前,木云枝回頭:“二哥,三哥,都到門口了,就不用繼續送了,回去休息吧。”</br> 木循陽道:“路上小心。”</br> “知道啦。”</br> 木云枝上了馬車,掀開門簾往里看時,愣了下,而后眼中浮現出些許詫異來。</br> 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里面坐著的人伸出手將她拽了進去。</br> 莫開見狀,立馬駕車離開此處。</br> 木云枝望著坐在自己身側的秦驍,眨了眨眼,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br> 秦驍瞥了她一眼:“太子妃在看什么?”</br> “自然是在看太子殿下你啦,”木云枝依舊盯著他:“殿下既然都來了,為何方才不和莫開一道去府中見我?”</br> “……”</br> 秦驍抿了下唇:“下回一定。”</br> 木云枝臉上表情稍微緩和了些許。</br> 秦驍看了她兩眼,再次開口:“那么,太子妃可以告訴我,今日為何忽然跑回娘家么?”</br> 木云枝一愣。</br> “若是我沒有來,太子妃是不是不準備回東宮了?”</br> 呃……</br> 木云枝頓時心虛,小心著避開了秦驍的目光,轉而看向了另外一邊。</br>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難不成要說她是因為看見他和司徒淺汐關系好,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跑回家的?還是說,自己想調查一下司徒淺汐的事,在東宮有所不便才回去的?</br> 不管是哪個,似乎都顯得她有些小氣。</br> 秦驍盯著她看。</br> 木云枝察覺到他的視線,緩緩抬起手擋在自己和秦驍之間,不愿讓他繼續那般望著自己。</br> 見狀,秦驍挑了下眉,眼中情緒稍稍變了些。</br> 他伸出手,抓住了木云枝的手。</br> 木云枝愣了下,詫異著回頭看他時,他亦望著她。</br> “太子妃是因為司徒淺汐來了東宮,才回木府的么?”</br> 馬車轱轆聲在外面響著,馬車內亦可聽見些許。</br> 可比那馬車轱轆聲更為清晰的,是秦驍的那番話。他語氣不重,聲音不大,可就在木云枝身側。她聽得尤其清楚。</br> 她抬頭看他,眼神微微閃爍著。</br> 她抿了下唇,下意識掙扎了下被秦驍抓著的那只手。</br> 可秦驍沒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些。</br> “太子妃可還記得大婚那晚你同我說的那些話?”</br> 木云枝眨了下眼睛,那晚的畫面清晰浮現在她腦海里。</br> “那些話可用在我身上,亦可用在你身上,”秦驍凝視著她的眼睛:“太子妃要是什么都不說,我是不會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的。即已為夫妻,應當互相信任,有話直說,不是嗎?”</br> 木云枝抿了抿唇:“殿下,其實我是……”</br> “太子妃是吃醋了么?”</br> 木云枝一愣,原本看著秦驍的眼神立刻閃躲,臉頰有些發燙。</br> 秦驍嘴角不由上揚,隨后握緊了木云枝的手。</br> “看來,我應該高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