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br> 盼兮看了眼關押自己的牢房。地上鋪著一層干稻草,有一床看起來很臟的被褥,還有一套不知道放置在此處多少年頭的桌椅,看起來搖搖欲墜,仿佛只要稍微用力便可以輕而易舉的弄壞。</br> 她站在牢房中,抬頭看著牢房里那扇小小的窗戶。從那四四方方的小窗口透進來的光對于被關押在此處的人而言,十分難得。</br>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那兒盯著小窗戶看了多久,只知道,回過神來時,身后有腳步聲響起。</br> 開始時似乎有些匆忙,而后緩了緩,平穩著走了過來。</br> 她轉頭,如料想中,第一個來天牢看她的是大皇子秦灝。或許,也會是最后一個。</br> 她朝他笑了笑,可他臉上情緒很是復雜,眼中還有些許隱忍起來的怒意,眉頭緊蹙,臉色不是很好。</br> 他給了獄卒一個眼神,帶他進來的獄卒很快打開了關押盼兮的牢房,而后退了下去。</br> 牢房安靜,秦灝走進來時,盼兮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br> 他往前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br> 秦灝望著盼兮,眉頭緊鎖,眼里滿是怒意。他垂下的雙手已然握成了拳頭,嘴唇緊緊抿著,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明明是要暴怒的模樣,卻遲遲沒有發作。</br> 見他一直不開口,盼兮輕嘆了口氣,先說話了:“殿下是來殺我的么?”</br> “……”秦灝嘴唇動了下,開口講話的嗓音里很明顯可以聽出他在極力隱忍自己的怒意:“你殺了我母妃,是么?”</br> “是。”</br> 毫不猶豫,十分肯定的回答。沒有一絲遲疑,也沒有任何一點后悔做下此事的模樣。</br> 盼兮望著秦灝,輕抿了抿唇。她知道秦灝對她好,可是她不能容忍尹貴妃那樣的人繼續活在這世界上,說她自私也好,說她愚蠢也罷,無所謂,她不在乎。</br> 尹貴妃是殺害她娘親的兇手,又準備害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不論是哪一件,都值得讓她動手解決掉那個惡毒的女人。尹貴妃若繼續活著,還不知道要做出多少的惡事來!</br> 沒有人愿意擔下這個責任,那么她來。</br> “為什么?”秦灝緊握著雙手,眼睛通紅:“為什么!”</br> “因為她該死!”</br> 秦灝眼中閃過一絲錯愕。</br> “尹貴妃是什么樣的人,殿下你難道不清楚嗎?她做過些什么惡毒、無恥的事,你難道不知道嗎!她就是該死!”</br> “……”</br> 秦灝看著眼前忽然激動起來的盼兮,滿眼的難以置信。以前,盼兮從未有過如此激動的時候,她從來都是溫溫柔柔的,連講話都沒有大聲過。</br> 他搖了下頭,莫名后退了一步。</br> “你……”</br> 盼兮也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失控,她定了定神,暗暗深呼吸了兩下后,緩和了自己的呼吸。</br> 她轉過身去,不再看秦灝。繼而又道:“殿下,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但是尹貴妃和你不一樣,她作惡多端,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我……”</br> 盼兮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解釋自己的事。</br> 何況,尹貴妃死在她手里是已經成為現實的事,是無法改變的,她也不想狡辯什么。</br> 牢房里忽然安靜下來,靜的讓人有些心慌。</br> 沉默良久,秦灝開口了。</br> 他看著她的背影,語氣沉重:“你的家人,也死在她手里,是嗎?”</br> 盼兮愣了下,沒有回答,也沒有轉身。</br> 但秦灝知道了答案。</br> “原來如此……”</br> 他忽然笑了起來:“所以,你是為了報仇才答應進我的府邸,才對我的好。原來你的那些所謂的喜歡和在意,都是裝出來的……”</br> 盼兮抿著嘴唇,放在小腹上的雙手緊緊握著,卻依舊堅持著沒有轉過身去看他。一旦看見了他的臉,她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說出所有的事情。</br> 她會告訴他,自己一開始便是帶有目的接近他的,也許她還會告訴他,他當初在琳瑯閣中一見傾心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太子妃。</br> 她之前在他身邊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她裝成了那日的太子妃。她在他身邊享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她裝成了另外一個人。</br> 那都是她偷來的。</br> 她不僅是個騙子,還是個賊。</br> 這樣的話,她怎么說得出口?倒不如,直接就讓他認為自己是為了報仇才來到他身邊的。這樣,她能接受,他也更能接受一切。</br> 她閉著眼睛,暗暗呼出一口氣。</br> 說太多,不如不說。反正,她本來就只是帶有目的接近他的一個騙子罷了。</br> “你演的真好,”秦灝苦笑了一聲:“我真的都以為你對我是真心的。”</br> 他又笑了兩聲。笑聲中帶著些許自嘲,又滿是苦澀。</br> 而后,安靜的牢房里響起一聲沉重、且無奈的嘆息。</br> 秦灝轉過身去:“算了。”</br> 而后腳步聲響起,漸行漸遠,隨后消失。</br> 盼兮小心翼翼轉過身去,身后已經沒人。她咬著嘴唇,眼中淚花閃爍著,她眨了下眼,眼淚便掉了下來。</br> 她連忙抬起衣袖擦掉,而后背過身去,不讓別人看到她這副模樣。</br> 盼兮進天牢的第二天晚上,木云枝來看她了。</br> 盼兮有些詫異,見到她挺著大肚子進來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她連忙站起身來,走過去扶住她,怕她摔倒。</br> 木云枝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盼兮姑娘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也懷有身孕,怎還來扶我?”</br> 青蘿隨后進來,一手提著一個食盒,一手拿著一件厚實的披風。</br> 青蘿將食盒放置在牢房的桌子上,而后將手里的披風遞到盼兮面前。</br> 盼兮愣了愣。</br> 木云枝道:“天牢陰冷,你懷有身孕,該多穿些,不能著涼了。”</br> 盼兮笑了下:“謝謝太子妃。”</br> 青蘿站在木云枝身側,打量四周時瞥到了旁邊干稻草堆上的被褥,以及墊在干稻草堆上的軟墊。那樣式和前段時間陛下賞賜給東宮的似乎是同一款,這種布料昂貴,絕不是牢房里可以用到的。</br> 她愣了下,伸手扯了扯木云枝的衣裳。</br> 木云枝也看見了那些東西。</br> 盼兮看見她們在看什么,笑了下:“那是昨日大殿下那邊派人送來的。”</br> 木云枝收回視線,看向盼兮時,和她對上了視線。</br> 盼兮笑著:“太子妃,您不該來這種地方的。”</br> “我只是……”</br> “大少爺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就這樣。”</br> “……”</br> 木云枝要說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便卡在了喉嚨里。盼兮似乎都已經猜到她想要說什么了,提前給出了回答。</br> 木云枝笑了下:“好吧。”</br> 她頓了下,再次開口說了另外一件事:“盼兮姑娘,最后一個問題,你如今這種情況,大皇子那邊是怎么說的?畢竟,你還懷著他的孩子。”</br> “太子妃,我殺了他的母妃,不管我有沒有懷他的孩子,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結果嘛……也就那樣。”</br> 木云枝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最后略顯無奈的嘆息了一聲。</br> “你要是……”</br> “太子妃,您該離開了。”</br> “……”</br> 木云枝望著盼兮,盼兮依舊保持著溫和的笑容,看起來并沒有因為被關在天牢里、亦或者是殺掉尹貴妃而對她有什么特別的影響。</br> 她看起來,特別的平靜。</br> 青蘿扶著木云枝起身,走出牢房門時,木云枝回頭看了盼兮一眼,盼兮朝她笑了笑,依舊平靜。</br> 木云枝收回目光,離開了那里。</br> 走出天牢時,木云枝心中的疑惑始終沒有解開。關于盼兮這個人,她幾乎一無所知,可她好似對自己很是關懷。</br> 木云枝不明白原因。</br> 秦驍在天牢外等她。見她出來,大步迎了過去,接替了青蘿的位置扶住了木云枝的手。</br> 木云枝笑了笑:“殿下,不是說你可以先回去,不用特意在此處等我的么?”</br> “一會兒而已,沒有很久。”</br> 秦驍扶她上了馬車。</br> 回去東宮的路上,木云枝還在想盼兮的事。放以前,這種事情她可能不會在意,可是昨日在御花園盼兮同她說的那些話,還有她和自家大哥相識的人都讓木云枝有些在意。</br> 秦驍看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還在想那個盼兮的事。只可惜,皇帝那邊關于她的裁決已經出來了。</br> 盼兮在儲秀宮中刺殺尹貴妃,此罪當誅。但念在她懷有身孕的份上,可以等她生下孩子后再行刑。</br> 正式的旨意很快便會下來。</br> 秦驍將這事告訴了木云枝,木云枝雖有詫異,但也不好再說什么,沒有牽連到盼兮肚子里的孩子,這大概是陛下能夠給出的最仁慈的判決了。</br> 木云枝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句:“殿下,大皇子那邊對陛下的決定可有說過什么嗎?”</br> “沒聽說。”</br> 自昨日起,秦灝便待在府邸沒有外出過,聽他府中侍衛講,他把他自己關在書房,誰也不許進去,他自己也沒有出來。</br> 發生這種事,誰也沒有料到。秦灝大概怎么也沒有想到他的枕邊人會殺了他的母親吧。</br> 秦驍拍了拍木云枝的手:“好了,別想這些事情了。再者,你這情況,還有心思擔心別人?還是先想想你自己的事吧。”</br> “我自己的事?”木云枝不解:“我有什么事?”</br> “孩子的名字啊,”秦驍嘆了口氣:“昨日不是將寫著孩子名字的名單給你了嗎?你得選一選。”</br> 木云枝愣了下,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回事。</br> 不過,他給的不是一張名單,而是兩張。一張是男孩兒名字的,另一張是女孩兒名字的,可見昨日太子殿下和皇帝陛下在鸞鳳宮中確確實實是好好研究了一番這事。</br> 秦驍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孩子出生前,把名字選好,好嗎?”</br> 木云枝笑著點頭:“嗯,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