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綿了數(shù)日才放晴。新雨之后,空氣都清新了不少。</br> 府內(nèi)一掃平日那般閑散模樣,忙前忙后,準備著迎接木家主人與主母回京。</br> 木云枝臥房外的院子里有棵梨花樹,是當初母親嫁入木府時,父親親手種下,如今已長得壯實,要兩個人牽手才能將它圍起來。</br> 大雨時,梨花被沖打下地,此時梨花枝頭光禿禿的,只有幾片葉子零零散散掛著,搖搖欲墜的模樣仿佛一刮風便會掉下。</br> 木云枝抬頭望著那棵梨花樹,瞇了瞇眼,不知在想些什么。</br> 青蘿提著一個黑木色食盒跑回來,臉上滿是笑意:“小姐,您要的酥竹閣的糕點買回來了,都是剛拿出來的,還熱乎著呢!”</br> 木云枝轉(zhuǎn)頭,笑了下。</br> 陽光透過光禿的樹枝輕輕落在身著一襲白衣的木云枝身上,暖色光暈下,竟顯得有些耀眼。</br> 青蘿愣了愣,而后笑了起來:“小姐,您真好看!”</br> 木云枝伸手拿過她手里的食盒:“今日怎的嘴這么甜?”</br> “青蘿說的是實話,哪里是嘴甜,我們家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兒,各家皇族貴胄都想要一睹您的芳容,將您娶回家呢!”</br> 木云枝笑著從食盒中拿起一塊脆心酥塞進青蘿嘴里,堵住她那喋喋不休的嘴。而后又拿起一塊放進自己嘴里,小小咬了口。</br> 她心中清楚,那些人想要娶自己可并不僅僅是因為自己長得好看,更因為她背后的勢力。</br> 木府滿門為將,父親木承州更是先帝御封的鎮(zhèn)國大將軍、龍首軍統(tǒng)帥,母親余慧姝乃是衛(wèi)國老元帥的獨女,二哥和三哥年紀雖不大,卻已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殺過敵,有著“木家小將軍”的名號。</br> 迎娶木家女兒的分量,全京城誰掂量不出來?</br> 木云枝問:“青蘿,爹爹和阿娘到何處了?”</br> 青蘿隨著木云枝進屋:“回小姐的話,將軍和夫人已在回京的路上,大約兩日后便可抵達?!?lt;/br> 木云枝點了下頭,又吃了塊脆心酥。</br> 沒記錯的話,爹爹和阿娘此番去邊境各地巡視,安排布防,耗時一月有余,回來后,除去為他們接風洗塵,便是準備自己的十六歲生辰。</br> 大概那不過是幾年前的事,木云枝記得清楚,自己十六歲生辰宴那日,府里來了不少人,少有的熱鬧。但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并不為單純慶賀自己生辰而來。</br> 要么,是想趁機結(jié)交府內(nèi)的哥哥們,要么,是想看準機會說說兩家婚事。</br> 那天,木云枝覺著宴會無聊,很早便回房間休息了,并不清楚后來發(fā)生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日,便收到了陛下為她與東宮太子秦驍賜婚的圣旨。</br> 青蘿伸手在木云枝眼前晃了晃:“小姐?”</br> 木云枝眨了下眼睛,從思緒中回過神來。</br>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br> 木云枝笑著搖頭。</br> 吃完第三塊脆心酥后,木云枝起來活動了下,目光不經(jīng)意瞥見了臥房內(nèi)放置著的一把長劍。劍鞘黑白相間,靠近劍柄的部分鑲嵌著一顆被雕刻成菱形的白玉。</br> 那塊白玉,大約兩指大,晶瑩剔透,在陽光照耀下顯得格外好看。</br> 那是木云枝十歲生辰時,外祖父命人特意為她打造的。那時候她喜歡漂亮的東西,外祖父便把先帝御賜的白玉拿來鑲嵌在上面了。</br> 那時候她格外歡喜,日日拿著那把劍練功,她還給那把劍取了個名字,叫“夜雪”。</br> 劍身黑色,為夜。白玉晶瑩,似雪。</br> 只不過,十二歲那年她喜歡上了文懷瑾,而文懷瑾喜歡溫柔賢惠又懂事的姑娘,權(quán)衡之下,她選擇當個溫柔懂事的姑娘,愿意為了他改變自己原本的模樣,甚至日日穿著她其實并不喜歡的淺藍和淡綠色衣裳。</br> 只因他說的一句“姑娘家穿這個好看,得體雅致”。</br>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十分可笑。</br> 自己一個將門之女,當什么溫柔賢惠的姑娘?要當,也要當這昭國京城里最靚麗的一抹艷絕之色!</br> 房門被敲響。</br> 木云枝和青蘿同時轉(zhuǎn)頭看去。是府里的丫鬟彩衣。</br> 彩衣站在門外,恭恭敬敬朝木云枝行禮,而后道:“小姐,文懷瑾文公子來了,說想要見您?!?lt;/br> 青蘿下意識開口要說“快請”,可一個“快”字剛說出口,木云枝那有幾分冷意的嗓音搶先一步說出話來:“不見?!?lt;/br> 青蘿疑惑著轉(zhuǎn)頭看她。</br> 小姐往日里不是天天期盼著文懷瑾前來的么,這會兒怎么人家來了,卻不見?好似,前幾日文懷瑾來時,小姐也沒見。</br> “小姐,您……”</br> 木云枝看了眼青蘿。青蘿立馬識趣的閉嘴。</br> 木云枝又道:“就說我身體不適,不宜見客?!?lt;/br> “是?!?lt;/br> 彩衣再次行禮,去了偏廳。</br> 偏廳內(nèi),有一身穿藍色衣裳的男子身形挺拔而立。右手執(zhí)扇,輕輕敲打著左手手掌,眉頭微微皺著的模樣像是在思考著什么。</br> 彩衣走過去時,他立馬轉(zhuǎn)身,臉上笑意浮現(xiàn),可發(fā)現(xiàn)來的人只有彩衣,而沒有木云枝時,笑容頓時減了大半。</br> 他問:“云枝呢?”</br> “文公子,小姐身體不適,不宜見客,還請文公子改日再來。”</br> “身體不適?”文懷瑾蹙眉:“可她身體不是已經(jīng)恢復了么?昨日我在街上見到二少爺,他也說云枝身體已經(jīng)無礙了?!?lt;/br> 彩衣低頭,只道:“小姐身體不適,請文公子改日再來?!?lt;/br> “你……”</br> “文公子請。”</br> “……”</br> 文懷瑾眉頭皺的更緊了些。身體不適……嗎?</br> 他握緊了手中的折扇,手指輕輕摸過扇骨,可彩衣的話已說的如此明白,他若不走,便是無理取鬧了。</br> 他輕嘆息一聲,隨后離開。</br> 彩衣將他送出木府,親眼看著他的馬車離去后,才轉(zhuǎn)身回府,去了木云枝那邊稟告。</br> “小姐,文公子已經(jīng)離開。”</br> 木云枝點了下頭:“知道了?!?lt;/br> 彩衣和青蘿對視了眼,她們有著相同的疑惑,但卻不敢問出口。</br> 木云枝抬頭看了她們兩眼,能猜到她們心中在想些什么。從她記事起,她們兩個就是府里了,算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們是什么心思,她清楚。</br> 何況,在這之前,她對文懷瑾的喜歡很明顯,大概木府的人都知道?,F(xiàn)如今她對文懷瑾表現(xiàn)的如此冷淡,她們會疑惑也實屬正常。</br> 但具體的,木云枝不便解釋,也解釋不清楚。</br> 她只說:“男女有別,我尚未出閣,不便與外姓男子有太多接觸,以免落人口舌,明白了嗎?”</br> 青蘿與彩衣再次對視一眼,同時點頭:“明白了?!?lt;/br> 兩日后。</br> 木承州和余慧姝入京,先入宮給皇帝稟告此次邊境巡防一事,而后騎馬匆匆回府。</br> 剛?cè)肽靖箝T,木循陽與木斂雨便迎了上來,笑著行禮:“爹,阿娘!”</br> 木承州笑著扶起木循陽,余慧姝笑著扶住木斂雨,滿眼都是欣慰。</br> 木云枝換了個身紅色新衣,笑著從屋內(nèi)跑出來。她跑得快,身影迅速,像是一抹紅色匆匆而來。</br> “爹爹!阿娘!”</br> 她撲過去,木承州一把接住了她,把她抱起來轉(zhuǎn)了兩圈。</br> “哎喲,我們家枝枝一如既往的輕啊,要多吃點啊,太瘦了!”</br> 其余幾人笑了起來。</br> 木承州將她放下,滿眼寵溺。</br> “對了,這回我跟你阿娘在邊境巡視,偶然間得到了幾株上好的安神藥草,我讓人做成香囊,你跟你三個哥哥,一人一個?!?lt;/br> “謝謝爹爹,謝謝阿娘!”</br> 木云枝笑著,眉眼彎彎。</br> 余慧姝牽起木云枝的手,上下打量了番,點頭滿意道:“我們枝枝還是穿紅色的衣服好看,大大方方的,以前那些衣服太素了,不適合你?!?lt;/br> “我也這么覺得,”木云枝抱著余慧姝胳膊,聲音嬌嬌:“那阿娘可得給我多準備幾身新衣服,要紅色的!或者白色的也可以!”</br> “好好好,包在阿娘身上了!”</br> 半盞茶功夫后,皇宮里來人,帶來了許多賞賜。大多是金銀珠寶。</br> 木府軍功無數(shù),戰(zhàn)績斐然,最不缺的就是皇帝賞賜的這些東西了。</br> 領(lǐng)旨謝恩后,皇宮的人離開。</br> 東宮。</br> 太子書房。</br> 桌案前,有個身穿黑色華袍的男子背對著書房門,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著幾張信紙,眼簾微微低垂,神態(tài)認真看著紙上內(nèi)容。</br> 有侍衛(wèi)走進來,恭恭敬敬拱手行禮,而后開口:“殿下,有三件事。”</br> 秦驍聲音清冷:“說。”</br> “第一件,木將軍和木夫人已經(jīng)回京稟告邊境巡防之事,陛下很是滿意,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br> “第二件,醴國使團已至京郊范圍,明日便可抵達京城,陛下安排了大皇子接待?!?lt;/br> “第三件,木府小女木云枝小姐十六歲生辰在即,皇后娘娘讓您務必參加她的生辰宴,還有……”</br> 秦驍瞥了他一眼:“還有什么?”</br> “皇后娘娘的意思,東宮正妃的位置空缺已久,木家小姐身份顯赫,與您般配,娘娘想讓您迎娶木家小姐為太子妃?!?lt;/br> 秦驍忽的笑了聲??尚β晠s冰冷。</br> 侍衛(wèi)連忙低下頭去,神情緊張。</br> 秦驍?shù)溃骸八纫炎龀鰶Q定,何必通知我?請父皇下旨便是,我還能抗旨不遵不成?”</br> “……”</br> “派人去回稟吧。”</br> “是。”</br> 侍衛(wèi)要離開時,秦驍忽然開口:“木小姐身體可恢復了?”</br> 侍衛(wèi)愣了下,點頭:“恢復了,如今活蹦亂跳的,請殿下放心?!?lt;/br> “嗯,去吧?!?lt;/br> 侍衛(wèi)拱手,緩緩退出了書房。</br> 書房內(nèi)頓時靜下來。</br> 秦驍瞥了眼手中的信件,皺了下眉,丟在了桌上。他雙手支撐著書桌,眼神晦暗片刻后,眼前浮現(xiàn)出木云枝的面容。</br> 太子妃……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