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兒子給作家老子代筆”的傳聞在甌城區(qū)的體制內(nèi)傳得沸沸揚揚，而林國榮原本就屬于名聲比較響的那類人，眼下出了書，又入了區(qū)作協(xié)，這種小道消息落在個別區(qū)領(lǐng)導的耳朵里，自然又免不了讓人家重視一番。于是他們之間的日常交往套路，一下子就從平日里的林國榮死皮賴臉請領(lǐng)導們吃飯，變成了領(lǐng)導們輪番挨個地主動拉林國榮去他們家里做客。
    老林同志面對組織的熱情關(guān)懷，自然統(tǒng)統(tǒng)來者不拒，一星期內(nèi)就跟三個區(qū)府辦的副主任和兩個區(qū)委辦的副主任以及某個區(qū)委宣傳部的副部長混成了酒肉朋友，社交能力之強悍，徹底刷新了林淼此前對他的印象。但反過來想，說到底還是因為林國榮最近“出了名”，而且手里確實又有不少閑錢，不然按這個吃法，光是上門要送伴手禮的成本，就夠林淼全家喝一壺的。
    對此林淼唯有感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和比自己高一層次的人保持好關(guān)系，關(guān)鍵要素果然還是錢和名氣，古人誠特么不我欺。
    林國榮出書這件事，骨子里真正給予重視和感興趣的，還是只有甌城區(qū)的“權(quán)貴階層”。畢竟林淼他們家日常接觸的其他人大多只是看個熱鬧，大家都是尋常老百姓，有個熟人出了名，對他們而言頂多也就只是多個談資；不像那些有錢有權(quán)的人，見到林國榮出了本書，就會跟風似的產(chǎn)生某種想法——要不自己也來玩一玩？又或者就是——作家的腿一定要抱緊，雖然看起來并沒什么卵用，但能和作家交朋友，好歹也能顯得自己更有文化品味不是？所以老子要的不是作家朋友，也不是林國榮這個朋友，老子要的是逼格??！
    階層和基層之間的差異，始于想法，區(qū)別于行動。反正無論如何，掌握資源的人，確實幾乎是在所有事情的所有層面上，從最初始的那一刻，就和普通民眾拉開了幾乎不可歸攏的距離，并最終形成即便花上百年時間也無力填滿的鴻溝。
    鑒于“代筆”這個小道消息，在甌城區(qū)內(nèi)的主力傳播人群存在特殊性，林淼在學校里受到騷擾的在幾天后就漸漸淡了下來。雖然還是時不時有人提起，但人們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總歸還是非常強的，等到第一陣集體議論的大熱潮過去，大多也就見慣不怪。
    林國榮出書后的十來天里，林淼他們家迎來送往了許多林淼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各路親戚。
    林淼不覺得煩當然也沒覺得有多高興。
    跟紅頂白都是人之常情，完全不值得為此產(chǎn)生什么情緒波動。
    林淼每天照常生活，白天狂刷小學奧數(shù)題，晚上就去少年宮用自己的手殘大法折磨鐘初惠那顆即將破碎的心。
    時間一晃而過，到了11月月底。
    老林家真正的大事情，終于來了。
    11月27日，星期天。清晨8點出頭，一輛小貨車便緩緩駛?cè)氇M窄的天機巷，停在了林淼
    家院子外面。在許許多多的老鄰居們滿是羨慕的眼神中，林國榮很習以為常地對著搬家工人們呼呼呵呵，使喚著他們把各種家什輕手輕腳地搬上了車。但其實要搬的東西并不多，無非就是電冰箱、洗衣機寥寥幾件家電，還有裝有一家三口各季度衣物的箱子。像床和柜子這些新家里已有的笨重家具，自然全都留下，留給以后的租客使用。
    江萍領(lǐng)著林淼，狀態(tài)異常活躍地混在圍觀的人群中，跟所有鄰居們狂笑道別。
    只是這個時候，老太太卻沒有出現(xiàn)。
    老太太昨天就搬回鄉(xiāng)下去了，硬是讓林國榮放棄了跟某個區(qū)領(lǐng)導的飯局，幫她拎了一大堆行禮。出門前她還當著江萍的面跟林國榮說，以后就只負責回來收租——招租的消息，老太太已經(jīng)放了出去。這間老房子，就像林淼印象中的那樣，最終還是被一塊厚厚的木板隔成了兩半。而不同于記憶中的地方在于，這次連樓上也要被租掉。
    林國榮沒意見，不管樓上還是樓下，收來的房租全歸老太太，就當是做兒子的給媽的一點孝心，也不枉老太太來來回回搬家折騰。
    “走了！走了！大家別送了，我會回來看你們的！”小貨車裝完東西，林國榮和工人們一起上了車。江萍和林淼暈車，而且小貨車的駕駛座也沒位置了，就干脆步行去西城街。鄰居們一路把母子二人送到連江路的路口，江萍笑著大聲說道。
    “別回來了，還回個屁啊，破破爛爛的地方，又不是什么景點。”
    “還是你家阿榮有本事啊，說搬走就搬走了，我們是沒辦法，只能在這里熬，等著拆房子。”
    “就是，這破房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拆……”
    鄰居們各種叨叨著，最后還是送走了林淼全家。天機巷里少了這么一戶老住戶，各家各戶短暫地感嘆了一下，這事過去也就算過去了。
    ……
    “滴——哐！”
    20多分鐘后，站在新家的樓下，江萍一臉興奮地打開了樓下大門的電子鎖。
    她興沖沖地抱著林淼，一口氣從1樓跑到5樓，走進501室，屋里頭已經(jīng)擺好了家具，工人們剛走，林國榮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fā)上，一副沒見過世面“天下我有”的得瑟樣。
    江萍哈哈一聲大笑，在這間房子里四處轉(zhuǎn)悠起來。
    雖然不是買的，但全新的生活環(huán)境，還是讓她高興得不能自己。
    林淼看著新家，心里也挺感慨。
    小時候盼了那么多年，一直盼到拆遷才總算搬走，現(xiàn)在好了，生活總算有盼頭了。有了房租的壓力，老林應(yīng)該就不會像以前那樣毫無節(jié)制地亂花錢了吧？
    ——嗯……貌似也不一定……
    “算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林淼嘀咕著，走到衛(wèi)生間外。
    拉開門，打開燈。
    衛(wèi)生間里明亮而整潔，和后世別無二致的洗面臺，干濕不分離的淋浴系統(tǒng)，還有最關(guān)鍵的，那個樣式古老，卻足夠干凈的沖水馬桶。
    林淼看著眼前的衛(wèi)生間，靜默兩秒，然后就情不自禁地唱了起來：“我的家有個馬桶，馬桶里有個窟窿，窟窿的上面，總有個笑容，笑人間無奈好多……”
    “你這唱的是什么歌??？”江萍揉了揉林淼的頭，笑得停不下來。
    林淼也把自己逗得呵呵一笑，隨口回道：“瞎唱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