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風軒曲藝社的封箱演出，從上個世紀一直持續到現在，風風雨雨幾十年，已經成了雷打不動的傳統。</br> 從當年一百來個座兒的小戲院子，到如今成千上萬人的體育館，這其中少不了每一代人的努力，世世代代，始終不曾辜負這份血脈相承的責任。</br> 自從冬凝園和夏清園各自紅火了以后，兩撥人馬就很少再有同臺演出的機會了。因此這一次，大概也是一年到了頭，整個曲藝社難得的齊聚一堂。</br> 幾代角兒同臺的機會可并不常有，因而每逢這種時候，觀眾的排場也格外地大。</br> 前幾排vvip的座位全都是預留好的，曲藝界名家、娛樂圈明星、文化部門領導、還有各路贊助商和金主，來看演出的大咖不少。</br> 晏朝和王暉坐在第一排，一會兒的功夫就碰上了不少熟人，少不得一陣寒暄客套。眾人都驚訝于日理萬機的寰宇傳媒董事長竟然也有心思來聽曲藝，想來也是因為寰宇衛視和蓼風軒合作的《第二角色》，意外地獲得了巨大成功的緣故。</br> 大家嘴上不說，但心里都清楚，今年的蓼風軒比往日的排面兒又大了不少，基本上都是周辰瑜的功勞。</br> 曾經因為受到網絡傳言的洗腦，對這位傳說中的“花瓶捧哏”印象不怎么好的人，這一次也不由得想要留神觀察，周辰瑜的業務水平到底怎么樣。</br> 畢竟是曲藝社的演出，除了最受歡迎的相聲以外，其他曲藝都會有展示的機會，按照蓼風軒的一貫傳統，開場不出意料地是各色戲曲的串燒。</br> 盡管蓼風軒的戲曲行業如今已經沒落，開不了很大的專場了，但戲曲演員們依舊兢兢業業，唱念做打，一招一式，都是有板有眼，形神俱佳。</br> 晏朝不由得想起那天夜里談心的時候，周辰瑜對他說起的師爺的執念。想來蓼風軒過了這么久，仍然不肯放棄戲曲，這其中很大程度的原因便是由于周寅春老班主的堅持。</br>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有生之年，還能否有機會再看到蓼風軒的戲曲重新煥發生機。</br> 一段兒戲曲串燒唱完以后，便是今天晚上的第一出相聲了。</br> 能上這樣的大場合說相聲的，自然是已經成了角兒的，數來數去，無非是卯字輩的幾對，辰字輩的幾對。</br> 曲藝表演通常很重視出場順序，而他們一貫是按照輩分往下排，身份越重要的越排在后面。</br> 放在五六年前，賀辰烽和周辰瑜還沒紅，是沒機會在封箱演出這樣的大場合上臺的。后來成了角兒，兩人的輩分和年齡也都是最小的，因此每年的幾出相聲里，他們倆都是第一出登場。</br> 封箱演出沒有提前公布的節目單，就在大家都翹首以盼，想要看看今年兩位大紅大紫的角兒英姿勃發的勢頭時，主持人嘴里念的卻不是他們倆的名字——</br> “下面請欣賞相聲《買賣論》，表演者關辰楓、江辰池。”</br> 隨著兩位青蔥少年穿著一身大褂兒，從后臺款款而來，臺下在愣怔了一秒鐘后，瞬間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br> 蓼風軒的封箱演出，基本上可以作為演員是否成了角兒的驗證。而他們倆今年能夠在這樣的場合上臺說相聲，無異于得到了來自組織內部的認可。</br> 賀辰烽和周辰瑜紅的那年，都是二十郎當歲，已經是蓼風軒成名最早的一對了，而誰能想到，關辰楓和江辰池今年才分別不過十七和二十。</br> 當真是年少有為，后生可畏。</br> 晏朝想起周辰瑜告訴他，當初冬凝園對于給“辰”字這件事意見極大，最終還是周卯欽一意孤行地收了兩個小孩兒。如今他們初出茅廬，也算是闖出了一番小天地。</br> 外人看得見的是他們自身的努力和進步，看不見的卻是師父周卯欽毫無保留的支持，以及師兄周辰瑜不遺余力的提攜。</br> 但無論如何，晏朝由衷地替他們感到高興。</br> 兩人第一次登上封箱的舞臺，一出《買賣論》顯然也經過了多次排練，說得很不錯，贏得了臺下的叫好聲一片，想來今晚的演出過后，又能獲得一波更大的關注了。</br> 他們二人說完后，是一段琴書表演的選段，再之后又是相聲。</br> 大家伙兒都想著，這回總該輪到賀辰烽和周辰瑜了，沒想到報幕員再一報，居然直接跳到了冬凝園兒的兩位師兄。</br> 臺下的觀眾面面相覷，這意思難道是說，直接用關辰楓和江辰池頂替了夏清園的另外兩位角兒？</br> 但蓼風軒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地做出這樣的決定，眾人再仔細一琢磨，逐漸得出了一個合理的推斷——</br> 誰都知道賀辰烽和周辰瑜正在為春晚沒日沒夜地做準備，他們是第一次受到邀請，不比老一輩兒的有經驗，大約是要專心搞創作，沒法再分神來準備封箱演出，因此今晚就不出席了。</br> 而臺下來看封箱演出的觀眾，很大一部分都是沖著賀辰烽和周辰瑜來的，得出這個推斷后，觀眾席不由得發出了一陣失落的嘆氣聲，連叫好聲都顯得有些興致缺缺。</br> 這就使得臺上正說相聲的魏辰軒和他搭檔顯得有些尷尬，肉眼可見地連節奏都加快了不少，最后才說了二十分鐘就匆匆下臺了。</br> 主持人再次出場報幕：“下面請欣賞蘇州評彈《白蛇傳》選段，表演者：賀辰烽。”</br> 臺下又愣了一陣后，這才爆發出一陣驚喜的掌聲。</br> 果然，兩位角兒還是心系著座兒的，只是這回不說相聲了，偶爾換換口味，展示一下其他才藝。</br> 比如蘇州評彈，是一種以三弦、琵琶為伴奏，由演員自彈自唱，敘說故事的說唱曲藝。</br> 此時賀辰烽手里抱著一把三弦兒，一個人坐在舞臺中央，卻已然是一身說書先生的范兒。唱段流暢婉轉，情節引人入勝，沒表演多久，就引得臺下叫好聲一片。</br> 不得不說，蓼風軒的諸位角兒，個個兒都是多才多藝。</br> 但賀辰烽表演蘇州評彈，當然不是為了單純地展示才藝，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對除了相聲之外的其他曲藝形式的一種帶動。</br> 畢竟他本人的知名度放在這里，在他的表演過后，必然就會有很多粉絲和觀眾去了解、關注蘇州評彈這門曲藝，也算是對傳統曲藝的傳承盡到了微薄之力。</br> 無論是當下熱門的相聲、戲曲，還是相對冷門的彈詞、鼓曲，說到底都要靠“人”的推廣與傳承，需要演員與觀眾的共同努力。</br> 賀辰烽的一段蘇州評彈表演結束后，場內仿佛還回蕩著三弦悠揚的曲調，余音裊裊。</br> 演出到了這里，賀辰烽既然都出場了，周辰瑜必然也是要表演才藝的。</br> 晏朝不知道周辰瑜是不是還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隱藏才藝，但是他打心眼兒里希望周辰瑜能再唱一出京劇。</br> 周辰瑜上一次唱京劇，還是在夏清園兒的專場上，據說隔了十年之久，他還特意強調了是“高山流水遇知音”。</br> 晏朝先前一直以為對于周辰瑜而言，他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過客，也從來都拿捏不準，自己在周辰瑜心中到底占據著什么樣的位置。</br> 但是既然他這么說，晏朝便信了。</br>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促膝長談的夜晚，他告訴周辰瑜，希望他不要放棄對乾旦的傳承。</br> 如果真的如周辰瑜所說，自己于他而言是知音……那么這一次，他會愿意再開一次腔嗎？</br> 晏朝心不在焉地坐在臺下，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臺上卯字輩的四位先生已經說完了兩出相聲。</br> 在臺下的一陣陣掌聲中，晏朝這才意識到，周辰瑜到現在還沒有出場。</br> 今晚的相聲類演出已經結束了，這意思就是說，周辰瑜今晚要攢底兒？</br> 可是即便他是要唱戲，無論是輩分還是咖位，再怎么說，他一個人都不可能壓過他的師父和師伯。</br> 臺下正一片疑惑地等待著主持人的報幕，沒想到這一回，壓根兒就沒有主持人報幕，攢底兒的角兒已經自己出場了。</br> 待看清來人時，臺下一瞬間鴉雀無聲——</br> 只見那個俊俏挺拔的年輕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位顫顫巍巍的老人，緩緩走到了舞臺中央。</br> 自從老搭檔去世后，十多年不曾正式登臺表演過的周寅春老班主，竟然出現在了今天的封箱演出上。</br> 祖孫二人分別穿著純黑和深灰色的布質大褂兒，沒有半點兒花紋和裝飾，樸實無華，卻也因此顯得莊重無比。</br> 年輕人豐神如玉，老班主精神矍鑠，舉手投足之間，是一脈相承的風骨與氣韻。</br> 觀眾席這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br> 周辰瑜扶著周寅春老班主走到臺前，為他調試好話筒。</br> 老班主手撐在捧哏的一方小桌兒上，仿佛又回到了數十年前，一個個兒地給徒子徒孫們量活兒的模樣。</br> 老爺子看著臺下，露出了一個慣常的慈眉善目的笑容：“蓼風軒能有今天這樣薪火相傳的場面兒，全得仰仗在座的各位。”</br> 在臺下經久不息的掌聲中，他指了指身旁的周辰瑜：“辰字輩兒的這些個小孩兒來的時候，我都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不比他們師父操心得多。但惟獨這一個，是我手把手帶到大的。”</br> 周辰瑜轉頭看向他，笑道：“是，您手把手把我打到大的。”</br> 周寅春說：“可不是，你小子欠揍么，我不敲打你，哪兒有你的今天。”</br> 周辰瑜乖巧地笑道：“師爺教訓得是。”</br> 說著，他又面向臺下道：“在座的可能不知道，我說相聲是半路出家，其實我打小兒學的是唱戲。”</br> 聽到他的這句話，臺下的晏朝不由得一怔。</br> 別人或許不了解，但晏朝知道，小時候學戲的那一段經歷，是周辰瑜久久不曾解開的心結，他沒想到周辰瑜這次居然會這么坦率地主動提出這個話題。</br> 就聽周辰瑜接著說：“可我小時候犯渾，不肯好好學，總惹我師爺生氣，后來還把自個兒的嗓子耽擱了好幾年。”</br> 周寅春說：“何止是好幾年，你分明到今兒才舍得開嗓呢，十多年啦。”</br> 他看了一眼周辰瑜，又問：“你倒說說，擰了這么多年，怎么忽然又想通了？”</br> 周辰瑜依舊是一臉玩世不恭的笑意：“高山流水，這不是遇見知音了嘛。”</br> 晏朝在臺下看著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弦，仿佛被不輕不重地撥動了一下，剎那間泛起了無邊的漣漪。</br> 周寅春向觀眾道：“那是你從前不開竅兒，其實在座的全都是你的鐘子期。”</br> 周辰瑜看了一眼周寅春，又環視了一圈臺下的觀眾席，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一笑，不置可否。</br> 臺下坐著成千上萬的人，晏朝知道他看不見自己，但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驕傲。</br> 仿佛臺上的人真的是伯牙，而自己正是他的鐘子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