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焦急而漫長的等待之后，救援終于趕到。
    輪胎的膠皮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車門一打開，劉兆承以最快速度沖了上去。
    戰(zhàn)斗科的等級越高，能力越強(qiáng)，人數(shù)也越少，由于m市并不算大，常駐的最高級戰(zhàn)斗科小隊只有d級。
    這只小隊的隊長名叫林城，他是個身形高壯，臉膛黝黑的中年男人，他是整只隊伍里唯一的c級成員。
    林城一走下車，就直直的撞上了沖過來的劉兆承。
    劉兆承顧不上擦擦自己禿頭上豆大的汗珠，就開始連珠炮似的共享情報：
    “你們終于來了！有六個我們的人被困在里面的，五個f級戰(zhàn)斗科，還有一個我們后勤部門的，我們一開始只是以為個普通的游魂但是……”
    林城順著劉兆承指著的方向看去。
    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時，他不由得大吃了一驚：“這……！”
    一層濃重污濁的黑灰色霧氣將教學(xué)樓嚴(yán)嚴(yán)實實地籠罩起來，夜色中，那被模糊的輪廓顯得越發(fā)混沌曖昧，猶如潛伏于暗夜中的可怖巨獸，無聲地張開血盆大口，饑腸轆轆地等待著殺戮和進(jìn)食。
    林城定了定神，他低下頭，翻了下劉兆承遞過來的讀數(shù)分析。
    他越看越心驚，背后被層層冷汗?jié)裢浮?br/>     儀器根本沒辦法分辨出他們究竟面對著的是什么種類的敵人，只能將那些高到嚇人的讀數(shù)如實地呈現(xiàn)出來。
    即使不需要近距離觀察，林城也十分清楚，那些已經(jīng)進(jìn)去的人恐怕已經(jīng)沒救了。
    他放下文件，深吸一口氣：
    “我去通報我的上司，看看他能不能調(diào)配一支a級小隊來解決，你去負(fù)責(zé)把學(xué)校周邊封鎖起來，和相關(guān)部門聯(lián)絡(luò)一下看看能不能……”
    林城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急切的劉兆承打斷了：
    “那我的人呢？”
    林城表情沉痛：
    “……生還幾率太小了，即使是那些戰(zhàn)斗科的成員想活著逃出來，都需要極豐富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和強(qiáng)大的運氣，但如果是后勤部的普通人……”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恐怕神仙來了都救不下來。”
    教學(xué)樓內(nèi)部。
    那個神仙來了都救不下來的后勤成員獨自站在狹小的空間內(nèi)，地板已經(jīng)變成了濃黑而粘稠的半膠質(zhì)，更多漆黑惡臭的液體從墻縫，天花板，洗手池內(nèi)涌出，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那些無處不在的粘液凝聚成巨大的觸手，從四面八方向他攻來。
    攻勢兇猛而瘋狂，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jī)會。
    “等等等等……你先別著急……”葉迦一邊防守，一邊試圖和這只吸食者正常溝通：
    “你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
    流水般的刀鋒在空氣中無聲地劃過，精準(zhǔn)地阻擋住了對方的每一次襲擊。
    葉迦鍥而不舍地追問道：“什么叫，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會來？他是誰？”
    屢擊不中令那只吸食者變得越發(fā)躁狂，它憤怒地嘶聲道：
    “我要把你的皮一點點地剝下來，撕下你的肉，我要讓你活著看著我怎么咬碎你的骨頭，掏出你的內(nèi)臟，喝你的血，把你的靈魂扯成碎片！”
    腳下粘稠惡臭的液體沸騰起來。
    “我要讓你生不如死，在痛苦中虛弱掙扎，直到最后求著讓我吃掉你！”
    葉迦有點頭疼。
    ……這根本沒法溝通啊！
    晃神間，他的手腕被對方的觸手擊中。
    在沾到人類皮膚的瞬間，那只觸手的形狀立刻產(chǎn)生了變化。
    那是一只可怕的手，手指長到詭異，瘦骨嶙峋，只有一層瀝青般的膠狀皮膚覆蓋在骨架之上，陰濕粘膩，仿佛是死人浸泡在水中的肢體。
    那只丑陋的手緊緊地攥住葉迦的手腕，接觸的地方發(fā)出滋滋的響聲，一層焦炭般的漆黑瞬間浸透皮膚肌理。
    嘶啞而癲狂的大笑聲在狹窄的公廁內(nèi)響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曾經(jīng)大名鼎鼎的ace居然能栽到我的手里！”
    吸食者的標(biāo)記烙于靈魂之上。
    ——只要被標(biāo)記，獵物就再也逃不掉了。
    吸食者會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緊緊地纏上，以被標(biāo)記者的負(fù)面情緒為食，一點點地將其吸食殆盡。
    這也是它名字的來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吸食者的聲音愉快而惡毒：“他不會想到，居然自己找了那么久的人會成為我的養(yǎng)料，在痛苦和恐懼中凄慘地死去！我要讓他……”
    下一秒，它的聲音陡然哽住了。
    “這……這……”
    小黑手從葉迦的領(lǐng)子下方爬了出來。
    它望著眼前十分眼熟的場景，十分同情地嘆了口氣，對吸食者說道：
    “兄弟，別太往心里去，第一次我也著了道。”
    葉迦笑瞇瞇地捉住自己肩膀上的小黑手，重重一捏，它發(fā)出“嘰”的一聲尖叫，蔫噠噠地再次縮了回去。
    吸食者猛然意識到了自己面臨的危險。
    它猛地將新的觸須延展拉長成刀鋒的模樣，狠狠地向自己纏繞在葉迦手腕上的觸手剁去。
    被斬斷的那只死人手在下一秒失去了固定的形狀，頓時融化成一團(tuán)漆黑的粘液。
    那粘液滴落在青年白皙光潔的皮膚上，然后緩緩地滲透了進(jìn)去，就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間就消失的毫無蹤影。
    葉迦垂下眼眸，淺色的眼瞳猶如暴風(fēng)雨過后灰蒙蒙天空。
    他突然說道：“你知道嗎？每一個鬼魂都有不同的味道。”
    “有的像是食物，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還有的味道會更怪一點，像是落滿灰塵的舊書，或者是陰天濕漉漉的毛巾，”他抬眼看向眼前逐漸向后縮去的漆黑粘液：“而你的味道……”
    葉迦擰起眉頭：
    “像腐爛的鼻涕蟲。”
    小黑手：“……”
    臥槽。
    它突然回想起來了那天的情形——當(dāng)時，自己試圖吞噬對方的生命力，但是接觸到的卻是由森森鬼氣凝聚而成的泥沼。
    無法逃脫，只能被拉扯著向漩渦中墜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上纏繞的鬼氣被對方一點點地被吞吃殆盡。
    它那時沒想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是現(xiàn)在……好像一切都能解釋通了。
    小黑手顫顫巍巍地攀著葉迦的肩膀，在心里淚流滿面，瘋狂尖叫——
    救命啊啊啊啊啊這個人會吃鬼！！！！！！
    吸食者當(dāng)機(jī)立斷，轉(zhuǎn)身就逃。
    但是，還沒有等它逃竄出去，一道閃爍著銀光的鋒利刀刃就精準(zhǔn)地橫在了它的本體面前，彎月般的刀刃冷如流光，仿佛能夠切開一切存在。
    不是所有的玩家都能擁有自己的武器。
    他們的武器往往都是用高額積分從游戲中兌換的，并且是有使用期限的。
    ace是唯一的例外。
    沒人知道他那柄能夠摧金斷玉的神秘鐮刀從何而來，有人猜測是某種隱藏任務(wù)的獎勵，也有人覺得是游戲系統(tǒng)的bug，曾經(jīng)有眼紅的玩家組織伏擊，試圖搶奪他的武器和積分。
    沒人知道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只能看到，積分榜上，ace的積分在一夜之間翻了十倍，而那些伏擊他的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而如今，在與這柄神秘的鐮刀親密接觸后，吸食者才驚恐地意識到——
    那不是武器，而更像是……某種極冷，極純，極可怕的鬼氣的具象化，是對方靈魂延伸出來的一部分。
    “別那么著急。”
    青年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溫和而淡然，帶著一點懶洋洋的漫不經(jīng)心：“和我聊聊啊。”
    吸食者感到一陣恐慌。
    臨時領(lǐng)域的即將失效，它所能控制的區(qū)域在一點點地縮小，而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卻從對方的身上蔓延開來，硬生生讓它露出了本體。
    它有一顆腐爛腫脹的腦袋和八只漆黑觸須的結(jié)合體，每一條觸手的末端都是一只死人手，青白濕膩，掌心漆黑，惡臭的粘液從它的身上滴落下來，發(fā)出滋滋的響聲。
    在意識到自己跑不掉之后，吸食者不再掙扎，而是將那顆腦袋擰向葉迦，發(fā)出怪異的笑聲：
    “嘿……嘿嘿嘿……你想聊什么？”
    “你剛才說的“他”，是那個消滅你們整個巢穴的厲鬼嗎？”葉迦皺皺眉，想起了先前小黑手說的話，補(bǔ)了一句：“或者說……是你們的王？”
    “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吸食者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似的，嘶啞地哈哈大笑起來：“他算什么王？別以為得到了游戲認(rèn)可之后我們就都會聽他的話……他不是王！不是！”
    葉迦順著對方的話問道：
    “那他是什么？”
    眼前丑陋而惡毒的頭顱猛然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種下意識的恐慌和退卻：
    “……他是個瘋子！”
    ——它到現(xiàn)在還記得，那個人出現(xiàn)在吸食者巢穴門口時的樣子。
    那是一個只有十來歲的少年，面色蒼白，肩膀窄窄，脆弱的仿佛瞬間就能被身后翻滾的濃黑吞噬。
    少年睜著一雙暗沉沉的漆黑眼眸，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他低聲詢問道：
    “……你們看見我哥哥了嗎？他不見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他。”
    鋪天蓋地的惡毒嘲笑聲從洞穴內(nèi)傾泄出來，它和自己的同族們瘋狂地大笑著，嘲弄著，羞辱著眼前的小少年。
    少年卻好像完全聽不見似的，他仍舊茫然而焦急地環(huán)視著四周，好像仍舊在尋找著什么不存在的東西。
    直到——
    “你哥哥？”一個嘶啞柔和的聲音響起：“我見過。”
    少年微微一怔，一點火光在他的眼底亮起，猛地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我嘗過……真的很好吃，他的血和恐懼多香甜啊，我從來沒有嘗過那么好吃的玩家，”嘶嘶的聲音聽上去甜美而惡毒：“——真想再嘗嘗啊。”
    忽然，幾乎毫無來由的，吸食者感到一種本能的戰(zhàn)栗從心底涌起。
    它不知道為什么會從這個少年身上感受到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明明它只在自己遇到a級以上的厲鬼時才能感受到的啊。
    下一秒，只見在少年的眼眸深處，一絲猩紅涌了起來。
    那赤色飛快地的翻滾著，迅速地將那陰暗的漆黑吞噬。
    沒有吸食者意識到自己的眼前發(fā)生了什么。
    甚至他們的大笑聲都不曾停下。
    “咯咯”的骨骼摩擦聲響起。
    瘦小的少年身形逐漸變化，肢體延展拉長，輪廓變得挺拔而高大，
    隨著他體型的變化，濃重的壓迫感頓時蔓延開來。
    笑聲變得稀稀拉拉，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過分詭異的死寂。
    男人逆光而立，只有眼底的赤紅在黑暗的籠罩下格外清晰。
    猶如漫天的血海，彌漫著殘酷的血肉芬芳。
    他的聲音輕柔暗啞，帶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偏執(zhí)：
    “啊……那太好了……”
    身旁的同族警惕地地望著眼前格外陌生的存在，似乎在揣測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有膽子最小的那個吸食者驚恐地向后退去，下意識地展開自己的隱匿領(lǐng)域。
    在展開之前，它聽到對方的聲音從非常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聽上去輕飄飄的，仿佛在說著什么再尋常不過的話語：
    “既然這樣，只要把你們吃掉，我就奪回哥哥的一部分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