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葉迦不動聲色地后退了一步。
    視線立刻變得開闊起來。
    他抬起眼眸, 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在落滿灰塵的吊燈上，一高一低坐著兩只半透明的幽靈，它們的身體沒有具體的形狀, 五官線條簡單的仿佛是用筆畫出來的一樣, 歪歪扭扭，顯得有些不太走心, 兩只白白的, 長度不一的小手從身體的兩側(cè)伸出, 緊抓著身旁吊燈的裝飾物。
    “那個帥哥好像看我了誒。”小一點(diǎn)的那個用細(xì)細(xì)的聲音說。
    “想什么呢？”一點(diǎn)的那只無情地戳破它的幻象：“人類怎么可能看到幽靈。”
    小驚嚇靈委委屈屈地沉默下來。
    “不過，”大驚嚇靈建議道：“要不咱們這次讓這些人類多留一會兒吧？”
    “好欸, 而且反正他看不到我們, 我們說不定可以湊近一點(diǎn)！”小驚嚇靈立刻開心起來：“反正在太陽下山之前把他們趕出去就好啦！”
    “還，還可以貼上去！”大驚嚇靈興奮起來, 簡單的五官上露出夢幻般的表情：“他的腰好細(xì), 線條好好看, 應(yīng)該有腹肌！我等一下要去那里，摸個夠本！”
    “那，那我就去他肩膀上！”小驚嚇靈不甘示弱：“我要離那么好看的臉越近越好！”
    它的臉上泛起一絲詭異的紅暈：“要是能親親他，或者讓他親親我就好了。”
    葉迦：“……”
    他表情復(fù)雜, 沉默地聽著頭頂兩只幽靈討論著要去自己身體的哪個位置占便宜。
    這……這真的是畫風(fēng)非常清奇的兩只驚嚇靈呢。
    它們已經(jīng)商議結(jié)束，慢慢地向下方飄了過來, 就像是兩只搖搖擺擺的果凍，一點(diǎn)點(diǎn)地向著葉迦的方向靠近。
    “阿嚏！”程策之若有所感, 打了個噴嚏，縮了縮肩膀：“怎么突然有點(diǎn)冷？”
    葉迦扭頭掃了他一眼。
    程策之現(xiàn)在雖然有了初步的靈視, 但是畢竟受到陰氣的浸染還是不夠, 所以只能看到力量相對更強(qiáng)一點(diǎn)的厲鬼, 而像是生活中經(jīng)常遇到的游魂，或者是游戲內(nèi)不入流的小幽靈，他就無法看到了，只是會在這種方面變得更加敏感一些——就比如現(xiàn)在。
    那只大的驚嚇靈伸出兩只白白的小手，晃晃悠悠地抱住了他的腰部，幸福地將自己果凍一般的臉貼在對方的腹部：“好細(xì)哦……”
    葉迦：“……”
    他閉了閉眼，緩緩地深吸一口氣。
    忍住。
    忍住。
    現(xiàn)在那五個作死的年輕人還在呢。
    而另外一只小驚嚇靈按照自己的計劃飄向了葉迦的肩膀，它伸出手，正當(dāng)準(zhǔn)備抱住葉迦的脖頸時，卻猛地聽到一聲驚雷一樣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嘿！你干嘛呢！”
    小黑手從葉迦的領(lǐng)子下方鉆了出來，兇神惡煞地望著和自己搶位置的幽靈：“不知道先來后到嗎？”
    小驚嚇靈嚇得一個抽噎：“啊啊啊啊！”
    ——明明是專門嚇人的幽靈，但膽子意外的不算大。
    程策之倒是聽得到小黑手的喊叫。
    他微微一愣，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茫然地問：
    “怎么了？”
    眼看著情況馬上要變得混亂起來，葉迦當(dāng)機(jī)立斷。
    他一手將緊緊抱著自己腰的大驚嚇靈撕了下來，另外一只手攥住那只晃晃悠悠飄遠(yuǎn)的小驚嚇靈，然后迅速地用鬼氣制造出一個屏障，保證里面的對話的聲音無法傳出去。
    那兩只驚嚇靈被葉迦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嚇到了。
    它們在葉迦的手里吱哇亂叫：“啊啊啊啊啊！”
    小黑手蹲在葉迦的肩膀上，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眼前的幽靈，似乎對現(xiàn)在事情的發(fā)展十分喜聞樂見。
    “你你你，你能看見我們？”那個大驚嚇靈縮在葉迦的掌心里，提心吊膽地問。
    葉迦：“……”
    他垂眸掃了眼它們，惜字如金地說：“對。”
    “那，那那，你……”驚嚇靈線條簡單的五官顯得有些呆愣，一陣詭異的紅暈在它半透明的臉上蔓延著，扭扭捏捏地問：“你也能聽到我們在說什么了？”
    葉迦：“……”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真的很不想聽到。
    見到眼前青年的臉上露出如此難以言喻的表情，即使不需要回答，它們也知道了答案。
    “嗚嗚嗚嗚好羞恥哦。”小驚嚇靈抽噎著說：“但，但是，能被帥哥看到，我也好開心哦……”
    葉迦：“？？？”
    另外一只驚嚇靈臉上的紅暈更深，它用自己冰涼涼的臉頰蹭了蹭葉迦的手指：“你，你的掌心里也好舒服哦，果然帥哥的手指也是好看的……”
    葉迦：“……”
    這兩只鬼沒救了。
    他強(qiáng)迫自己忽視突突狂跳的太陽穴，緩緩地說道：“把門打開。”
    “好哦。”那只驚嚇靈又趁機(jī)多蹭了蹭葉迦的指關(guān)節(jié)，露出呆傻的笑容：“沒問題！”
    葉迦松開手。
    兩只驚嚇靈在他松手的一刻就飛了出去，晃晃悠悠地向前飄去。
    墻壁上的掛畫緩緩地恢復(fù)了原樣，那些面色慘白的女人緩緩地消失了，落滿灰塵的畫框里逐漸只剩下了原先模糊的風(fēng)景畫，地面上滾動著的眼珠也變成了樓梯上的裝飾物，驚嚇靈向著門的方向飄了過去，下一秒，剛剛還緊緊閉著的大門就像是泄了勁道似的猛地向外敞了開來。
    堵在門口的五個人瞬間重心不穩(wěn)，跌跌撞撞地向前栽去。
    門外，夕陽已經(jīng)漸漸西沉，一線金邊懸掛在遙遠(yuǎn)的天際，只能勉強(qiáng)看到太陽的輪廓。
    荒蕪的別墅院落看上去仍然之前一模一樣，微風(fēng)拂過，滿院的雜草樹叢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但是那五個人很顯然沒有欣賞風(fēng)景的心情，他們仿佛逃命似的，爭先恐后地沖出別墅之外。
    天啊！
    這這個世界上……真，真的有鬼！！！
    雖然他們喜歡尋找刺激，但是本質(zhì)上仍舊是徹頭徹尾的無神主義者，不然也不會那么熱衷于去各個傳說鬧鬼的場合內(nèi)探險了。
    而在次的經(jīng)歷……可以說徹徹底底顛覆了他們的世界觀。
    突然，何憐似乎想到了什么，氣喘吁吁地扭過頭，驚慌地看向背后：“那兩個人呢，他們該不會……？”
    另外一個男生暴躁地說：“這個時候你還關(guān)心這個？逃命要緊啊！”
    但是，這句話似乎突然提醒了管天逸，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收住了腳步。
    他扭頭看向背后死寂的別墅，在經(jīng)過剛才沒命的逃跑，他們已經(jīng)和那棟陰森森的建筑拉開了很遠(yuǎn)的一段距離，此刻只能隔著高高的雜草和灌木隱約看到別墅無聲敞開的大門。
    管天逸的眼睛里閃爍著掙扎的神色。
    “喂……”短發(fā)女生哽咽著拉了拉管天逸的胳膊，細(xì)長的指尖都有些微微泛白，聲音細(xì)弱顫抖：“咱，咱們快，快走吧……你們還等什么啊？”
    管天逸猶豫了一下，但終于還是緩緩地?fù)u了搖頭。
    他氣息有些不穩(wěn)地說：“等，等一下，這種鬧鬼的房子我有研究，一般來說，出了建筑之后應(yīng)該就安全了……”
    他的臉仍舊慘白，手腳冰涼顫抖，但是眼睛里卻亮著有些瘆人的光。
    另外兩個男生似乎也鎮(zhèn)定了下來，他們對視一眼，似乎也同樣想到了什么。
    他們咬咬牙，壯著膽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行……行，那就等等看。”
    五個人提心吊膽地屏息等待著，但是過了許久，也并沒有什么東西從別墅內(nèi)追出來。
    應(yīng)該是安全了。
    管天逸定了定神，松了口氣，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jī)。
    雖然他的手指仍然有些顫抖，但是卻絲毫沒有阻礙到他打開了軟件的直播，用手機(jī)的前置攝像頭對準(zhǔn)自己。
    ——事實(shí)上，他和他的朋友們在社交軟件上也算是不大不小的網(wǎng)紅，由于組隊(duì)經(jīng)常去各種鬧鬼的著名場所打卡，所以吸引了一眾和他一樣喜歡靈異事件的陰謀論粉絲。
    管天逸的手腳仍然發(fā)冷，但是顴骨上卻泛起了一絲激動的紅暈。
    這，這可是大好機(jī)會！
    ——自從他當(dāng)博主開始，這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真實(shí)確鑿的靈異體驗(yàn)！
    這個發(fā)現(xiàn)實(shí)在是太重大了，倘若他能夠抓住這個機(jī)遇，說不定可以真的一炮而紅！
    管天逸將手機(jī)的攝像頭對準(zhǔn)自己，氣息吸因未褪的恐懼急促而顫抖，他深吸一口氣，然后用壓抑著激動的聲音說道：“朋友們，我保證，接，接下來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屏幕上零零散散地飄過幾條彈幕：
    “博主這么早就直播啦？”
    “這是又去那個鬼宅探險了嗎？”
    “又是這一套說辭，大家散了散了吧，這個世界要是有鬼早就把博主抓走了。”
    看著飄過的彈幕，管天逸沒有動怒，他只是面色凝重地嘆了口氣：“你們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剛才的經(jīng)歷不止有我一個人經(jīng)歷。”
    他把攝像頭對準(zhǔn)其他四個人。
    他們驚魂未定的表情不像作假，尤其是何憐，她縮在其中一個男生的身后，快要哭出來了：“求求你別錄了，咱們快走吧，我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了。”
    彈幕增多了，更多人進(jìn)入直播間，在屏幕上半信半疑地討論著：
    【……真的假的？】
    【演的吧？】
    【那個小姐姐我在微博上關(guān)注過，是個很溫柔的人，我覺得她不會說謊！！】
    見自己的直播吸引到了觀眾的注意，管天逸控制不住喜悅地抿抿唇。
    他轉(zhuǎn)過身，將手機(jī)拉遠(yuǎn)，保證那棟荒廢的別墅被納入攝像頭內(nèi)：
    “就是這里，這里是m市郊外的一棟別墅，是遠(yuǎn)近聞名的鬧鬼地，本來我們也是不相信的……”
    正在這時，管天逸看到，屏幕上那黑洞洞敞開的大門中，兩個人影緩緩地浮現(xiàn)。
    他猛地一驚，背后浮出一層白毛汗。
    另外四個人顯然也被嚇到了，他們驚恐著準(zhǔn)備大叫，但是在看到那兩人的面孔時，卻都是齊齊一愣，脫口而出的尖叫瞬間堵在了喉嚨里。
    那兩個人面色如常，看上去好像完全沒有趕到一絲一毫的害怕似的，一前一后地從別墅內(nèi)走了出來。
    就像是完全沒有經(jīng)歷任何恐怖事件似的。
    管天逸扭過頭，愣愣地望著背后那兩人，手中托舉著的手機(jī)還在錄像中，他有些結(jié)巴：
    “你，你們……”
    見到如此意想不到的反轉(zhuǎn)，彈幕的討論立刻變得熱烈了起來：
    【等等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所以那兩個從別墅里出來的人是鬼嗎？】
    【哈哈哈哈哈我看是演戲穿幫了吧？】
    “誒？”程策之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你們剛才被嚇到啦？”
    ？？？
    五個人全都是一臉懵逼，茫然地望著那兩人，似乎沒有聽懂剛才那句話的含義。
    五分鐘前，在別墅里。
    葉迦簡單地將這里的情況跟程策之講了一下。
    他隱去了這兩只驚嚇靈是從游戲內(nèi)出來的事實(shí)，只是說，這個別墅里住著的是兩個弱到程策之都看不到的鬼魂，除了喜歡嚇人之外基本無害。
    “這樣啊……”程策之扭頭看向五個人沒命逃出去之后的背影，有些頭疼地說：“不過，既然這里確實(shí)是有鬼魂，局子里之后肯定還是會派人來這里繼續(xù)調(diào)查和進(jìn)行下一步行動的，如果讓這幾個人出去亂傳的話，把這里放在媒體和大眾的注意之下就不太好了。”
    葉迦垂了垂眼，沒回答。
    突然，程策之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握拳錘了下掌心：“有了！”
    別墅外。
    程策之露出了糊弄人的微笑，道：“這里好像是之前主人準(zhǔn)備買來做鬼屋的，但是因?yàn)橘Y金鏈斷裂所以廢棄了，我們上了二樓看到好像有個開關(guān)，一不小心碰了一下，聽到你們下面在尖叫，我們才發(fā)現(xiàn)是把人家之前安裝好的裝置打開了，嚇到你們了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五個人傻眼了。
    他們面面相覷，將信將疑地對視著。
    直到程策之面色如常地將一顆圓圓的眼球拿了出來——
    眼白森森，瞳孔漆黑。
    何憐在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小聲的尖叫，用手緊緊地抓住身旁男生的袖子。
    他問：“剛才是這個嚇到你們了吧？”
    站在一旁的葉迦抬起眼，視線漫不經(jīng)心地向著身旁飄著的驚嚇靈掃去。
    驚嚇靈乖乖地用自己的手在那顆眼球上摸了一下，程策之配合地在球體下方按了一下機(jī)關(guān)，下一秒，剛才還非常恐怖的眼球就變成了一顆木制球的樣子：“瞧，道具而已。”
    管天逸僵著一張臉，視線游移著，一會兒看看程策之，一會兒又看看他背后的別墅。
    手中的手機(jī)還在錄制。
    彈幕上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飄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著名靈異博主翻車實(shí)錄】
    【打臉現(xiàn)場笑死我了，這是什么名場面哈哈哈哈哈】
    【不過說起來，那個眼球真的好真實(shí)，這道具做的太牛逼了吧，要是我我也會嚇到。】
    【一人血書求鬼屋開張！】
    幾條不起眼的彈幕混在大片幸災(zāi)樂禍的討論當(dāng)中：【話說……只有我注意到最后那個小哥哥長得好帥嗎？】
    【樓上姐妹別跑！我也看到了嗚嗚嗚，絕對是能出道的顏值！】
    管天逸低下頭，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彈幕。
    他鐵青著臉，直接把直播掐掉了。
    程策之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乘著那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討論的機(jī)會，他拉著葉迦走到一旁，說道：“太好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啥問題了。”
    他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撥通劉兆承的電話：“我跟部長說說，派戰(zhàn)斗科的人來吧，把這里清掃一下……”
    漂浮在空中的兩只驚嚇靈雖然有點(diǎn)呆，但并不算傻。
    它們抱著彼此，哆哆嗦嗦地問道：“清，清掃？清掃是什么意思？”
    小驚嚇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嗚嗚嗚嗚嗚我不想死啊！”
    “哇哇哇哇我也是！”大驚嚇靈抱住它，果凍一樣的身體在空中顫顫巍巍。
    葉迦抬眼掃了它們一眼，指尖微抬。
    下一秒，程策之猛地看到，兩只渾身透明的，仿佛史萊姆一樣的小幽靈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眼前，他的手一抖，差點(diǎn)沒把手機(jī)摔出去：“這，這是什么！”
    兩只驚嚇靈微微一愣，立刻也意識到了眼前的人類能夠看到自己了，它們飄了過去，用自己涼涼軟軟的身體抱住對方的手腕，嗷嗷大哭：“嗚嗚嗚嗚嗚我們就是喜歡嚇人而已”
    小驚嚇靈打著哭嗝：“人，人類的恐懼很好吃，但是，但是我們不吃人的。”
    “是，是啊，”大驚嚇靈抽噎著：“其他地方的鬼太可怕啦，我，我們怕誒吃掉，才跑到這里住下來，靠嚇嚇鄰居才能吃飽飯這樣子……”
    程策之被纏著，一時也沒了主意。
    ——他非常清楚局子里對待超自然生物的態(tài)度，無論是好是壞，是否有害，一律清除。
    其實(shí)也容易理解，因?yàn)殡m然普通的游魂不會對人類造成什么傷害，但是有一旦放任，倘若魂魄聚集到了陰氣重的地方，很有可能會變成為禍一方的厲鬼，所以干脆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雖然說是這么說，但是在看到兩只完全沒害過人的，弱到幾乎看不到的幽靈向他求饒的時候，程策之忍不住動搖了。
    他抬起頭，求助地向葉迦看了過去。
    葉迦面不改色地聳聳肩：“我看它們好像有什么話向?qū)δ阏f的樣子。”
    程策之：“……”
    完蛋，更糾結(jié)了。
    抱著程策之手腕的小驚嚇靈嗚嗚哭道：“而且，而且每次有人來，我們都會在夕陽下山前努力把他們嚇走的……”
    “是的是的！”大驚嚇靈拼命點(diǎn)頭：“我們有在保護(hù)你們的！”
    葉迦一怔。
    他想起自己先前聽到的對話。
    當(dāng)時這兩只驚嚇靈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能聽到它們的對話，當(dāng)時，它們說——“反正在太陽下山之前把他們趕出去就好了。”
    ——這是它們第二次提到這個時間點(diǎn)了。
    葉迦微微瞇起雙眼，突然開口：“夕陽落下？”
    他問：“夕陽落下會發(fā)生什么？”
    小驚嚇靈抬頭看向他，理所當(dāng)然回答到：
    “夕陽落下之后，宅子就會活起來呀。”
    它的表情是如此天真，令它說出的話顯得更加可怖。
    在眾人的身后，夕陽緩緩地沉了下去，大片大片的墨藍(lán)色占據(jù)了整個天空，只剩下天際的衣角還留著一點(diǎn)余暉。
    隨著小驚嚇靈的話音落下，那點(diǎn)余暉也被吞噬殆盡，只剩下一片即將逼近夜晚的沉沉暮色。
    程策之脊背一寒，猛地扭頭向著那棟宅子看了過去。
    在朦朧黯淡的夜色中，荒廢的三層別墅靜靜地立著，黑洞洞的窗子猶如深不見底的眼睛，無聲地回望著他們，森冷陰沉的氣息籠罩著孤獨(dú)的建筑物，在周圍高高荒草的包圍下顯得越發(fā)瘆人。
    葉迦的眸色微沉。
    他嗅到了眼前別墅中蔓延開來的，和白天完全不同的氣息。
    ——在城市里，永遠(yuǎn)都會有幾個地點(diǎn)，自然而然地會聚攏起龐大的陰氣，如同一片平地中的凹陷，流水會自動地匯聚，這種地方叫做陰井。
    m市一共有三口，每一口都被管理局嚴(yán)密地監(jiān)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前去驅(qū)散清理。
    而這里太過荒涼，遠(yuǎn)離人煙，再加上它應(yīng)該只有夜晚才會開放，所以所以這一口顯然從未被發(fā)現(xiàn)過。
    倘若計算一下這棟別墅荒廢的時間，就能得知這里究竟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積累了多少陰氣。
    “宅子會活過來”這句話……
    恐怕并非無的放矢。
    程策之的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轉(zhuǎn)過身，快步向著那五個年輕人的方向走了過去，正言厲色地喊道：“你們還等什么，還不準(zhǔn)備走嗎？”
    下一秒，程策之的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葉迦順著程策之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剛剛還只有五個人的小團(tuán)體，現(xiàn)在只剩下了四個人。
    管天逸不見了。
    程策之的臉色難看了起來，他猛地拽住其中一個人的胳膊，手指用力到幾乎泛白：“你們另外那個人呢？”
    那個被抓住的男生發(fā)出“哎呦”一聲痛呼，似乎被程策之的表情嚇到啦，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他，回去了……”
    還沒有等程策之送口氣，另外一個人插嘴道：“是啊，他剛才說，一不小心把他花重金買的那個探測儀器落里面了，所以回去找了……”
    程策之眼前一黑，一口氣差點(diǎn)沒喘上來。
    他松開手，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
    正在他慌張之時，只聽一個平靜而穩(wěn)定的聲音從他的身后傳來：“你帶他們回車上吧。”
    程策之扭過頭，只見葉迦站在不遠(yuǎn)處，定定地望著自己。
    漸漸升起的月色鋪灑而下，如同流水般順著他的側(cè)臉向下流淌，將他的肩膀染成霜雪般的潔白。
    青年的表情格外平和，仿佛從來不會有任何驚慌的神色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
    淺色的眼眸反射出月光冷冷的光輝，令人沒來由地對他產(chǎn)生一種奇異的信任感，好像只要將事情托付給他之后，就沒有了任何后顧之憂。
    他淡淡地說：
    “不需要通知局里，我很快回來。”
    程策之回過神，他咬咬牙，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他知道這不符合規(guī)章，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打心底里相信對方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就仿佛有魔力似的，令他堅(jiān)信對方一定有辦法解決。
    幾個人的腳步散亂而急促，消失在了背后的高草叢中。
    葉迦抬眸看向眼前的建筑。
    他瞇起雙眼，緩緩地深吸一口氣——陰冷潮濕的空氣涌入胸腔，帶起一陣細(xì)小的戰(zhàn)栗。
    葉迦能夠感受到……
    有一股極其誘人香甜的氣味從眼前的建筑物內(nèi)散發(fā)出來。
    在那香氣的引誘之下，自己身體里潛藏著的鬼氣緩慢地蘇醒過來，不安地翻滾著，在耳邊無聲地低語——“餓。”
    “——好餓。”
    他收回視線，抬腳向著別墅內(nèi)走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