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樹鎮(zhèn)派出所,林辰也聽見李諾問了同樣的問題。
“我無法保證。”林辰這么回答的。
眼前的民警嚇了一跳:“這不是……這不是……”
“這不是賭博嗎?”林辰站起身,推上椅子,拿起手機,平靜道:“這就是賭博。”
他說完,再次向外走去,李諾拿著車鑰匙,很快跟上,像是想說什么,又發(fā)現(xiàn)好像什么也說不了。
……
幾乎每座大城市都有中山路,就像每座城市都有人民路、鼓樓等標性區(qū)域。
但宏景市中山路較為特殊,它是宏景市由南向北的中心樞紐,無論你是想從市郊紅樹鎮(zhèn)進入城區(qū)抑或是你想由市政丨府所在位置前往匯豪邸商場,都可能經(jīng)過這里。
工作日下午兩點多,路上沒有太多車輛。
18路公交司機打著哈欠,在站臺停車,零星乘客從前門上車。
司機之前接到警方通知,因此當(dāng)乘客上車時,他很負責(zé)地轉(zhuǎn)頭確認這些人里是否有傳說中的嫌疑犯。
然而中山路南上車的乘客很少,除了兩個戴耳塞的男生外,剩下的只有一個腿腳不方便的老太太。老太太手上提著家百福超市口袋,看樣子超市又搞了什么特價活動,所以這么大熱天還要拼命搶東西。
司機轉(zhuǎn)過頭,路口綠燈轉(zhuǎn)紅,一排騎摩托交警呼嘯而過。
他又打了個哈欠,按下車輛起步提示音,發(fā)動車輛。
……
交警小林剛把摩托在路邊崗?fù)ねO拢瑢γ?8路公交車開始啟動。
就在這時,一輛桑塔納由南向北駛過路口,正好是綠燈轉(zhuǎn)紅、短暫黃燈停留數(shù)秒的時候,東西向非機動車道正好有電瓶車斜穿而過。
陽光刺目,柏油路上蒸騰起扭曲熱浪,桑塔納駕駛員滿臉通紅,一臉酒意,瞬間被嚇醒。但是已經(jīng)遲了,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世界巨大的鏡面上橫擦而過,剎車聲響徹云霄,震破耳膜。
和剎車聲相比,撞擊聲反而小得幾不可聞。
等小林回過神來,電動車紅藍交織的碎片和桑塔納車燈碎片已經(jīng)散落一地,傷者飛出10余米,那些斑駁色彩在地面閃耀,觸目驚心。
桑塔納車主滿頭是血地昏迷在了駕駛室里,小林暗道:“媽的,這時候酒駕,簡直找死!”他一邊向那邊狂奔而去,一邊透過耳機向向上匯報,要求急救車輛。
短時靜止的四岔路口再次恢復(fù)運行,行人對事故投以關(guān)切目光,公交車繞開碎片向下一站而去。
傷者問題卻比想象更嚴重,血液像不要錢一樣從傷者體內(nèi)滲出,洇濕鐵灰色路面。
就在這時,小林聽見對講機里傳出問詢聲,他按住耳麥,答道:“報告,和平大道和里河路交界口出現(xiàn)車禍,傷者情況嚴重。”
然而耳機內(nèi)傳出的指令卻讓人意外,小林呆滯片刻,不可思議反問:“為什么要緩慢處理事故,這個路口堵起來,附近道路十有□□都得堵死!”
“盡快把傷者送院,剩下的市里布置的任務(wù),問這么多干什么。”耳麥那頭,副中隊長拔高音量。
小林還想再問,中隊長的聲音卻突然壓低,并且黯啞起來:“要設(shè)路障,抓逃犯。”
小林心中一凜,迅速道:“是,明白!”
……
李志鵬與小林同屬和平區(qū)交警大隊,接到的任務(wù)卻正好相反。
現(xiàn)在,他正以最高80公里時速沿高架向安寧大道路口增援,目的卻是前往那條直通實驗小學(xué)的道口疏導(dǎo)交通,嚴防堵塞。
窗外高樓大廈一閃而逝,警笛拖長調(diào)子,道路車輛向兩側(cè)分開,警車順著讓開的道路疾馳而過。
天空呈現(xiàn)一種明媚的深藍色,冷氣也打得很足,可李志鵬內(nèi)心卻越來越焦躁不安。
車載電臺傳出交警部門各種意味不明的調(diào)令,有巡邏警被要求禁止在某片區(qū)域貼罰單,也有原先執(zhí)勤警被通知調(diào)離崗位,一切都完全亂套。
他剛想按下通話,和那頭的同事說什么。卻突然想起剛才接到的指令,上頭嚴禁自己與同事通過對講設(shè)備交流位置。
他趕忙將手從對講機上縮回,煩躁更甚,如果不是他已經(jīng)向上級確認過訊息的真實性,他甚至懷疑這是什么新型的要將整座城市正常秩序打亂的計劃。
這到底在搞什么鬼,只是抓個女逃犯而已。
李志鵬這樣想道。
……
不止在各條主干道上,林辰的舉動在市交通局也引起了軒然大波。
中央空調(diào)就像沒用一樣,大廳里原先的冷靜有序完全不復(fù)存在,到處是穿越辦公桌椅而行的工作人員。
打印機喀吱作響、腳步聲紛至沓來、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各種內(nèi)部、外部的問詢電話接連不斷打入,以至于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連喝口水的時間也沒有。
車流量、違章情況、道□□通、警力布置,一切訊息都以各種形式呈現(xiàn)在大屏幕之上。
中山路、和平大道、南環(huán)高架,二維的數(shù)據(jù)、三維的模擬圖、完整的監(jiān)控錄像不斷地刷新。
屏幕下角有一張完整的宏景地圖,地圖上星星點點的各色標志令人眼花繚亂,并且還在不斷更新。
交通局工作的員工幾乎看不懂上面的標志,他們只知道坐在監(jiān)控屏幕前那個男人給整個大廳帶來的混亂。
更可恨的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非常平靜地坐在巨大的監(jiān)控屏前,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那個人左耳里插著耳機,一根手指勾住耳機線上的話筒,看樣子像在與什么人通話,而他剩下的還空閑的耳朵,卻仿佛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諾總覺得林辰的聽力系統(tǒng)可能有什么特殊構(gòu)造,所以能屏蔽一切雜音。
比如在他們身后,這座指揮大廳二把手的喋喋不休聲快把他煩死,但這個聲音就一定進入不了顧問先生耳內(nèi)。
二把手沖他們吼道:“我們都有排班表的,抽那么多警力到中山南路,別的地方怎么辦?簡直亂來!”
林辰置若罔聞,對著話筒說:“對,榆林區(qū)柳行大隊調(diào)配一半警力前往和盛廣場附近設(shè)置路障……嗯,和匯豪邸保持一段距離……對。”
“這不行!”二把手又是一聲怒吼,重重一拍李諾肩膀,把所有的口水噴到了他臉上,“你們這根本就是在擾亂正常城市秩序!”
李諾抹了把臉,就在這時,李諾感到林辰用直接戳了戳他的手背,他抹了把臉,低頭一看,趕忙把紙上記錯的一處細節(jié)杠掉,重新寫上林辰安排他記錄的內(nèi)容。
這一細節(jié)就像點燃爆竹的火星,二把手頓時炸了,沖林辰后背大吼:“都給我停下!”
那聲音實在太大,如同炸彈轟過,四下驟靜。
因為□□靜,林辰的聲音在這樣肅靜的氛圍中聽起來格外清晰。
“嗯,每輛車都要停車檢查。”林辰一字一句說道。
二把手的臉色已經(jīng)差到不能再差,林辰也像感知到什么,在說完那句話后,他終于緩慢取出耳塞,遞了出去。
“剛才已經(jīng)向您解釋過,這是為了追捕嫌犯。”林辰說。
“以給市民生活帶來不便為代價?”二把手質(zhì)問道。
李諾接過林辰遞來的耳塞,震驚到無法言語。林辰抬起頭來,沖他比了個手勢,他趕忙把耳塞塞到自己耳朵里,里面?zhèn)鞒鏊惹奥犨^的陽光少年聲音,他記得林辰叫對方王朝,林辰指著耳塞對他說,“他問什么你回答什么就好。”
“李諾是吧,李子圓分局交警出發(fā)了嗎?”耳機里,王朝并未在意林辰交出耳麥的舉動,用非常流暢的語速問道。
李諾抬頭,四下看去,最后在大屏幕上找到訊息。
“已經(jīng)出發(fā)了。”他答。
李諾這邊看上去很順利,林辰轉(zhuǎn)而望向情緒累積到頂點的領(lǐng)導(dǎo),平和地道:“代價是必要的,嫌犯非常危險。有證據(jù)顯示,嫌犯接受過專業(yè)反偵察訓(xùn)練,我們很難通過常規(guī)布控抓捕她,只能冒險。”
“再怎么危險都是個女人,你們這么大張旗鼓是要給公眾演戲嗎,不覺得太小題大做?”二把手又問。
“那個……那個藥物是真的嗎,會讓人神智混亂?”角落里,小心翼翼的女聲響起。
這次,林辰?jīng)]有再回答。
李諾脊背緊繃地聽著,他想起先前養(yǎng)老院里令人渾噩的血腥畫面,渾身一凜,正要開口替林辰回答,耳塞中卻傳出少年人放下什么東西的脆響。
“真麻煩。”李諾聽見王朝自言自語,隨后耳機中又傳來一陣鍵盤敲擊聲。
李諾壓緊耳塞,想聽清王朝到底在說什么,大廳里驟然響起的驚呼聲讓他猛地抬頭。
不知何時,屏幕中一塊道路監(jiān)控錄像突然變黑,像巨大白色馬賽格上的壞點。
接著他才意識到,那并不是完全黑色,而是一段夜晚的監(jiān)控錄像。
監(jiān)控拍攝的位置是某新村口的熱鬧夜市,夜幕下,人們觥籌交錯,談笑風(fēng)生,空氣里仿佛還帶著陽光的殘余味道。變故始于毫無預(yù)兆的下一秒,畫面中的食客殘酷扭打在一起,用最不留情的手段瘋狂地傷害著對方。
大廳里膽小的女警已經(jīng)捂住眼睛,明明是無聲黑白片,畫面中的嘶吼和血色卻真實得像要濺出屏幕。
“夜市燒烤攤殺人事件!”李諾瞬間意識到了監(jiān)控里重放的是什么事的畫面。
他之前看過這段錄像,如今再次重放,他仍然感覺到一陣陣寒意襲上自己的后背。明明是在熱烈喧鬧的警方大廳里,這一瞬間,他卻感覺自己像是被浸泡在冷水中一樣。
大屏幕上的錄像畫面很快停止,大廳里恢復(fù)死一般寂靜。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仍是林辰,李諾聽他對自己說:“做你自己的事,這里我會處理。”
李諾不懂林辰在說什么,但他突然聽見耳麥內(nèi)傳出王朝聲音:“知道啦!”
他這才意識到,林辰不是在對他說話,而是在教育王朝。李諾握緊耳麥,下意識地問道:“是你干的?”
“哎呀小意思啦。”那頭,王朝很謙虛地說。
雖然耳機里的聲音顯得非常輕松,但在場眾人顯然被那段短視頻嚇得不輕。
不久前還對林辰抱有抵觸情緒的二把手已經(jīng)冷靜下來了,臉色鐵青地問他:“沈戀持有的藥品殺傷力真的這么大……那還能算是藥品嗎?”
林辰目光掃過大廳中的所有面容,最后點了點頭。
在那之后很短暫的三五秒內(nèi),大廳內(nèi)再度靜得落針可聞。
李諾深深吸了口氣,只聽二把手終于回過神,對整個大廳所有人說:“看什么,散了,各自回歸崗位!”
那聲響后,大廳內(nèi)再度忙碌起來,接聽電話的警員依舊在接聽電話,負責(zé)傳遞林辰指令的警員也依舊在傳遞指令,一切恢復(fù)到先前一鍋粥的狀態(tài),但李諾卻覺得,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插曲很快過去,林辰復(fù)又在位置上坐下,李諾瞥他一眼,見顧問先生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他只能寬慰道:“其實兄弟單位也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您來的時候給他們說清楚,就好配合了。”
林辰的目光隨之而來,里面的神情讓人看不清楚,但一定和“輕松”一詞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怎么了?”李諾有些緊張,“我是不是說錯什么了?”
“有些事情,并不適合用來作為說清楚的例子。”林辰模棱兩可地道。
“為什么?”李諾反問。
“因為恐懼固然能使人聽令,但也是最危險的病毒。”
再遇到后來的事情之前,李諾并不明白林辰這句意義不明的話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在他們離開監(jiān)控大廳的時候,整座城市交通被林辰扭曲排布成一種令人看不清的模糊狀況。
但如果你可以站在城市高處,或者可以像電話那頭的少年人一樣,將整座城市交通數(shù)據(jù)整合起來,你就會發(fā)現(xiàn),一條明晰的道路正以徐徐有致的姿態(tài),向漫無目的的罪犯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