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門,離微峰前的一棵抱樸樹前, 圍立著一群小蘿卜頭。
他們年紀不大, 扎著雙髻, 穿著歸墟白袍, 拼命仰頭朝郁郁蔥蔥的峰頭看。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走來,同他們一起仰頭看了一會,問:
“你們在看什么呢?”
“我們在看離微仙君和盡歡仙君的家啊。”
齊刷刷的聲音, 稚嫩得仿佛地里初生的青草。
“看清楚了么?”
“沒!”
小蘿卜頭們轉(zhuǎn)過頭,看見笑瞇瞇的少年,唬了一大跳:
“師兄, 你怎么來了?”
少年臉一板,挨個抽了一頓:
“這地方是你們能來的么?!讓離微仙君瞧見——”
“——我們?nèi)デ笄蟊M歡仙君就好啦。”
小蘿卜們七嘴八舌地道,“上回在路上,我們瞧見盡歡仙君,仙君甚是可親,還與我們一人一顆糖哩。”
“是極, 是極,盡歡仙君當真是三千界里最最貌美可親的仙姑,可惜,偏偏許給了那兇巴巴的離微仙君。”
少年:“……”
童言無忌, 童言無忌。
作為李司意偶然得之的親子,少年與離微師叔、盡歡師叔早混了個臉熟,朝離微峰拱了拱手,為這幫口無遮攔的小蘿卜們求情, 便趕鴨子一般趕他們。
小蘿卜頭們不樂意:
“再一個月,離微仙君便要與盡歡仙君一同登仙,我等以后可再看不見仙君們了。”
“你們以后修煉若爭氣些,也可以上界尋仙君們啊。”
玄蒼界無人不知,離微仙君與盡歡仙君乃一對神仙眷侶,從來形影不離、鶼鰈情深——
離微仙君執(zhí)掌大日仙府那年,便可順利登仙,可他硬生生壓制修為百年,只為等盡歡仙君一同升仙。
玄蒼界女修哪個不歆羨盡歡仙君得道侶如此?
而盡歡仙君也爭氣,以先天道種入道,短短百年,便入還虛境大圓滿,一手《莫虛經(jīng)》一法以造天,尋常大修十個連手,也對付不了她。
玄蒼界男修,又有哪個不羨慕離微仙君艷福?
小蘿卜頭們不忿離去,而這時被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此時卻在吵架。
當然,吵是小蘿卜頭們眼中善解人意、溫柔可人的盡歡仙君單方面在吵。
“我不想要海棠了。”
鄭菀將足上的鞋履踢了,一雙潔白如雪的赤足伸到崔望眼皮子底下,蔻丹紅艷艷,一朵朵海棠花悄然綻放。
“一年年的,你就光畫海棠了,紅的、紫的,粉的、白的,還有金的!膩不膩歪?!能不能換個花樣?”
崔望看著那雪白的赤足,喉頭咕噥了下:
“海棠甚美。”
“……”
鄭菀翻了個白眼。
作為女人,她膩歪。
一百年了,天天一個花樣,看都看厭了。
這人簡直愛海棠成癡,連衣角都要繡上一模一樣的海棠花——
導(dǎo)致現(xiàn)在,整個玄蒼界生生把海棠花捧成了界花。
人人以繡海棠為榮。
“我不喜歡跟別人重樣的。”
鄭菀耍賴,“你換個。”
崔望繃緊了臉:
“不換。”
鄭菀將手指也伸到他面前:
“望郎,你是不是不愛我了?這花樣,已經(jīng)過時了一個月了……”
她喪著臉,眼睛濕漉漉的,看人的眼神像門前守著的魯鹿犬,飽含期待,又藏著失落——
連耳朵都頹然地耷拉下來。
崔望對自己嘆了口氣:
“想換什么?”
鄭菀一下子就開心起來了。
兩只眼睛亮晶晶的:“就畫上回我們在玄機界看到的那株玲云花。”
“……好。”
玄蒼界人人皆知,離微仙君有一手神乎其神的畫技,偶爾流傳出的幾幅風(fēng)景圖,已在黑市飆到一萬塊上階元石一幅的高價,幾與上階法寶媲美。
卻無人知道,這樣一幅丹青炒到一萬塊上階元石、都懶得動筆的離微仙君,卻愿意低下頭顱,為她月月畫丹寇、時時換花樣。
更無人知道,在人人崇懼、清冷如雪的離微仙君府中,有一座專門開辟的暗室,那暗室,掛滿了一室的美人圖,而所有的美人圖,都只畫了一個人。
美人嬉笑怒罵皆成景,這景,被人細細珍藏,匯于筆尖——
連鄭菀自己也不知道。
她此時坐在床沿,翹著一雙赤足,踏在男人的膝上,任他取了丹青細細描繪:
不一會兒,一朵四瓣鈴云花便栩栩如生地出現(xiàn)在她漂亮的指甲蓋上。
鳳仙花的顏色,是特意調(diào)制的。
濃得純粹,顏色仿佛要從指甲上流出來。
鄭菀看著他,忽忽想起這百年,阿耶阿娘去時,她本以為自己會崩潰,會隨之而去。
可她沒有。
他一直伴著她,像一棵高大的梧桐,從未離開,以沉默卻雋永的力量支撐她。
“升仙時,我們回一趟凡間,如何?”
到還虛境,已經(jīng)有撕開界門的能耐了——雖然要費些功夫。
崔望一愣,抬頭:
“你想回去?”
“我阿耶阿娘始終留戀故土,我想回去一趟,若后人中能有修煉之人,便帶他們過來,也算全一份血緣之親,還想……再看一看,你我曾經(jīng)生長過的土地。”
鄭菀眉眼彎彎,因著現(xiàn)在的幸福,再想起過去的欺騙、情動、折騰,便另有一番滋味。
崔望似也想起了過去:
“去便去罷。”
可去凡間后,才發(fā)覺凡間已然大變樣了。
不過區(qū)區(qū)百年,已經(jīng)換了兩朝。
大梁舊朝早已過去,后起的大陳立朝不過二十年,便被晉朝取而代之。
此時正是晉二世在位,其人勵精圖治,國泰民安。
而鄭家和崔家,早已在王朝更迭中泯然眾人,鄭菀和崔望并未現(xiàn)身,見后人里沒有能修煉之人,便悄然而去,回了玄蒼界。
“你不大高興。”
回了府,崔望才道。
鄭菀枕著他胸膛,落落寡歡:
“故人都去了,連容怡……”
她悶悶道:
“若我那時,能多帶一個人便好了。”
在人人恨不得離她十萬八千里時,唯有容怡還愿意在她身邊。
這次回去,卻只找到一個小小的墳?zāi)梗飞嫌涊d,也不過短短一句:
“死于叛兵之圍,跳城不降。”
“菀菀,”崔望親了親她發(fā)頂,安撫似的道,“你那時問她,她也不會應(yīng)你。”
“……也是。”
鄭菀不過一會兒,便想開了。
一月后,劫雷如期而至。
兩人選了遠離大陸的深海渡劫,在整整三日八十一重先天雷劫不停轟炸后,終于成功渡劫。
彼時玄蒼界人人矚目,在驚天動地的雷劫過后,不約而同向深海俯首:
“賀離微仙君、盡歡仙君,度九九八十一重先天劫,升大乘仙!”
浮生真君眉間八瓣蓮,雙手合十,朝深海一福:
“阿彌陀佛。”
起身時:
“愿得自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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