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寒意漸濃。即便陽光普照,坐在園子里也是有點(diǎn)涼。</br> 或許,只有她覺得涼。祝圓暗忖道。</br> 她現(xiàn)在不光腦袋漲疼,還渾身發(fā)冷,怕是要糟。</br> 好在桂圓紅棗茶溫?zé)?喝得舒服些。</br> 對面的劉新之還在說話,祝圓忍不住端起茶盞再喝一口——茶開始涼了,也見底了。</br> 她眉心微蹙,放下空茶碗,她想讓人在續(xù)一杯,也不知道怎么——</br> 兩名紫衣丫鬟悄然走進(jìn)涼亭,依次給在座諸位換了茶盞。</br> 劉夫人笑嘆了句:“這天兒果真是冷起來了,茶水都換得勤快了。”</br> 張靜姝笑道:“冷便冷了,四時皆有風(fēng)景,冷了也有冷的好。秋桂冬梅,也只有冷了才能得見呢。”</br> “也是。喝茶喝茶。”</br> “桂花香里品桂花,別有一番風(fēng)味~”</br> “待會還有桂花宴,今天我們也來一把附庸風(fēng)雅~”</br> 倆人相視而笑。</br> 祝圓看了眼換了茶便離開的丫鬟,碰了碰碗沿,確認(rèn)溫度合宜,才端起來,按著平日習(xí)慣刮了刮,送到嘴邊啜飲一口。</br> 依舊是桂圓紅棗茶。</br> 果真不是她多想……</br> 祝圓暗嘆了口氣。</br> 是謝崢嗎?</br> 昨天他才說了那樣的話,今天就能獲知她的行程……這便罷了,畢竟祝家早就不知道被塞了幾個眼線。</br> 可這里是劉家,國子監(jiān)司業(yè)大人家。也埋了眼線?</br> 連一名無實(shí)權(quán)的六品官員家里都有眼線……其他人呢?其他的大人們呢?</br> 怪不得謝崢昨天早上會那般自信,不需要倚靠世家官員什么的……這些世家官員,分明就已經(jīng)在他的監(jiān)控之下了吧?</br> 這就是皇權(quán)嗎?</br> 祝圓有些不寒而栗。</br> 而且,謝崢今年似乎才十七。</br> 尋常的十七歲男孩,會有這么深的城府嗎?</br> 等等。</br> 三年前,狗蛋謝崢才十四歲。</br> 端著茶盞的祝圓陷入了沉思。</br> 十四歲,書法老道,性格沉穩(wěn),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十五歲就能派人到蕪縣給她送錢……</br> 她當(dāng)時確實(shí)不信對面的狗蛋是年過五十的老頭,可十四……也太小了吧?</br> 她進(jìn)京后被狗蛋的身份嚇著,又發(fā)生一連串的事情,竟然忽略了這個問題。</br> 謝崢,難道跟她一樣,也是穿越過來的?</br> 不,不可能。</br> 謝崢對現(xiàn)代科技發(fā)明等認(rèn)識都是空白的,他的思想、簡介,甚至上位者的姿態(tài),都沒有作偽。</br> 那他……</br> “……三妹妹,你覺得如何?”</br> 祝圓瞬間回神,微笑道:“挺不錯的。”</br> 劉新之高興不已:“我就知道你也喜歡!”他頓了頓,微微壓低聲音,“那回頭,我送你一份可好?”</br> 祝圓怔住。送什么?她剛才完全沒留神啊……心思急轉(zhuǎn),她謹(jǐn)慎道:“這不太好……”</br> 劉新之有些失望,下一瞬又振奮起來,灼灼地看著她:“沒關(guān)系,以后給你也行。”</br> 祝圓:……</br> 她覺得,可能沒機(jī)會了。</br> 正好劉府下人來報,說桂花宴已準(zhǔn)備好,請諸位移步。</br> 祝圓松了口氣,忙放下又空了的茶碗,起身——腦袋又是一陣抽痛。</br> 她下意識扶了扶腦側(cè)。</br> 劉新之正看著她呢,發(fā)現(xiàn)不妥,忙低聲問:“怎么了?”</br> 祝圓忙放下手,不敢搖頭,笑道:“我以為頭花掉了。”</br> 劉新之的視線隨之落到她的發(fā)髻上。</br> 祝圓還未及笄,梳的是雙平髻,兩邊各插了朵黃色漿紗鑲紅珠的頭花,與今日“暗淡輕黃體性柔”的桂花相得益彰,更顯其嬌艷俏麗,還帶了幾分俏皮可愛。</br> 劉新之有些怔愣,下意識伸手輕撫她頭花,低聲道:“沒有……很好看……”</br> 祝圓渾身一顫,立馬退后一大步。</br> 劉新之瞬間回神,急忙收回手,羞愧不已,連連作揖:“抱歉——”</br> “無事,走吧。”祝圓看見劉夫人、張靜姝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忙打斷他,率先往前走。</br> “啊?”劉新之起身一看,忙不迭追上來,不停低聲道歉,“三妹妹勿怪,我、我不是故意的……”</br> 祝圓搖了搖頭,輕聲道:“知道,劉大哥無需再提。”</br> 劉新之沒有察覺,以為她真不計較,登時又開心了不少。</br> 他看不到的地方,祝圓的神色已經(jīng)冷淡了下來。</br> 劉新之其實(shí)真的挺不錯的,性子溫和儒雅,做事規(guī)矩,以后即便納妾收房,想來也不會虧待她……</br> 她接受不了。</br> 剛才劉新之只是碰了碰她的頭花,她的汗毛都炸了。</br> 算上攔邱志云那一回,她跟劉新之至今只見了三面。按照她娘的預(yù)估,今年底或者明年初她就能跟劉新之定親。</br> 沒有感情,沒有了解。</br> 一想到要跟面前只知姓名、外形,不知其內(nèi)里思想的男人進(jìn)行親密接觸,還要在未來跟別人共享一夫……</br> 她就想吐。</br> 或許原只是嫌棄,但身體不適加重了這種感覺。</br> 她原本想,倆家都不著急,一個沒及笄,一個還要科舉,最早也得明年底后年初。這么長時間,慢慢來往下來,也能熟絡(luò)不少。</br> 興許她就不會這么抗拒。</br> 可她等不了。</br> 若能快刀斬亂麻,近日便定親還能談下面。可謝崢……便是那最大變數(shù)。</br> 再者,快刀斬亂麻,便又陷入適才的僵局——與陌生男人耳鬢廝磨、魚水交融——她又接受不了。</br> ……</br> 她不能再自欺欺人。</br> ***</br> 祝劉倆家畢竟還未定親,吃飯之時,祝圓與兩位長輩一席,劉新之送她們到地方后便依依不舍地離開了。</br> 沒有那灼人的目光,也不需要再裝淑女地輕聲慢語,祝圓著實(shí)松了口氣。</br> 適才在院子里喝了兩碗熱乎的桂圓紅棗茶,又遠(yuǎn)離那馥郁濃香,祝圓覺著自己終于好些了。</br> 精致的桂花料理呈遞上來,在劉夫人的盛情邀約下,張靜姝倆人都吃了不少。</br> 祝圓猜測自己約莫是昨夜里著涼了,頭疼發(fā)冷都是感冒征兆。感冒嘛,就要吃好睡好。</br> 所以,雖然她胃口不開,依然逼著自己吃了大半碗——又不是要干活的普通百姓,這些人家里的碗一個賽一個的精致小巧,大半碗,還不夠她平日的一半。</br> 平日她在外頭做客用餐不好添飯,便會多吃許多菜,一直吃到下半場。</br> 張靜姝才剛吃幾口呢,便看到她撂筷子,下意識便看了她一眼。</br> 就那么三個人,劉夫人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有些詫異:“可是不合胃口?”</br> 祝圓忙搖頭,笑道:“都很好吃,只是我早上吃多了,這會兒還吃不下呢。”</br> 張靜姝忙幫著打圓場:“早上家里做了她愛吃的,她就有些貪口……下晌她就知道餓了。”這還在做客呢,有什么事回去再問便是了。</br> 祝圓求饒般笑。</br> 劉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再多問,繼續(xù)跟張靜姝聊了起來。</br> 祝圓卻越坐越難受。</br> 今天吃的是桂花宴,但中餐嘛,脫不開蒸煮炸煎,混上桂花,也只是聽著雅致……唔,味道其實(shí)也挺好,只是她不克化。</br> 甚至開始犯惡心了。</br> 祝圓忙灌了兩口茶壓下去——好在某些人沒有把她飯后解膩的茶水換掉。</br> 等兩位夫人吃完又聊了會兒,張靜姝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告辭離開。</br> 常來常往的,劉夫人也沒多挽留,還笑著打趣道:“后日還得蹭你的光去明德書院賞花呢,今兒我就不留你了,省得你看膩了我,后日不帶我去。”</br> 張靜姝好笑:“這我可不敢,你家的香片好,我還想多喝幾回呢~”</br> “去去去,前幾日才給你包了些回去,今兒可不許再打我香片的主意。”</br> 說說笑笑,三人走到了二門處。</br> 劉新之已經(jīng)等在那兒了。</br> 胃里一直翻騰的祝圓捏了捏虎口。忍住忍住,這小子再磨嘰也說不了幾句話</br> 可惜,兩位夫人聽不到她的心聲,甚至還都笑了起來。</br> 劉夫人打趣般問劉新之:“這么巧啊?”</br> 劉新之赧然地看了眼微微低頭的祝圓,拱手道:“聽說外邊近日出了人命官司,兇手還未查出,為防萬一,請允許新之送兩位回府。”</br> 張靜姝頓住,忙婉拒:“光天化日之下,諒歹徒不敢行兇。你的好意——”</br> 劉夫人揶揄:“你就讓他送唄,小年輕想的跟咱們能一樣嘛?”</br> 祝圓捂住嘴。要糟……</br> 張靜姝頓了頓,也笑了:“行吧,那就勞煩——”</br> “三妹妹!”劉新驚呼出聲,大步過去,一把扶住祝圓。</br> 祝圓顧不得避開他的手,彎下腰,“嘔”地一聲,吐了。</br> 污穢物吐了一地,酸臭味撲面而來。</br> 攙著她的劉新之下意識松手,掩著鼻子退開兩步。</br> 后頭的夏至攙住祝圓,急聲問道:“姑娘,你怎么了?”</br> 張靜姝更是嚇了一大跳,提起裙擺小跑回來,繞過劉新之扶住她:“怎么突然吐了?”</br> 祝圓接過夏至哆嗦著遞過來的帕子擦擦嘴角,有氣無力道:“好像著涼了。”吐完了胃舒服了,整個人卻仿佛快掛了,腦袋卻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拿錘子在里頭敲敲敲。</br> “好端端怎么突然著涼了?”</br> 站在幾步開外的劉夫人遲疑片刻,問:“要不別急著走了,我讓人去找找大夫吧?”</br> 祝圓實(shí)在不想說話,靠在夏至身上,半闔的雙眸平靜無波地掃向幾步外緊張不已又躊躇不前的劉新之,暗嘆了口氣。</br> 這便是現(xiàn)實(shí)了吧……</br> 十八歲,還是太年輕了……</br> 那頭張靜姝也冷靜了些,強(qiáng)笑道:“謝了,都走到這兒了,我直接帶她去醫(yī)館吧。”</br> 劉夫人也不強(qiáng)求:“那行,看了大夫后派人人給我報個信,省得我們擔(dān)心。”</br> “好。”</br> 福了福身,張靜姝便與夏至一起攙扶著無力的祝圓上了馬車。</br> 鞭聲一響,馬車便“嘚嘚嘚”地快步離開。,,網(wǎng)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