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江南, 京城的春天來得總晚一些。
陸岺牽著兩個孩子走在路上時,總覺風還不夠暖。怕兩個孩子受涼,他便讓人取來小披風給孩子們裹上。
只是已滿五歲的小乖們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們出行, 既不愛坐馬車里也不愛裹上撓人行動的披風。
為此,披風才系上,兩個小家伙便很有默契的,齊齊動手, 將披風又解開了。
陸岺是個好脾氣的爸爸。見孩子們把披風解開了,也不惱,蹲下身又不厭其煩地給他們系上。一邊系一邊還道:“走到東宮可要些功夫。這一路風大, 受了涼,回去得吃藥藥。”
“爹, 懿兒強壯著。”
元懿舉起自己的小胳膊, 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學著陸岺的口氣道:“爺可結實著, 能一打三!”
“哎呀!”
陸岺喜得直咧嘴,將元懿抱起親了親, 道:“乖乖兒, 真有你爹我的氣勢!”
元釗撇撇嘴,雖沒說什么, 可看自己爹的眼神卻有些鄙夷。奶奶說了, 人光長得壯沒用。人得聰明, 得多讀書,要跟娘學,不要跟爹學。
笨蛋阿姐能一打三有什么用?自己已經認很多字了。
心里是這樣想的,可手卻是不由自主地舉了起來,“爹, 釗兒也要抱抱。”
陸岺笑著將女兒放下,又將元釗抱起,親了親,道:“好,抱抱。”
與兩個孩子溫馨過后,兩孩子也愿意裹著披風了。陸岺見他們聽話,心里不由得意。
這帶孩子跟帶兵差不多。軟硬兼施,總能聽話。
一行人步行了一段路,直到兩個小家伙走不動了,這才上車前往東宮。
太子派人來傳訊,讓陸岺帶著孩子過去喝兩口。如今國力蒸蒸日上,東宮諸君的事雖不少,可因著有天子在撐著,閑暇的時候倒也不少。
比起太子,更忙的人其實是太子妃。
左玉辦的女校四年前正式對外招生。為了給左玉站臺,太子攜著太子妃親自過來參與了剪彩。在參觀了學校后,太子妃對這個事也挺感興趣,便出了一大筆錢來支援左玉。
有了太子妃入股,又有下任儲君站臺,招生的事倒變順利了起來。不少權貴人家為了某種政|治意圖便將自家女兒都送到了女子學校讀書。
有了這些人的加入,女子學校的招牌算打響了。而一些稍有余資的平民在詳細了解了招生規則后,也動了心。
資產低于五十兩者的人家如愿送家中女子來讀書學技能,不但可以包吃住,以后畢業了還會安排工作,月薪不會低于二兩銀子。
這個誘|惑對于平民來說有些大。因著受時代限制,這個時代的大多女子并不能直接為家庭創造財富。故而看到月例不低于二兩銀后,許多人就動心了。
要知道現在碼頭抗包的一個青壯,平均下來也就四五兩銀子,這還得是光景好的時候才有。現在一個女子出去讀書,讀上幾年能得二兩月銀的活計,那怎么算都是好事。
為此,女子學校在第二年的時候,就不得不對學校進行擴張,以此來容納更多的女學生。
太子妃時常往來女子學校,思想漸受影響的同時,發現做這樣的事不但利國利民,還能得到好評后,工作的熱情就上來了。
對此,左玉以及向淑蘭等人那是極力鼓勵與肯定。天子就這么一個兒子,只要不出意外,這位就是下任國母。如果由她參與女子學校的操辦,那女校的前途或許會更好。
太子妃有自己的事要忙,自然不可能常在家里待著。而且,她也十分沉迷給平民女子上課。如此一來,太子閑暇時便會叫陸岺入宮陪伴。與陸岺吃酒的同時,順便讓下一代培養下感情。
兩個小家伙特別喜歡去東宮。在家吃東西,左玉會管著。但到了東宮就可以隨便吃了。除了各種美食,還有玩伴。
太子目前有一妻一妾,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最小的兩個與兩個小寶年歲差不多,湊在一起很是熱鬧。
元懿與元釗的性格多多少少隨了陸岺,愛熱鬧。有同齡的孩子一起玩耍,自然就更喜歡去東宮了。
到了東宮時,太子已擺好酒菜。兩兄弟吃酒也不講究,有幾個下酒菜便能吃得高高興興的。
酒吃到一半,上頭了,兩人就開始吹牛逼。他倆吹得天花亂墜的,邊上在玩的孩子們也都豎著耳朵聽著。聽著聽著,“對立”就搞起來了。
太子的小女兒明容昂著小腦袋,很不服氣地道:“表叔叔,你吹牛,我爹爹才是最厲害的。”
“瞎說!”
話才出口,元懿立刻站了起來,“我爹爹沒吹牛,他才是最厲害的!他一頓飯能吃五碗飯,力氣很大!”
“我爹能吃十碗!”
明容毫不客氣地反擊,“我爹力氣更大!”
“你胡說!”
元懿撇著小|嘴,“你吹牛!我爹爹能吃二十碗!”
“我爹能吃整整一桶飯!”
“我爹能吃一米缸的飯!”
明容瞪大眼,好似被驚到了。她撓了撓頭,秀氣的眉蹙在了一起,似乎在想還有什么容器能比缸更大。
陸岺看著哈哈笑,“表哥,我說我閨女聰明吧?她知道米缸呢。”
他臉上透著得意,看著女兒的眼神好似在看神童一般,滿滿的驕傲與欣慰。
“呵。”
太子輕笑了下,“明容是公主,不知廚房盛米容器正常。”
“呵。”
陸岺也輕笑了下,“我家玉兒說,這人活著就得什么都了解下。不然以后管家,一斤米不知幾何,容易被下人糊弄。”
“天家公主出嫁,多有管事陪嫁。”
太子故作云淡風輕地道:“只需學用人,無須知米價幾何。”
陸岺咬咬牙,望著太子那胖胖的臉,忽然又笑了,“事必躬親雖不可取,但若問事少了,難免長肉。還是趁著年歲小,多學東西,多跑動,這樣才不會變成胖子。”
太子的牙齒磨了起來,冷笑著,“變成胖子總比不學無術的好。”
兩人四目相對,有火光閃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明容一拍手,得意地道:“我爹能把頭埋在米缸里一直吃,一直吃,吃成一個大球!”
“哈哈哈哈哈哈!”
陸岺一聽這話,頓時笑得前仆后仰的,“對對對,吃成一個球!你爹可厲害了,哈哈哈!”
太子臉黑了。后牙槽磨了磨,正琢磨著要怎么挽回尊嚴時,忽然聽到元懿發出略顯尖銳的叫聲,“我爹能把整個京城的飯都吃下去!”
“京城的飯都在人肚子里!”
明容指出了問題關鍵,“你爹怎么吃人肚子里的東西?!”
元懿如遭雷擊!
對啊,這是個問題。
但她怎么能輸?!
她立刻大叫,“我爹能把人肚子里的飯都吃了!”
陸岺臉黑了。太子大笑,“肚子里的飯?哈哈哈!!”
話才出口,就聽到明容道:“我爹也能吃!我爹能趴在所有人的肚子上一直吃!”
“哈哈!表哥,你到底能吃多少?”
陸岺狂笑,“嗯,肚子里的飯,哈哈,好香啊!”
“我爹也能!”
元懿跺腳,“我爹能把頭扎進所有人的肚子里去吃!”
“哈哈哈!”
太子這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表弟,你也吃得好香!”
兩人對視著,相互磨著牙,擠出一絲笑,異口同聲地道:“表哥(弟),童言無忌……”
“笨姐姐。”
元釗看不下去了,“肚子里的飯那就是臭臭!爹是不可能貼在屁|股上吃臭臭的!”
此言一出,陸岺有種想掐死兒子的沖動。
就你聰明,就你聰明!居然還說出來了,這飯還能吃得下嗎?
“吃的,吃的!”
元懿才不聽弟弟解釋,見明容懷疑,便跺腳,“爹爹臭臭也吃!爹爹能一直吃臭臭,吃一整天!爹爹最厲害!”
“哈哈哈!”
太子笑得捂著肚子,連連道:“表弟,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我爹能吃一整年!”
明容氣得也是跺腳,“吃一整年臭臭的爹比表叔厲害!”
“不是,我爹才厲害!”
“不,是我爹爹厲害!”
兩小的繼續爭論,而一旁的太子與陸岺這下都沒心思相互嘲笑了。因為兩人都發現,自家的女兒都是來坑自己的。再說下去,怕不是要把全大昭的臭臭都吃了。
這話題太有味道了,不能讓他們說下去了。
太子輕咳了聲,道:“我們不吃臭臭,臭臭不能吃。再者人各有所長。我跟你們叔叔差不多的,不分上下。”
“不!”
明容委屈,“爹爹是太子,爹爹厲害!”
“我爹爹抓了北契皇帝,我爹爹厲害!”
“好了,好了。”
陸岺見表哥讓步了,便呵斥元懿,“不說了。都厲害,都厲害。大侄兒,你帶著弟弟妹妹們出去玩玩?我跟你父親說會話。”
太子第一個孩子明殊已經九歲了。跟太子一樣,長得也是圓鼓鼓的。性子跟自己父親也像,都是隨和的人。
聽到自己表叔這樣說,便起身領命,帶著弟弟妹妹們出去玩了。
到了花園里,元懿與明容的爭斗還沒完。天子與皇后子嗣艱難,成年的孩子只有兩個。而太子雖有四個孩子了,可卻只有一個女兒。
因此,明容小公主那真真是被天子皇后以及太子捧在了手心里,那性子跟哥哥們都不同,十分驕傲。
她的小玩伴都被家人叮囑過,都不會跟她爭。偏偏同樣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元懿卻不會買她賬。這一來二去的,兩人算是結下“梁子”了。
離開了家長視線,還未等她們的哥哥給她們安排玩耍節目呢,就見元懿指著花園里的小池塘道:“我爹爹能吃下這么多臭臭。”
有了東西類比,感官一下就明朗了。
明容瞪著小池塘半晌,都想不出來有什么東西比這更大。明殊感覺頭疼了。
他不明白自己兩個妹妹為什么要執著于讓自己的爹吃臭臭?他輕拍了下元懿與明容的腦袋,小包子一般的臉肅穆了起來,“臭臭不能吃。吃了也不會變厲害。”
“哥哥吃過臭臭嗎?”
本以為說了這話,兩個小家伙就會停止爭論了。哪里曉得話一出口,兩個爭吵的小家伙瞪著黑溜溜的大眼睛齊齊望向他后,又齊齊問道:“不然哥哥怎么知道不能吃?”
明殊身子一震,感覺心口莫名一揪,一股想毆打兩個小家伙的沖動涌了上來。
他壓下自己想打妹妹們的沖動,道:“都說不能吃了。不能吃的東西我怎會吃?不要爭這些了。表叔厲害,父親也厲害。一個善文,一個善武,都厲害的。”
“那是吃了臭臭的原因嗎?”
明容望著自己哥哥,“元懿說她爹爹吃臭臭的。我聽人說,元懿爹爹以前不厲害。他后來厲害,一定是吃了很多臭臭。”
“你爹爹先吃臭臭的。”
元懿聽表哥這樣說,也覺臭臭可能真不能吃。但話都說了,那便不能收回來。爹教的,坦白會被打死。所以,她得堅持下去。而且明容笑自己爹爹,自己可不能輸給她了!
“奶奶常說,你爹爹從小厲害。”
元懿一本正經地道:“所以表大伯一定從小吃,就是吃臭臭長大的。”
明容一聽是這個道理。忙不迭地點頭,“對,我爹爹從小吃臭臭,所以就是比你爹爹厲害。”
明殊磨了磨牙,忍了好一會兒,終是忍不住爆發了!
“要我說多少遍?!臭臭不能吃!吃了也不會變厲害!”
要命了!元懿笨還有原因,可自己妹妹是怎么回事?這比元懿還笨,簡直是表叔的翻版!
“你這么兇做什么?”
兩小家伙再次團結到了一起,“哥哥罵人,告訴爹爹去!”
“你們!!”
明殊撫著心口,嘴里喃喃著,“孝弟(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孝弟(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不生氣,不生氣,她們還小……”(注1)
“表哥。”
正努力安慰著自己,一直安安靜靜的元釗忽然問道:“表妹是不是看見大伯吃臭臭了?”
!!!
斜刺里出刀,這很表叔!表叔打仗不就愛玩這套嗎?
明殊憂傷了。
他還未滿十歲,他不該承受這些。尤其是,其他兩個弟弟也受了影響,都望著他企圖得到一個答案。
“臭臭不能吃。明容與元懿胡說的。”
他勉強笑著,“表嬸去年送來的新品月季都開花了,咱們去看看。”
“啊!”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便聽明容叫了起來,“我看見花匠給花花埋臭臭了。花匠說,冬天埋了臭臭,春天花花會變多,變好看。所以,爹爹和表叔也是吃了臭臭才厲害的吧?”
“……”
毀滅吧!這妹妹不能要了……
明殊努力收拾著情緒,不想再跟弟弟妹妹繼續這個話題。他強勢的將幾個小寶帶去涼亭里,不去看花了,也不去玩了,他要好好給他們上上課。
懷疑兄長的話,這就不對!他得用圣人言來樹立自己的權威!
“孝悌乃是美德,你們要聽我的話。”
他學著自己先生的樣子,搖頭晃腦地先讀了一通圣人言后,剛想給弟弟妹妹們詳細解讀時,卻聽元釗道:“可我舅舅說,孝悌是相互的。要是你對我們不好,我們可以對你不好。”
明殊又被噎著了。
但他也不敢反駁。
左玉的弟弟第一次科舉雖不好,可第二次科舉就拿了狀元。偏偏,他不為官,學著自家姐姐與許明知,在城外辦學,給窮苦人家的孩子上課。
年歲雖小,可風采已直追自己姐姐,賢名與學問那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如果你只講弟妹要聽兄長姐姐的話,不講兄長姐姐的愛護,那是不對的。”
元釗肅著包子臉,半點不給兄長面子,“我娘也說,學問最怕一知半解,你不能這樣說。”
毀滅吧!
明殊這一刻,腦子里滿是自己爹說起表叔糗事的場面。就在這一瞬,他忽然明白了父親的心情。然后,他又生出幾分悲愴來。
表叔不好讀書,人也笨。可元釗卻有神童之稱。他三歲起就能認字,現在五歲,已讀完了三字經、弟子規。比起父親,好像自己更悲慘一些……
他望望元釗,再望望元懿與明容……
蠕著唇半晌后,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元釗弟弟說的對,是我疏忽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其大弟明珂接話道:“大哥不必難過。錯了改就是了。”
……
這個七歲的弟弟是左玉的崇拜者,是個小古板。而他邊上的三弟明達也跟著點頭,雖沒說什么,但明顯這位是二弟的崇拜者。二弟說什么,他都只會點頭。
明殊再度悲愴了。
他對自己的未來忽然沒了信心。他堂堂太子的嫡長子素來被人稱道,可偏偏有一群不正常的弟弟妹妹……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其實很失敗?這一刻,九歲的明殊忽然長大了,滄桑了。
爹娘總說,要對弟弟妹妹好,不能分嫡庶,都是親親血脈。將來自己長大了,少不得要靠弟弟妹妹幫忙分擔。
可看著這群小蘿卜頭,明殊的腦海里不自覺地涌出了表叔的臉。
打北契抓了偽帝游山玩水;猜燈謎猜個稀爛……
惹禍是家常便飯,干正事是太陽西邊出……
越想越傷心。
表嬸嬸那么厲害也花了好多時間才教好表叔,而自己眼前有這么多個“表叔”,自己的未來還有希望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孝弟(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出自《論語》
明殊:表叔的笨許是遺傳,先帝□□父就是個荒唐的人……
元懿:所以大表哥不要急,你早晚也會變笨噠。
明殊:毀滅吧,我不活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