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祝英臺的重用,使得這位年紀輕輕便成為了“真人”的女冠, 一下子躍入了建康上流階級的視線之中, 她所居住的青云觀每日里拜帖不絕,有些是因為好奇, 有些是想要攀關系, 有些則純粹是聽聞陶弘景有治病救人或各方面的本事,以為祝英臺也是如此,前來求助的。
祝英臺并不是善于交際的性子,原本想閉門謝客, 卻被青云觀的觀主制止了。
青云觀的觀主按輩分只是陸修遠的徒孫, 在老莊的造詣上并不算出眾,但他能在佛門的重壓之下仍舊維持住京中這座道觀, 可見在人際關系上有他的擅長之處。
這樣“傳教”的好機會,這位自號“青云子”的觀主自然不會錯過,主動將接待香客、分揀拜帖的差事接了下來,又找祝英臺借了人手,決定要“轟轟烈烈”的做一番事業, 將這么長時間以來被禿驢們壓在頭上的郁氣好好消一消。
陶弘景所學甚雜,他是丹陽陶氏出身,家中世代醫家,煉丹和辨藥、醫理不分家, 茅山上最多的就是懂得治病開藥的醫者, 這次祝英臺下山時帶著的道士里自然也以擅長這方面的最多, 所以青云子便將那些求醫的帖子撿了出來, 交由這些弟子去做。
祝英臺和徐之敬相熟,便特意寫了封信給徐家在京中的藥鋪,順便照顧了下徐之敬的生意,但凡治病時需要開的藥,都讓他們去徐家的藥鋪去拿,也不算搶了徐家的醫館生意。
遇到實在無法治好的病癥,便開個帖子請他們去徐家醫館或者直接去茅山求醫,總不至于耽誤了病情。
青云子看來的人多,后來干脆在道觀門口支了個棚子,每隔一日便給百姓“義診”,又拿出香客的捐贈請茅山上的師兄們制作了些現成的藥丸和藥散,如果遇見那種不太重的病癥,便讓貧苦之人拿幾副藥回去,也算結個善緣。
至于求“抓鬼”的,求“看風水”的,求“論道”的,青云子也在這群下山的道士里挑選了能會道皮相出眾的,隨身帶了個羅盤法劍,每日里親自帶隊陪著他們滿建康跑,只好話,不鬧鬼,一時也解決了不少問題。
在青云子這種不遺余力的造勢之下,建康城中突然出現了大量“得道高人”的消息便傳揚了出去,民間早就把陶弘景當成了“活神仙”,乍一聽青云觀里現在還住著個真仙君的傳人,更是紛紛涌入青云觀里,想要一睹“仙女”真容。
而我們的“仙女”祝英臺,這段時間卻很少住在道觀里,而是在鑄幣司里忙活。
無論是準備原料還是準備模范,都需要不少準備工作,鑄幣司之前和道門沒有合作過,很多事必須祝英臺親力親為,好在她名聲在外,又隨時帶著幾個會武的健壯道人,倒沒人敢瞧了她。
也有幾個看她年輕貌美在背后了幾句閑話的,無一例外之后都被御史臺的御史們收拾了,一來二去,哪怕再蠢的也知道這祝英臺在朝中有靠山,為了自己的飯碗,對這位祝真人也就越發諱莫如深起來。
在所有想要見祝英臺的拜帖里,有兩張最為棘手。
一張是同泰寺里邀請她“論道”的帖子,一個佛門中人邀請道士去“論道”,怎么看怎么來者不善,祝英臺推了幾次,可每又會有新的帖子送來,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讓祝英臺不堪其擾。
一張則是三皇子蕭綱的帖子。
祝英臺在東宮為官時,其實頗受這位三皇子的照顧。
太子公務繁忙事情太多,很多時候祝英臺并不能直接見到他,而是傳了好幾道之后才安排的工作,那時候蕭綱并沒有領實職,時間大把又愛好看書,便經常在玄圃園呆著,和祝英臺混得極熟。
再后來,祝英臺幫馬文才媒的事黃了,她與太子之間就有了些齟齬,為了不讓兩個人都尷尬,祝英臺便刻意回避有太子的場合,之后更是辭了官回家幫馬文才搞研究去了。
就算祝英臺再怎么政治白癡,也看得出現在現在的三皇子已經不同與往日,同泰寺中的太子鬧出家,至今皇帝還未下令讓他還俗,也沒有為他準備“贖身錢”,眼見著這太子就要這么將日子在同泰寺里耗下去,三皇子儼然已經是東宮暗地里培養的儲君備選。
但凡她還要在俗世中來去,就不能得罪這位“舊友”。
然而無論祝英臺再怎么想拖,也沒想到居然會有硬生生讓她拖不下去的那一日,而且是以如此詭異的一種局面。
“你什么?”
半夜里匆匆披衣起身的祝英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誰要求醫?”
梁山伯身上也只隨意套著件官服,連頭發都沒束好,當他看見僅著中衣的祝英臺,竟然面對著他若無其事的起身穿衣時,忍不住臉色一紅,轉過身后方才開口:
“太子殿下在同泰寺出了事,陛下不相信宮中的御醫和同泰寺的僧醫,命人召京中的名醫入同泰寺會診……”
“生了什么病?我只會煉丹不會治病啊。”
祝英臺茫然極了,“就算請醫者,也該找青云觀里的茅山弟子吧?”
“陛下點名要你去。要是陶真人在京中,怕是點名的就是陶真人了,大概是以為你是擅長煉丹,見識也會比旁人多些。”
他面上閃過一抹憂色。
“其實陛下也往茅山送了信,請陶真人下山了。”
祝英臺的手一頓,徹底醒了。
“太子病得很重?”
電視劇里動不動治不好人就砍死御醫,她跑去湊這個熱鬧,萬一救不回太子,皇帝不會把她當招搖撞騙的騙子砍了吧?
梁山伯會親自來領祝英臺入宮,就是怕她被嚇到趁夜跑了或推諉,所以連忙勸:
“你現在去了,若是治不好,陛下也許會怪罪,也許不會怪罪。但如果太子出了事,你沒有去,陛下絕對會怪罪你,你懂么?”
祝英臺自然是明白了,也來不及穿那身復雜的法袍,隨便套了身道服,扎了個頭巾,跟著梁山伯就去同泰寺。
同泰寺在臺城之外,從她的青云觀出發要穿過半個建康,事情緊急,祝英臺點了四五個醫術最精湛的道人,和梁山伯干脆在觀里牽了幾匹青驢,一群人快速地趕往同泰寺。
此時約莫后世的晚上十點,古人早睡,晚上又有宵禁,要不是梁山伯親自來領她,她連門都出不去幾步。
“究竟是什么病?”
祝英臺這時才有閑心問個仔細。
“怕不是病。”
梁山伯的表情凝重。
“似乎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眾人悚然。
梁山伯知道他們都不愿卷入什么宮闈秘聞里去,索性趁著趕路的時間,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了個明白。
整件事的起因并不復雜,大約是傍晚時,同泰寺往宮中遞了個條陳,奏報太子蕭統身體有恙,有嘔吐和腹瀉的情況,連晚飯都沒有吃多少,寺里想要詢問皇帝能不能請個御醫看看。
皇帝即便再怎么和太子冷戰,也不會坐視兒子生病而不顧,于是派了幾個御醫過去,后來又不放心,還特地去把蕭綱也找了過去,親自督促著給太子醫治。
一開始還好,御醫診治后得出的結論是太子體虛脾弱,可能有些傷食,扎了針就讓他休息了。
太子在為母親服孝時服的是重孝,一只吃一餐,又毀傷過度,重病后熬壞了腸胃,好不容易才調養回來一點,吃的東西不精細點就會犯病,只不過他是儲君,他的健康攸關儲位的安穩,除了最親近的幾個親人,沒有多少人知道體格高大健壯的太子其實有胃病。
這病來勢洶洶,三皇子不放心自己的兄長,干脆就和御醫們住在了同泰寺里,結果剛入了夜,太子就開始大量出汗、面色蒼白,而且劇吐到暈了過去。
這一下整個同泰寺便慌了,三皇子也不敢擅專,立刻連夜派人入宮請皇帝再派御醫來。
宮中的御醫盡數被派了去,可無人能看出這是什么病。
若是“羊角風”吧,太子既沒有口吐白沫也沒有渾身抽搐,脈相也并不紊亂,完全得不出結論。
后來有位年老的御醫大膽做出猜測,認為太子不是腸胃的舊疾犯了,而是中了毒。
這個猜測一出,皇帝立刻大怒,不但命令宮城和臺城全部戒嚴,甚至直接調派了禁軍把守住了同泰寺,圍得滴水不漏,嚴禁熱進出。
太子在同泰寺出家,平日里并不見外人,就連住都是住在隔絕在后院的禪房,所用的侍人和僧侶是皇帝層層把關過的,不是東宮曾經的舊人,就是同泰寺里最德高望重的和桑
何況同泰寺的僧人都知道太子若是出了事對他們來代表著什么,在這種情況下,太子的禪房連只鳥都飛不進去。
中毒的結論一出,整個同泰寺的人都慌了,三皇子禁止旁人再靠近太子,甚至將太子的嘔吐物都收集了起來,可是驗過的結果依然是無毒。
同泰寺伺候食膳的藥師堂僧人為了表示清白,甚至不顧惡心,當著所有御醫的面親自吃了一部分太子的嘔吐之物,以示不是中毒,然而并不能完全讓皇帝相信。
梁山伯出來傳召上清派道人時,皇帝正命令從人將太子的衣衫褪盡,親自一寸一寸的檢查兒子的身體發膚,他擔心是有人用下了毒的針刺之類暗算了太子,連三皇子都不放心了。
此舉自然是寒了三皇子的心,可眼下這種情況,若是激憤更顯得可疑,三皇子再怎么委屈,現在也只能幫著審問寺里的僧人、延請名醫,期望著用自己的言行洗凈身上的冤屈。
當梁山伯領著祝英臺他們一群道人入了同泰寺時,自然引起了許多僧饒關注,寺中出了事,皇帝請晾士來,這讓寺中不少僧人心中實在是不安。
甚至有些年輕掩不住心事的,望向他們的目光中隱隱還帶著恨意。
可惜祝英臺他們現在完全也顧不得這些僧人怎么看他們了,守在禪房外的三皇子幾乎是一見到他們立刻就沖了出來。
“祝英臺,你來的正好!你從紫虛元君那里學了什么仙術,趕快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