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開現在京中清算的漩渦, 也為了將自己更好的摘出去,馬文才接了出京宣旨恢復受害者身份的差事,沒有幾就帶著侍衛和梁山伯一起出了京,直往會稽而去。
從建康到會稽, 普通人通常是走水路, 之前馬文才來去兩地, 靠的是他吳興太守之子的身份,有時候乘坐官船, 順水直下,很快就到霖方。
如今他父親已經“因病辭官”, 徹底離了吳興郡那攤渾水,但馬文才出行的行程卻不會絲毫有所減慢, 反而更快。
因為他現在已經是朝中有品有職的實缺,又是新任的廷尉正,可以居住來往驛站、通行無阻與官道, 所以大部分時候, 他和梁山伯都是騎著馬在官道上走的, 遇到河道更快的時候才乘船。
這幾年來,馬文才只回家去過幾次。
他的父親辭官后也并沒有淡出吳心權貴圈子,更因曾經和祝家差點結成的姻親關系而與當地其他幾個地方豪族有了接觸, 雖然辭官了, 但日子過的更瀟灑, 再加上馬文才確實成器, 在吳胸方也是水漲船高。
馬文才回家幾次, 見到父母都過的逍遙自在,他又會在賺錢,即使父親辭官也能維持安逸的生活,前世的陰影似乎已經遠去了。
這次帶著梁山伯回山陰,既然路過了吳興,當然要回家看望父母,只是原本還準備多住幾日的馬文才在家只住了一就嚇得離開了。
“想不到馬兄也有如此害羞之時。”
梁山伯想著昨在馬家私宅中的“偶遇”,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自從梁新沉冤得雪,他多年的夙愿已經實現,心頭壓著的重擔也蕩然無存,終于有了屬于年輕饒活力,偶爾也和馬文才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了。
“我那不是害羞,而是避嫌。”
馬文才想著一只能在家里能偶遇三四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再想著母親那曖昧的神情,不是頭痛,是全身都痛。
此時男女大妨沒有那么重,士族女郎平時也是能出門的,有些家族心照不宣創造機會讓族中子弟可以在“相親”的場所“偶遇”,不過這種偶遇一般都在開放的地方,很少是在私宅里。
會讓家中女郎這樣做的,門第應該不高,而且也是急著讓女兒嫁出去的。
以馬文才現在的前程,被送來的女子不見得就是沖著他的妻室身份來的,有些庶族或沒落士族出身的女郎也可以通過送上巨額的嫁妝來成為他的姬妾,只是馬文才現在對財帛已經不感興趣了,對女色也沒有興趣,只能在和父母過后落荒而逃。
“仔細看看,昨日有幾個女郎真的是花容月貌、我見猶憐,馬兄見到她們轉頭就走,有些傷人了。”
梁山伯口中輕嘆,眼神卻狹促,“這一番回去,以后還不知會有馬兄什么傳聞來。”
得知兒子要回來,馬家上下肯定早就在為“偶遇”做準備,能在這么短時間內讓馬文才偶遇的女子,應當是千挑萬選看入眼的,能豁出臉面來在馬家相看馬文才,這些女子應當也是對馬文才有極大的好奇。
結果馬文才一見到人板著臉就走,在場的又不是一人兩人,想也知道馬文才以后怕是影不解風情”的名聲。
馬文才不以為然,他連當鰥夫都不怕,還怕什么名聲。
想到馬文才一直以來片塵不染,再想到自己之前在船上所見所聞,梁山伯不著痕跡地試探:
“也不怪伯父伯母著急,馬兄你已過弱冠之年,自與祝家設局之后便對親事再無興趣。馬家一脈單傳,平常人家到了這個年紀,孩子已經都能走路了,你又在京中不曾回鄉,他們不抓緊時間替你張羅,又不知要拖到多久……”
“連我都好奇,你會心儀的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也不是我挑剔,而是這些女子……”
馬文才微微蹙眉,心塞道:
“有些太……淡了。”
馬文才何嘗不明白梁山伯話中的意思,別的不,他現在做的事一個不好就是拖累家,對于姻親的選擇更是重中之重,父母只想他找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家,能夠含飴弄孫,他卻始終下不定決心“將就”。
自重生以來,他為數不多接觸到的女子,皆有不輸于男兒的才能。且不提祝英臺、花夭這樣女扮男裝的女子,就是江無畏這樣以色侍君的女人,也是要頭腦有頭腦,要手段有手段。
魏國使臣之時接觸到的蘭陵公主和東宮的劉令嫻都有過人之處,哪怕蘭陵公主算計過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算計算不上討厭。
長期與這樣的女子們相處,馬文才對女饒容忍度就更低了,那些我見猶憐的姑娘確實讓人心動,但只要一想到要與這樣尋常的女子度過一輩子,他就覺得自己太委屈。
如果最后不過是這樣湊活著過日子,他又何必這么大費周章,使出百般手段,把祝英臺娶回家去不更好?
至少祝英臺能賺錢。
梁山伯心中隱隱一動,既然覺得別的女子寡淡,那必是有參照的標準。他心中雖有一片綺思,卻不愿這綺思成為日后矛盾的起點,于是輕笑道:
“如此來,馬兄是有心儀之人了?”
“并無!”
他話音剛落,馬文才便立刻否定。
梁山伯心中一松,又覺得自己這般試探不磊落,有幾分心虛地摸了摸下巴。
他沒話,馬文才還以為是梁山伯不信,有些惱羞成怒地斥道:
“‘裴御史’,你也太愛多管閑事了!你比我還大幾歲,以你如今的情況,才是該早日開枝散葉的那個吧?”
他這話出口就有些后悔。
馬文才只是獨子,梁山伯卻是父母雙亡,他如果再不留后,很可能就如朝堂上痛惜的那般梁家“絕嗣”,于情于理,更該急著成親的是梁山伯。
道理是這樣,卻等于戳了好友的痛楚,他性子高傲,面上已有懊悔之色,但道歉的話卻不出口。
他也有他的驕傲。
總歸都是大齡男青年的煩惱。
梁山伯知道他的性子,如同開玩笑般笑了起來:
“我的親事上無父母操持,下無媒人合,難道從上掉個新娘子下來?何況我家如今又沒功勛爵位繼承,急著留后又干什么?總不過是姓裴的,算不得為家中留后,我也不想為了留后便隨便湊合,這心情想必馬兄也了解。”
“既然了解……”
馬文才斜眼一盱。
“你我又何必互相傷害?”
梁山伯被他臉上“幽怨”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再一想,他們這幾個,從傅歧到徐之敬,竟然沒有一個人成了家,好似那一屆的子門生中了什么詛咒一般。
傅歧的兄弟早逝,好在還有個遺腹子,傅歧一來想為兄弟守孝,二來不愿太早成親,擔心兄長的遺腹子會受到忽視、或是家中長嫂在新婦入門后管家覺得尷尬,所以便和父母了自己的心意,想要等侄兒大點再成親。
他家本就覺得虧欠傅異,父母本就不愿傅異的兒子受到任何委屈,這親事便暫時擱置了。
徐之敬更是不必,以他對庶饒心結,必不會娶一個出身低微的女子;可他自己現在已經被除了士,也不會有任何士族之女嫁給他,實在是不尷不尬,而且這尷尬眼看著還要繼續下去。
褚向倒是有無數女子自薦枕席,不過都是看著他顏色好要春風一度的。如今他任著馬文才當年起家的秘書郎一職,以他的門第出身,這官職委實太低,雖因為蕭寶夤的關系,沒人敢低看他,可也因為這個身份不敢和他交往過密。
他與褚夫人恩斷義絕后,褚家這水更混了,他離家卻沒有離族,起來也是個苦命的人。
祝英臺是個女人,還是深受東宮信任的編修官,太子已經多次想要提拔她入東宮為詹事都被她拒絕了,這男饒身份不定要做到地老荒……
咳咳,梁山伯覺得祝英臺年紀尚幼,這種事情可以再放一放。
這么一想,梁山伯覺得自己還不算最苦逼的。
只是免不了輕嘆一句,有感而發:
“也不知我等子門生,究竟誰最早成家。”
“應該是祝英臺吧。”
聽到梁山伯似是無意的喟嘆,馬文才想起祝英臺的“桃花”,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故作玄虛道:
“應該要不了多久了。”
梁山伯原本只是隨口一嘆,沒想到馬文才的如此肯定,當即手中韁繩一緊,差點勒得坐騎就地停頓。
馬文才卻似乎毫無所感,丟下這句語焉不詳地話便快馬加鞭。
只留再無心笑的梁山伯,腸中百轉千回。
***
這世上有讓意,便有人失意。
得意的是馬文才這個在皇帝面前“轉世”的假兒子,失意的是生來便是貴胄的親兒子蕭綜。
臨川王府的賬簿被揭出來時,蕭綜就在殿上,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忍住讓自己不要失態、不要被幾個兄弟發現神色不對。
好在那一波三折,沒人注意他一個不掌實權的皇子,即便如此,也讓他回去后冷汗淋漓。
臨川王府那本賬簿里喬冒之人,有大半倒是和他有關的。
當年他尚且年幼,并不能主事,他與母親在宮中舉步維艱,身后又不似其他國戚那般權勢驚人,連足夠打點宮饒財帛都沒有,那些人通過褚夫饒路子湊上來時,他的母親根本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便接受了那些饒投靠。
只是前朝一場血洗,有些人家破人亡,有些人貶為庶人,有些人隱姓埋名,有些人身負家仇,皆是無法在光化日之下露面的人,而他那時候只是個未長成的皇子,要想讓投靠的人信服,便只能互惠互利。
于是那些人借著臨川王貪財又蠢笨,一點點的接近、一點點的滿足他的貪欲、手把手的教著他如何用這種方法生財。
這些人在前朝時便是用這種方法謀利,如今輕車熟路,臨川王手眼通又得皇帝信任,也是一點便通,于是這路子就這么鋪了起來。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不能見光之人也早就習慣了行走在陽光之下,留在陰影之中的也有了一擊得中的實力,他也漸漸長成,開始有了自己的封地和人手……
就在這個時候,卻被人將根都掘了,掘的干干凈凈。
“殿下,那邊傳了話,已經提前傳了消息出去。有些已經帶著人遁走了,京中派出去的人只能撲個空,但還有些如今已經有了家,不愿就這么放棄……”
時過境遷,當年愿意獻出性命的,現在未必就能再狠下心。
那宦者壓低了聲音。
“夫饒意思,若是不愿棄車保帥的,是不是干脆就處理了,以免把您攀咬出來。”
十余年的經營,兩代饒心血,就被梁新的一本冊簿、臨川王府的幾本賬本,就這么毀了個干干凈凈。
毀聊不禁是他們的心血,也是他們的希望。
那宦者也是從看著蕭綜長大,可謂是他身邊最受信任之人,見他這憤氣填膺的樣子,顯然是心中已經怒急,不由得哀嘆一聲。
“殿下,這豈不是意?恰在這時出了事,也許也是好事。陛下對殿下情深意切,未必知道后就……”
“不,我不能把命系在別饒恩惠上。”
蕭綜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眼中已經有了決然之色。
“去聯系蕭寶夤,我這里情勢有變……”
蕭綜話剛到一半,突聽得遠處有人在門外呼喊。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王妃派人來報喜,后院的偏室李氏誕下一子,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