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口只剩下他們兩人,短暫的沉默過后,吳檢道:“我剛去問了一下你父親的情況,手術還是很成功的,不用太擔心,雖說術后的后遺癥現在還未知,但送醫(yī)的及時,按常理推斷不會太嚴重。”
“謝謝...”張宣澤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干澀的沙啞。
吳檢伸手小心地抬起他的臉左右看了看,“腫了,我?guī)闳タ评锬帽笠幌掳桑€有傷到別的地方嗎?”
“沒有,不用了,我想在這兒等我爸醒來。”張宣澤掙開他的手,重新低下頭。
吳檢頓了幾秒,問道:“怎么忽然想到要出柜了。”
“已經不重要了...吳哥,我要走了...”張宣澤似乎終于鼓起勇氣般抬頭看向對方,“我要走了,吳哥...以后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放在你那兒的行李,我會找時間去收拾的。”
“你...決定了?”吳檢一怔,雖然曾經許多次的說出讓對方隨時可以離開的話,可真聽到張宣澤要走,他心中并沒有想象中的覺得輕松,反而沉甸甸的,透著一抹慌亂。
“恩。”
吳檢沒再說什么,以兩人過往的關系,挽留的話他是無論如何都沒立場說出口的,就像李安安曾經無數次勸他的那樣,既然不能回應對等的情感,就應該放對方走,他道:“那好,你要來拿之前,給我打電話,你父親這邊,有什么問題,你也可以隨時找我。”
“好,吳哥你去忙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對方毫不留戀的態(tài)度讓張宣澤十分難過,可眼下父親還在里面躺著,情況不明,他實在無心再去想感情的事。
吳檢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忽然回頭猶豫道:“昨天...臨時被叫到醫(yī)院做了臺手術,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回家休息,語氣不好,很抱歉...”
“沒事。”張宣澤扯著受傷的嘴角淡淡笑了一下,目送他離開。
試想,要是兩人角色互換,自己再累再難受的時候,也絕不舍得用那種語氣對吳檢,所以說到底,還是因為不愛吧...因為不愛所以不在乎,因為不在乎所以可以肆意的拒絕和傷害。
張父在夜晚醒來,檢查過后,確認他除左手和左腿沒有之前靈敏外,并沒有留下其他后遺癥,還是可能恢復到行動自如的狀態(tài),已經是術后最好的結果。
父親恢復過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病房里督辦張宣澤的出國事宜,張宣澤不愿在這種時候還惹父親生氣,這次無論對方說什么,他都答應下來。工作在父親出事后的隔日就辭去了,公司考慮到他的情況,并未要求他待滿一個月,只讓他抽一天時間回去辦好交接。
張父出院后,張宣澤找了個吳檢休息的日子過去收拾行李。與吳檢糾葛了這么些年,真正搬進這房子里滿打滿算卻也不過才十個月而已,他將自己的衣物收進大號的行李箱當中,抬眼對靠在房間門上的男人道:“其他生活用品我就不帶走了,能麻煩你幫忙扔一下嗎?”
“好”吳檢陪他走到玄關,問道:“你是怎么過來的?需不需要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開我爸車來的。”
吳檢點頭,“恩,那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了吳哥。”張宣澤轉身面對吳檢,忽然微微低頭鞠了一躬,“這些年...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我想,我們之間用分手大概也是不合適罷,畢竟...一直以來都只是我的一廂情愿,但我還是想好好的說一聲再見,我們就在這里告別吧,我怕你再送我下去,我會更舍不得走。”
“吳哥,以后,以后我們應該都不會見面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再抬頭時,他的眼眶已經紅了,但他還是有些倔強的仰著頭,沒讓眼淚掉下來,半響后才聽面前的男人道:“恩,你也好好照顧自己。”
張宣澤沒再說話,只是最后深深看了對方一眼,很快轉身一步步離開。
青年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里,吳檢腦海中忽然開始走馬燈似得回放這幾年的點點滴滴,最后定格在兩人初見那天。
還記得那時正是盛夏,少年剪著利落的寸頭,穿著一身干凈的白T,被帶到他面前,盧杰攬著他的腰給他介紹道:“阿檢你看,這是峰子前幾天在酒吧認識的小孩,和我們是同類。”
少年聞言不好意思的笑著,帶著兩顆淺淺的梨渦,“你好,我叫張宣澤,現在在T中念高二。”
那時候自己是怎么回應的呢?吳檢回憶著,那時他似乎說了:“你好,我叫吳檢,T大醫(yī)學院研二,你可以叫我吳哥。”
‘吳哥’后來張宣澤一直這樣喊他,帶著些不同常人的親昵,一喊就是五年。
吳檢關上門,靠在門上閉眼想,以后怕是再也聽不到了吧......
“小澤...輕點...啊...”吳檢從夢中悠悠轉醒,忽然意識到什么,將手伸進被子里,果然一掌濕粘。
他一愣,快速從床上坐起身,先從抽屜里拿出新的內褲換上,再將床單被套扯下扔進洗衣機里,看了眼時間,也來不及收拾別的,換好衣服匆匆出門上班。
第二天一早回到家,家里依舊是昨日離開的樣子,吳檢將洗衣機里洗好的東西曬到陽臺上,在手機上給自己叫了外賣,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間,張宣澤離開已經一個月了,起初他以為最難熬的不過是開始幾天的不習慣,卻沒想到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不但沒有覺得好些,反倒越來越覺得難受。
那種感覺,仿佛是...心里空了一塊。
“張宣澤”吳檢開口呢喃了一句,三個字很快消散在空氣里,久久沒有回應。
他自然也知道不會有回應,只是不知為什么忽然就想喊一句,認識這么多年,他對張宣澤的稱呼從未變過,連名帶姓,只有在床上意識模糊時,才偶爾會喊一句‘小澤’。
‘小澤’,比冰冷又官方的‘張宣澤’三個字不知道親昵了多少,每當他這樣喊的時候,青年都分外激動,總能做到他忍不住求饒為止。
吳檢閉眼靠在沙發(fā)上,有些恍惚的想,那個會在他每次夜班后溫柔的準備早餐,會在噩夢后細心的給他端來溫蜂蜜水,會在繾綣時耐心的撫慰他照顧到他每一處感官的青年,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一個月來,他努力適應著沒有對方的日子,白天,明明已經將所有習慣都改過來,他開始在小區(qū)門口買早飯,和同事一起點外賣,偶爾下班早或是休息也會繞到菜場買點菜或是水果,恢復到之前的生活模式,在張宣澤畢業(yè)搬進來之前,他的日子也是這樣過的,并沒有什么不同。
可到了晚上,尤其是睡夢中,思想似乎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有時會夢到張宣澤給他打電話的那個晚上,夢到自己從床上起來趕到醫(yī)院陪著對方,陪他一起面對憤怒的母親,陪他一起等待手術室中的父親。
有時會夢到張宣澤離開那天,自己拉著他的手,說你別走了,我會對你好的。
甚至有時會夢到兩人在床上......然后像今早那樣,弄臟了被單。
吳檢想,也許自己內心深處是后悔的,后悔那日對他的態(tài)度,更后悔就這樣讓他離開,可到底為什么會那樣后悔,他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門鈴響了,吳檢‘嗖’的站起身,幾步過去打開門,才發(fā)現門口站著的是送外賣的小哥,他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道謝后拿了外賣進門。
重新坐回沙發(fā)上,腦中一片混亂,剛剛那一刻,他以為...以為是張宣澤回來了,心里竟是充滿驚喜的...
看著桌上的外賣盒,再沒了胃口,在醫(yī)院忙了一天一夜,此時卻也沒有絲毫睡意,吳檢就這樣在沙發(fā)上呆坐了近十二個小時,拆開外賣盒,就著硬邦邦的煎餃將已經冰冷的粥喝完,起身往T市著名的GAY PUB去。
有些事,就算心里再不愿承認,也還是應該找到答案。
到酒吧時九點剛過,還不到這個地方最熱鬧的時候,偌大的場子里只零星的坐著幾桌人,他給自己點了杯雞尾酒,就這樣獨自坐在了吧臺前。
吳檢在圈子里算是長得極好看的,身上又總有一股溫文爾雅的氣質,隨著酒吧人數增多,漸漸有人開始注意這個落單的漂亮男人。
“帥哥一個人?要不要去我們那邊坐坐?”終于有人耐不住上前。
順著那人搭在他肩上的手一路往上看到那人的臉,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竟然還畫了眼線,吳檢壓住心底的不適感,湊過去禮貌道:“不好意思,還是不過去了。”
那人也不介意,聳了聳肩,很快徑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