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裕森跟喬治笙一樣,都是家里的老來子,何母今年已經七十歲了,老公很多年前就已病故,何裕森跟老婆也離婚快兩年,香港那邊只有她一個人住,佟昊去接她的時候,是跪在她身前告訴她,“對不起伯母,阿森在夜城出事兒了。”</br> 老人一瞬間的楞沖,隨后抓著佟昊的手臂,問自己兒子出什么事兒了,其實她心里已然明白,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佟昊怎么會跪下來說話?</br> 但人有時就是這樣,喜歡自欺欺人,又喜歡裝糊涂,直到親耳從佟昊口中聽到:“阿森死了。”</br> 老人扣著佟昊的手臂,頭仰起,嘴巴張開,明明是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可卻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畫面讓人看著雞皮疙瘩泛起。</br> 除了剛開始時的痛不欲生,佟昊帶何母回夜城的途中,她出奇的平靜,平靜的讓人害怕,佟昊忍不住沉聲說了句:“伯母,您難過就哭出聲來。”</br> 老人不看佟昊,雙眼出神的看著某一處,輕輕搖頭,半晌才很低的聲音說:“我不哭,阿森很孝順,他從來不讓我掉眼淚。”</br> 這句話直戳佟昊心坎兒,他很快別開視線,可饒是如此,眼底的紅還是特別明顯。</br> 他從小吃百家飯長大的,老鄰居跟他說,他爸當年被人一槍打死在家門口,那年他還不到三歲,他媽沒讓他看最后一眼,后來他爸的仇家總是三番五次的上門滋擾,他媽留下三百五十二塊錢后,扔下他一個人跑了。</br> 在佟昊的童年里,他被冠以父親是壞人,母親拋夫棄子的名號,那些小孩子走街串巷的罵他,他見一個打一個,打到他們不敢再說,打到那些小孩兒的家長用棍子指著他的頭,說再敢欺負他們家孩子,就打死他。</br> 佟昊不服,身邊有什么就撿什么,還沒有半人高的時候,就敢對著三四十歲的人腦袋上扔半塊磚頭,他挨的打數不勝數,明里的暗里的,直到他長大到任何一個大人也不敢欺負他的年紀。</br> 很多次他渾身是傷躺在空無一人的房子里,高燒,感染,難過到極處也會想,如果他媽媽還在身邊的話,會不會心疼他?</br> 但這樣的念頭每次不會超過五秒鐘,他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想法都很可笑,如果會心疼,當初就不會拋下他。</br> 佟昊沒體會過母愛,卻不忍看一個媽媽失去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br> 飛機降落夜城,有人來接他們,不是去冰冷的停尸間,而是去到一處住宅,佟昊幫何母打開門,里面很是寬敞,客廳正中間放著一口插著電的冰棺,房里沒有多余的人,除了坐在輪椅上的喬治笙。</br> 何母眼里只有那口棺材,當即加快腳步往棺材前面奔,佟昊怕她摔倒,一路扶著,老人趴在棺材旁往里一看,再熟悉不過的臉,何裕森在來夜城之前,還特地去她那里,陪她吃了頓飯才走,這才短短幾十個小時,人怎么就沒了呢?</br> 之前一直沒有哭出聲的悲慟,也終是在這一刻全部釋放,老人腿一軟,險些站不穩,全靠佟昊伸手攙著。</br> 喬治笙也是剛剛做完腿部手術,擱著正常人,躺在床上都要疼死,可他卻一直坐在輪椅上跑來跑去,這會兒更是右腳踏出一步,雙臂撐著兩側,企圖起身。</br> 佟昊余光瞥見,不由得眉頭一蹙,想過去扶一把,奈何手里還攙著何母,他若撒手,何母一定倒在地上。</br> 喬治笙沒用任何人扶,自己生生從輪椅上站起來,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他臉色全白,更顯眼白處的血紅,那是身體和心靈上的雙重折磨,讓他無法閉眼休息,哪怕是一秒。</br> 左腿完全不敢使力,他一瘸一拐的走到何母身旁,幾米的距離走得他臉上冷汗都下來了。</br> 一手扶著棺材邊,喬治笙緩緩屈膝,先是右腿,再是左腿,當他左腿彎曲并且受力之時,他臉上明顯露出兩側咬肌,眼底也更紅了。</br> 何母趴在棺材邊起不來,喬治笙就跪在她身側,白著臉,紅著眼,一字一句的說:“伯母,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阿森,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是多余的,從今天開始,我會把小杰當成我親生兒子,把您當成我媽,欠阿森的我這輩子都還不了,只希望您能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br> 喬治笙穿著黑顏色的褲子,不過很快左腿受傷的位置,那里緩緩暈濕,那是傷口崩開滲出來的血。</br> 佟昊眉頭一蹙,“笙哥……”</br> 他想扶喬治笙起來,喬治笙卻一動不動,他跪在那里,背脊挺直,若不是臉色白的嚇人,沒人能想象到他剛剛取了一顆子彈下來。</br> 何母伸手摸著何裕森冰涼的臉,滾燙的眼淚掉下去,卻溫暖不了兒子的尸體。</br> 喬治笙在地上跪了十幾分鐘,血把褲子染了一半,佟昊好多次都想開口說點兒什么,可話到嘴邊,他哽住了。</br> 他能理解何母的悲慟,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喬治笙跪著把血流干,腦子里剎那間想到元寶,如果元寶在的話,他會怎樣做?</br> 數秒過后,佟昊也跪在了何母身邊。</br> “伯母,節哀,阿森也不想看到您這么難過,笙哥一定會替阿森討個公道,不會叫殺他的人有好下場。”</br> 何母聽到這句話,終于慢慢轉過身來,她看向喬治笙,抬手過去扶他,喬治笙根本起不來,佟昊見狀,馬上起來撐起喬治笙。</br> 喬治笙左腿早就涼了,沒什么太大的知覺,手被何母緊緊地攥住,她抬眼看著他道:“治笙,我知道阿森的死怨不得你,我只有一個心愿,叫殺阿森的人,給他陪葬,我不要阿森黃泉路上,一個人孤零零的走。”</br> 喬治笙道:“我答應您。”</br> ……</br> 后來佟昊送喬治笙回醫院的路上,人已經有些迷糊了,閉著眼睛,他聲音清冷的說:“把四方堂除了。”</br> 佟昊在開車,聞言順著后視鏡看了一眼,慢半拍道:“今天嗎?還不到三天,四方堂的老大一直在聯系我,想跟你見一面,說這次的事兒與他無關,要不要再等一天?”</br> 喬治笙喉結微動,回應的已很是吃力,“阿森等不了,阿森的媽媽等不了……我也等不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