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和郭遠(yuǎn)二人早在未央宮外就被宮衛(wèi)攔下，陳玨是被韓嫣和楊得意一邊一個攙扶著來到太子宮的。他這些年來錦衣玉食習(xí)慣了，雖然已經(jīng)在細(xì)柳營上過葯，仍舊覺得周身上下難受不已，只是想起不久之后還要面對天子可能的怒火，才強(qiáng)打起精神來。</br></br>陳玨走進(jìn)太子宮之前，正好看見李青在一側(cè)手舞足蹈，仔細(xì)看了看才看清他是一會指著天空，一會指著太子宮正殿之內(nèi)，陳玨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心中忽地涌上一陣陰霾：景帝居然親自來了太子宮，而不是在宣室殿等待消息。</br></br>幾人進(jìn)了正殿，一馬當(dāng)先的劉徹正要招呼宮人來伺候，便見天子沉著一張臉坐在上首，王皇后和館陶長公主俱是一臉蒼白，只是看見劉徹和陳玨的一瞬間如釋重負(fù)地?fù)崃藫嵝乜冢蓜t美眸含淚，時而看著他臉上的擦傷滿面心疼，時而看著陳玨手臂上的箭傷擔(dān)憂不已。</br></br>劉徹上前一步，跪下道：“兒臣拜見父皇，拜見母后、姑母。”</br></br>今夏雨水不斷，許多人向天子進(jìn)言要盡早為大潦做準(zhǔn)備。天子傍晚時派人去叫太子劉徹和幾位重臣到宣室殿中議事，不想小黃門回報說太子不在宮中，還騎走了天子最喜歡的一匹健馬。天子匆匆下令命眾臣子在三日內(nèi)各就大雨事上一道奏表，隨后便擺駕太子?xùn)|宮。</br></br>天子雖然惱怒，待見得兒子和外甥一副凄凄慘慘的樣子，心中驚大于怒，問道：“你們幾人究竟是怎么回事？</br></br>劉徹硬著頭皮道：“兒臣今日帶人往長安郊外打獵，本來好好的，不想突然遭遇一伙刺客…”</br></br>“刺客？”天子重復(fù)了一遍，目光如電地看向劉徹三人，道：“你們看清了，確實是刺客，不是山間賊匪嗎？”</br></br>劉徹苦笑一聲，道：“兒臣遇刺之處距細(xì)柳營并不遠(yuǎn)，尋常賊寇恐怕不敢在鎬池邊劫道，再者細(xì)細(xì)回想起來，那些人都是沖著兒臣和子瑜王孫來的，他們二人與我年齡相仿，想必是被刺客誤解為兒臣才屢屢被攻擊。”</br></br>劉嫖和王皇后聽劉徹說完，馬上關(guān)切地盯著自己的愛子不放，若不是天子還在問話，她二人早就忍不住一起沖上去噓寒問暖。</br></br>天子臉色深沉，長安城郊有人膽敢設(shè)伏行刺當(dāng)朝太子，這無疑是自袁盎被殺之后最聳人聽聞的事情，若是任由這種藐視天家威嚴(yán)的賊人逍遙法外，大漢顏面何在？</br></br>這么想著，天子的目光劃過陳玨、韓嫣和楊得意身上，如果陳玨不是長公主劉嫖的兒子、太子妃的親弟，天子早就下令將這三人下廷尉嚴(yán)查，只是陳玨的身份血統(tǒng)擺在那里，眼下身上又有箭傷，于公于私他都不好動陳玨，不多時，天子的目光移到韓嫣身上。</br></br>陳玨見狀心中一震，韓嫣不比他的出身好，如今韓頹當(dāng)已死，韓嫣身后更沒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天子不處置他處置誰？陳玨求助地看向劉嫖，然則劉嫖只要陳玨無事，哪里會在乎韓嫣的性命，她不理陳玨的目光，反而沖他輕輕搖了搖頭。</br></br>那廂天子把所有情況問明之后，面無表情地道：“弓高侯離世不久，你不在家中老老實實地為先人守孝，卻教唆太子出游、置太子于險地，你可知罪？”</br></br>韓嫣面如死灰，垂首道：“小臣知罪。”這時雖然對守孝一事并無嚴(yán)格要求，然而韓嫣從師衛(wèi)綰和王臧等儒者多年，天子從孝道來說他有罪也不是找不到依據(jù)。</br></br>黃門令跟在天子身邊多年再了解天子的心意不過，天子一個眼神過來，他馬上高聲道：“陛下有旨，去韓嫣、楊得意所任職司，下廷尉！”一聲令下，幾個如狼似虎的衛(wèi)士馬上將韓嫣和楊得意拉出門外。</br></br>劉徹急道：“父皇，出宮游獵是兒臣自己的主意，韓嫣從小就陪在兒臣身邊，之前也是他拼死護(hù)衛(wèi)兒臣，請父皇饒他一命罷。”</br></br>劉徹話音一落，太子宮中稍微有些機(jī)警的人都悄悄退出太子宮，不多時剩下的人就全部都是皇家親眷。</br></br>天子緩緩地道：“太子，你太讓朕失望了。”</br></br>劉徹臉色一變，嘴唇動了動，最后輕聲道：“父皇，您就寬恕韓嫣一次罷。”</br></br>一邊的陳玨想起和韓嫣從小一起讀書習(xí)武的情誼，捫心自問：陳玨啊陳玨，你這樣置朋友于不顧，對得起你的良心嗎？你還是一個男人嗎？想到這，陳玨一咬牙，仰頭道：“陛下，臣有話說。”</br></br>天子略帶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說什么？”</br></br>陳玨強(qiáng)自支撐著跪下，道：“陛下容秉，以官職論，臣身為太子家令，食邑高出韓嫣區(qū)區(qū)一個太子舍人許多，如果說韓嫣不能及時勸阻太子殿下所以有罪的話，臣應(yīng)罪加一等。”</br></br>天子神色一沉，不動陳玨不好動韓嫣，然而一動陳玨天子又怎么面對親姐劉嫖和一向疼愛陳玨的竇太后？</br></br>劉嫖和阿嬌卻是一呆，被陳玨的話弄得愣住了。</br></br>陳玨也看到了天子臉色不對，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能退縮，心里一橫，道：“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剛而不鋒，柔而有節(jié)。故君子貴之也。這是陛下賜給臣的話，臣不敢逃避責(zé)任，讓陛下對臣失望。”</br></br>天子目光如炬，緊緊盯住陳玨的眼睛，道：“照你這么說是朕不公？”</br></br>陳玨心中一顫，道：“陛下仁愛寬刑，體恤微臣有傷在身所以不愿重責(zé)，然則臣不敢為一己之私而有損陛下圣名，是以斗膽進(jìn)言。”</br></br>一時間，殿中鴉雀無聲，劉徹和劉嫖等人知道眼下不是適合求情的時候，只得在心中盤算如何等天子氣消了再想辦法保住陳玨。</br></br>天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大聲道：“來人，將太子家令陳玨與韓嫣楊得意一起，下廷尉。”</br></br>門外衛(wèi)士得令之后馬上進(jìn)來押著陳玨出了太子宮，這兩個衛(wèi)士離開天子的視線之后卻馬上松了些勁，避開陳玨傷處穩(wěn)穩(wěn)扶住他，左手邊那個年輕人還輕聲對陳玨道：“公子忍著些。”</br></br>陳玨感激地一笑，道：“多謝。”</br></br>…</br></br>天子看著陳玨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沉聲道：“皇后和阿嬌陪長公主去歇歇。”劉嫖欲言又止，終于還是順從地和王皇后阿嬌一起出了太子宮正殿。</br></br>等劉嫖離開之后，整個殿中只剩下天子和劉徹父子二人，天子淡淡地道：“太子，你身上也有些輕傷，先坐下罷。”</br></br>劉徹依言而坐，忐忑不安地等著天子接下來的話。</br></br>又過了一會兒，天子語氣平和地說道：“朕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一樣常常出宮，也不是沒有被人刺殺過，一言不合時還經(jīng)常和人動手，吳王的兒子就是朕在那個時候惹上的。所以，朕不怪你出宮之事。”天子心知，大漢的太子不能是整日待在深宮中的皇子，他必須能真正地了解他的國家是什么樣子，他的臣民是什么樣子。</br></br>劉徹原以為定會挨上一頓訓(xùn)斥，不想天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他微微一怔，道：“父皇…”</br></br>天子搖搖手，道：“只是你也應(yīng)該知道身為國之儲君的責(zé)任，你的一身安危要為無數(shù)人負(fù)責(zé)。今后不準(zhǔn)再撇下衛(wèi)士一個人出宮！”</br></br>天子說得斬釘截鐵，劉徹經(jīng)此一事也心悅誠服，垂首道：“兒臣知道了，以后必不再犯。”</br></br>天子又道：“你以為朕真的生氣到必須懲治韓嫣嗎？”</br></br>劉徹一臉愕然，思索了一下才道：“父皇是要殺一儆百？”</br></br>天子道：“除了殺一儆百，朕也是要讓你知道，不能再憑你自己的意思想當(dāng)然地胡來，這次是韓嫣，下次就說不定是誰了。”</br></br>劉徹是天子的兒子，天子當(dāng)然不會把他怎么樣，但是拿他身邊的人來開刀卻沒有問題，劉徹自己也知道其中的道理，當(dāng)下道：“兒臣明白。”</br></br>天子笑笑，道：“現(xiàn)在你還要為他們求情嗎？”</br></br>劉徹沉吟了一下，說道：“要。他們是按照兒臣的吩咐做事，若是兒臣不能保全他們，今后東宮中還有誰肯為兒臣效力？”</br></br>天子聞言點了點頭，道：“這次，你的理由對了。”</br></br>劉徹心中一喜，隨后又躊躇地道：“那陳玨沖撞父皇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