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天大亮，陳玨像一個醉酒的人那般咳了兩聲，聽見外間宮人朝里走的腳步聲，陳玨斜倚了一會，這才直起身來活動著僵了一夜的筋骨。</br></br>伺候的宮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陳玨仔細看了，一個都不認識。</br></br>一個宮人殷勤地遞上浸過溫水的帕子，陳玨接過來擦了擦臉，還留著兩分昏沉的腦子中，只覺一陣神清氣爽，另一個宮人呈上一盞解酒湯，口中道：“侯爺，這是皇后娘娘聽說您昨夜留宿宮中，特意吩咐下來的。”</br></br>陳玨看了那宮人一眼，拿過來一飲而盡，那解酒湯的味道中還帶了幾分香氣，想起阿嬌，再思及昨夜的問話，陳玨對劉徹的怨意又多了幾分。只不知昨夜劉徹心中到底信了多少。</br></br>門口傳來咿呀地一聲輕響，楊得意滿面笑容地走近了，道：“侯爺睡得可好？”</br></br>陳玨點了點頭，苦笑著問道：“總算找到一個能問的人了，我昨日不曾在天子面前失儀吧？”</br></br>楊得意連連搖頭，道：“怎么會呢，侯爺謙謙君子，醉了也不吵鬧，陛下昨晚還親自吩咐小人們好生照料您呢。”</br></br>陳玨暗自撇了撇嘴，又仔細問了幾句，這才道：“這我就放心了。”</br></br>楊得意笑道：“侯爺歇好了，直接出宮就可以，小人聽說府上的馬車已在外等著了，該備的都好了，您什么都能找見。”</br></br>陳玨聽了總算不用再擔心朝服的事，轉而沉吟著道：“我不用向陛下請辭嗎？”</br></br>楊得意道：“陛下親口所言，不用侯爺過去了，今日沒有朝會，代王、長沙王和中山王幾位王爺一大早前來請辭歸國。這會正在宣室殿呢。”</br></br>陳玨聽了點點頭。收整好形容便翩然離開。意地消息顯然不大準確。他還未來得及踏上自家地馬車整裝。三位藩王已經從宮中出來。</br></br>陳玨向三人行了禮。他和長沙王接觸了幾次還頗能談得來。就地聊了一小會兒之后。劉發看了看陳玨。道：“武安侯且去吧。”</br></br>陳玨點頭告辭。臨了掃了三個藩王一眼。這三位王爺較入長安時顯然消瘦了幾分。他心中不覺有些唏噓。四王入京。濟川王奪爵蜂守陵。這三人會無動于衷才怪。</br></br>走近馬車。陳玨便見李英和郭遠早已在那里等著了。李英躍下車轅仔仔細細地問候了幾句。這才笑道：“早年公子時常留宿宮中。近年卻少了。昨日對虧遇見東方公子。我們這才沒有一直等著。回府取了家什才來。”</br></br>陳玨一如往日地去往官署。命李英慢些趕馬。舒舒服服地在馬車中瞇了一小覺。再從馬車中出來。已經又是個風度翩翩地青年官員。</br></br>次日休沐。陳玨帶著妻兒一起去了堂邑侯府。才一進府門走出不遠。他便見劉嫖臉色微青地坐在堂上。劈頭蓋臉地訓斥一個婢女。地面上還有些散落著地碎片。</br></br>陳玨走過去。溫聲道：“阿母這是怎么了？”說著話走上前，陳玨也不問怎么回事。只道：“多大地事，阿母氣著自己多劃不來？”</br></br>劉嫖深呼吸了幾下，揮揮手趕走婢女，又讓陳玨夫妻倆坐下，拉著陳玨的一只手道：“平陽氣煞我也。”</br></br>陳玨訝道：“平陽長公主？”</br></br>劉嫖點點頭，道：“我從長樂宮墻外頭過，眼睜睜地看著平陽她穿了一身大紅，乘車招招搖搖地過去了，母后才去了多久，她穿那么一身從長樂宮過去，不是不孝嗎？”</br></br>陳玨想了想，雖也知平陽此舉不妥，還是勸道：“阿母，古有孔子與宰我論理，可見這其中各人有各人的見解，我們也不去管她。”說著話，陳玨自己也有些心虛，他昨日才在未央宮飲了不少酒。</br></br>劉嫖哼了一聲，道：“宰我不贊成守孝之舉，但他也知重在其心，平陽她有心么？我這老眼都看見她了，她還能看不見我？見了我這姑母都不打招呼，我怎么說她孝順知禮陳玨和芷晴相視一眼，知道劉嫖是當真氣急了，芷晴想了想，柔聲道：“阿母莫氣，將來啊，自有小輩們孝順您。”</br></br>劉嫖呼出一口氣，朝芷晴那瞥了一眼，見她輕撫腹部便心中一動，喜道：“莫不是？”</br></br>芷晴難掩羞色地點點頭，微笑著道：“只不知是男是女。”</br></br>陳玨驚喜地道：“你怎么不同我說？”</br></br>芷晴抱歉地道：“才診出來沒多久…其實我昨晚想同你說了。”</br></br>陳玨聽得老臉不由一紅，他昨晚回到府中就開始補眠，根本沒同芷晴說上幾句話，劉嫖猜了個大概，白了陳玨一眼，又叮嚀了芷晴好些話，末了道：“我也不去管那個平陽了，就好像母后走了，她一個小毖婦能壓過嬌嬌似的，今日起，我啊，還得全心照看我們家芷晴。”</br></br>芷晴淺淺一笑，和聲細語地同劉嫖說話，陳玨沖他點點頭，往書房尋陳午去了。</br></br>陳玨在書房撲了個空，問過了幾個家仆，他才七拐八拐在園中的一片菜畦中找見陳午，陳午穿了一身勞作地短衣，在日光下流著汗，若非多年養尊處優，看上去當真像個老農。</br></br>自從得知軍臣單于斃命的消息，陳午近來有意識地不大關注朝上的事，陳玨見他專注地親手拔著畦地中的雜草，毫不猶豫地袖子一挽，趕走幾個服侍地家仆，走上前幫著陳午除草。</br></br>餅了大半晌，陳午直起身捶了捶腰，道：“這身子骨果然不頂用了。”稍稍頓了頓，陳午看著陳玨欣慰地一笑，道：“你哥哥就從來不跟我下地，只是不讓我干，還是玨兒知道阿父心意。”</br></br>陳玨看著陳午面上風塵，笑道：“我看阿兄其實說得不錯。”</br></br>案子倆一邊閑話，一邊走到一座閣中，一個下人走上前替落座的陳午捶背，陳午笑著道：“府中有幾個人專門向義學過這法子，他們不像女人似的力氣小，推拿著舒服多了。”</br></br>陳玨顧不上在心中揣測這其中跟劉嫖有多大關系，見陳午面上疲態消得差不多，他正色道：“阿父，我有件事同你說。”</br></br>不多時，閣中清凈了，陳玨把記得的經過同陳午說了一遍，陳午眉頭緊皺，道：“這么說，眼下諸事安定，太皇太后離世半年多之后，總算天子要有動作了？”</br></br>陳玨頷首道：“之前只是因雁門的戰事拖住了而已。”</br></br>陳午若有所思，道：“若是從前，我們揣摩揣摩還能知道天子心意，近來是越來越難把握了。”</br></br>陳玨沉吟著道：“昨日陛下問過我接不接大農令的位置，陛下既然問了必定留有余地，不可能讓前任無處可去，韓大農不適合長在軍中，若是回朝只能升遷，三公和六上卿之中陛下必然要動一個。”</br></br>陳午沉聲道：“若是天子動竇嬰呢？”</br></br>陳玨聳了聳肩膀，道：“那便是阿父和田誰做丞相的問題。”</br></br>陳午哼了一聲，果斷地道：“我才不屑與田那樣人爭，更不屑居于他之下，若然真有此事，我就拿這身子骨做理由告老。”</br></br>案子兩人都知道竇嬰必定首當其中，聽陳午說得斬釘截鐵，陳玨緩緩點點頭，溫聲道：“阿父若是寄情田園雅趣，定也勝過神仙。”</br></br>陳午拍了拍陳玨的肩膀，樂呵呵地親自沖泡著新茶，說是一定要陳玨嘗一嘗才好，陳玨贊了幾句，陳午樂道：“好，好，一會兒回去阿父讓人給你們小夫妻帶些。”</br></br>陳玨聽了忍不住一拍腿，暗道自己記性差，含笑將芷晴再度有孕地事說了，陳午聽了甚喜，張羅著應當告知祖宗。</br></br>說話間，陳玨見陳午雖說偶爾有些郁色，但大體上還精神矍鑠，便放下心來。戈事終于應驗，只是不在西北，卻應在東南方向。閩越兵圍東甌，東甌告急，因而傳信至長安，向大漢天子求援。</br></br>東甌的君臣上下雖也有些小心思，但從未不遵大漢旨意，陳玨倒是見過閩越那位王子，知道他是個志大才疏之人，劉徹小挫匈奴正意氣風發，毫不猶豫地派遣莊助和衛青持節，以會稽兵救東甌。</br></br>陳玨莊助并不相熟，甚至有點小餅節…劉繡當年險些夭折于莊助推薦地方士之手，倒是劉徹派出歸長安不久的衛青惹來一陣議論。</br></br>衛青生性厚道，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回長安受了天子的賞，第二日便登了武安侯府的門。</br></br>寬敞的廳堂之上，衛青正色道：“青本是平陽府棄奴，能有今日全賴武安侯大恩，于情于理，青不能不來。”</br></br>陳玨暗自臉紅著老臉之余更加欣賞衛青，但心中卻忍不住長嘆了一聲。</br></br>衛青有射殺單于的大功卻沒有封縣侯，蓋因出身太低，朝上后宮中均無強援，劉徹又要顧及同樣立功的幾個將軍，不好大封。</br></br>今次劉徹派他去救東甌，而非派往邊關做匈奴人復仇地箭靶子，可見栽培之意，衛青這老實人卻在關鍵時刻湊到陳玨這里來了。</br></br>衛青正襟危坐地看著陳玨，陳玨望著一臉誠色地衛青，淡笑著說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