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安國上前了兩步，只是將正事大略提了提，便將余下的時間交給陳玨和主父偃。韓安國手下的陳玨和主父偃，俱是劉徹看重的臣子，因而他在天子面前也由著他二人表現(xiàn)，從來都不提自己的功勞，劉徹正好欣賞他這一點。</br></br>劉徹笑道：“說得再好也不如多做實事，朕且問你們，近日都做了什么？”</br></br>陳玨幾人來時早已經(jīng)商量好，由陳玨來開這個頭，他此刻也淡淡一笑，略略欠身道：“臣秉陛下，從陛下準(zhǔn)聶壹獻(xiàn)策以來，臣等日夜督辦糧草諸事。相關(guān)各地郡國糧倉，早已無糧運糧，少糧補(bǔ)倉，再過數(shù)日，足以確保開戰(zhàn)之時無糧之虞。”</br></br>劉徹一邊聽，一邊看著陳玨呈上來的細(xì)節(jié)報告，包括各地糧倉幾何等等，待陳玨說完，他微微頷首，微露了笑模樣，道：“這就好。”</br></br>主父偃又躬身道：“陛下，臣已經(jīng)安排各地，備齊馬匹、草料等物，乃至調(diào)兵沿路各郡縣，臨戰(zhàn)之時，只等主軍征調(diào)。”</br></br>劉徹看了陳玨三人幾眼，笑意更濃，夸獎了幾句又道：“此次不是與匈奴人硬拼，務(wù)必使得諸事妥當(dāng)，不可讓此次大事功敗垂成。”</br></br>主父偃道：“臣請陛下放心，只是正因為臣等諸事小心，又值冬日，調(diào)配之事進(jìn)行較慢，恐怕還要過些日子才能將一切事務(wù)安排好。”</br></br>劉徹又點點頭，再問了幾句細(xì)節(jié)，便放主父偃回去了，陳玨和韓安國還留在殿內(nèi)。劉徹對陳玨笑笑，轉(zhuǎn)而問韓安國道：“朕記得大農(nóng)令從前也做過數(shù)年邊吏，從跟在梁孝王身邊時就對胡人兵事多有研究，這次可愿出邊，給朕截斷匈奴人的后路？”</br></br>劉徹這個考慮卻不是心血來潮，大漢將才雖說不少，但像李廣那般威名赫赫的老將，早就成了漢軍行動的風(fēng)向標(biāo)，匈奴人無時無刻不在盯著，劉徹若要成功地甕中捉鱉。萬不會調(diào)動能牽動匈奴人神經(jīng)地人。</br></br>韓安國聽得一怔，他也是文武皆通之人，原先只以為這次他必定留守長安。一心安排后方之事，不想劉徹之前不顯不露。竟突然問起他。能武之人誰會不將軍功放在心上，韓安國毫不遲疑地道：“臣愿往。”</br></br>話不多，但韓安國的話擲地有聲，早已足夠表明他的決心，劉徹又勉勵了他好幾句，韓安國才請辭退下。他看著最后獨留的陳玨，心中也有幾分明白，天子這般安排未必沒有更迭權(quán)利的原因。</br></br>三人同來。最后只余下陳玨一人留在殿中。劉徹笑吟吟地道：“時至今日。無論朕點了誰地將。他們都高興還來不及地前往。只你一人說什么也要留在后方。朕今日再問你一次。你真不后悔了？”</br></br>陳玨笑道：“韓大農(nóng)也在出邊之列。臣就更不走了。若是臣跟著大流。一時心癢便推翻前言。那不成了欺君嗎？”</br></br>劉徹點了點頭。道：“既然你決心已定。就跟著朕一起在長安等他們打破匈奴地好消息。”</br></br>說著話。劉徹臉上卻閃過一絲不甘。陳玨見了心中微微覺得好笑。</br></br>劉徹不是怕事地皇帝。小至在上林苑斗獸。大至親上沙場。他都不會有什么畏懼之心。就在前兩日。劉徹話里話外露了風(fēng)。暗示他可能效高祖劉邦。親自引兵出邊。將先祖地那口氣給討回來。但眾臣何等精明。哪會放過這么明顯地信號？</br></br>當(dāng)日才下朝。數(shù)名官職不一地朝官便干起了進(jìn)諫地老活計。聽說還有位胡子都白地老臣最是過火。在青石路面上磕頭出了血。生怕劉徹重蹈了劉邦地覆轍。也讓人包了餃子。這時候朝中倒是也有姓陳地重臣功侯。但從陳午本人開始算。無人認(rèn)為他能有陳平地能耐。</br></br>劉徹也是一時心熱，見群情激奮便不再提親征的事，只是用心安排各項事宜的主事人選，順著臣子們的意思，老老實實地留在長安城。</br></br>陳玨正想著出神，劉徹問道：“子瑜，想什么呢？”</br></br>回過神來，陳玨斟酌著道：“陛下，臣是在想，馬邑之謀怎樣才能萬無一失。”</br></br>劉徹聞言點頭道：“朕這月來也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事。”聶壹說得簡單，這件事若成就是劉徹為君生涯中值得大書特書的亮點，但若是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難說不是個笑話。</br></br>陳玨道：“臣仔細(xì)想過前后安排，只覺計策雖好，但變數(shù)也多，比方說從軍臣領(lǐng)兵南下到馬邑周圍數(shù)地，一路上各地如何偽裝便是個難題。”</br></br>劉徹不著痕跡地微微皺眉，道：“這點朕已想過，因而這次不調(diào)邊郡駐軍，一切防務(wù)照常，只待圍成后另有安排。”</br></br>稍頓了片刻，劉徹心中一動，接著道：“是了，募民實邊以來，軍屯之地不少，還有些邊民和匈奴平民一樣放牧為生，這些散居之人一個不留神，便是極大的破綻。”</br></br>陳玨又道：“陛下英明，大群百姓聚居之地，匈奴大軍為了不夜長夢多早日趕到馬邑，必定不會費神理會，只是漢軍調(diào)動不可能毫無跡象，那些小戶之民幾無保證。”</br></br>劉徹聽罷，又沉吟了片刻，只尋思若他是軍臣應(yīng)當(dāng)如何，他今日聽陳玨淡淡提了兩句，雖沒有說到重點，思路卻放得更開，過了一會兒，他沉聲道：“這樣看來，容易露破綻地地方著實不少。”</br></br>劉徹的目光重新落到近日未離宣室側(cè)殿的地圖上，摩梭著百年間的數(shù)段長城，眉頭又是微鎖，各地哨所、小驛等等，說不定哪處便會出了意外。</br></br>思索了片刻，劉徹想過沿途換上不畏死的死士，但執(zhí)行的中間似乎也有些問題，他見陳玨也是一副眉頭緊鎖、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眉宇間便松散了不少。</br></br>“明日小朝再議罷。”劉徹最后拍了板。</br></br>陳玨無可無不可，劉徹登基之后幾次招納賢才，長安城中頗有些人才濟(jì)濟(jì)地樣子，他們觸類旁通之下定會想出辦法，這件事之后便用不著他操心了。</br></br>丙然，劉徹之后又召見了一些朝臣，這些人曾經(jīng)外放作為邊吏地有不少，劉徹想了想，干脆令一下人悉心鉆研此事，他為君幾年來第一次涉及數(shù)十萬人的大戰(zhàn)，萬萬不能馬虎。</br></br>陳玨自知他趕不上許多人集合在一處地智慧，便也不去想法子，只在一邊想象著挑差錯，但不過兩日，陳玨便放棄了跟老姜們比拼，他再厲害，亦不可能將當(dāng)?shù)氐奶鞖狻⒋笏吹日f得頭頭是道。</br></br>備戰(zhàn)之余，還有一隊人馬被劉徹派出去施障眼法，假意說劉徹迫不得已同意和親。因為大漢每次派宗室女和親，都要奉送大筆陪嫁地緣故，討價還價等諸事加起來，幾個月并不算久。</br></br>這日恰逢郭遠(yuǎn)趕車，他和李英二人跟隨陳玨多年，又跟市井間頗有些來往，消息靈通遠(yuǎn)勝他人。郭遠(yuǎn)本是閑不住的人，在車轅上說道：“公子，真不知天子是怎么想的，竟然會把司馬相如也派出去，就那那點不及公子十一的本事，能拿的出手嗎？”</br></br>陳玨閉眼在車中假寐，聽得郭遠(yuǎn)的話也不由一笑，道：“司馬相如雖有不少缺點，但比起不少世家子弟，也是一個人尖子，陛下怎么就不能用他？怎么會不及我十一？”</br></br>冰遠(yuǎn)嘿嘿一笑，他瞧不上司馬相如，就只堅信陳玨最好。</br></br>陳玨笑笑換了個姿勢，干脆繼續(xù)假寐。司馬相如算計他幾遭，陳玨已一一加倍奉還，早都兩不相欠。幾次交往他也看穿了司馬相如其人，聰明才智盡是有的，但他太過惜身，絕不是會有怨就會不惜一切猛勁報復(fù)的人。</br></br>馬車徐徐前行，春天越來越近了。</br></br>劉徹初掌兵權(quán)，冰天雪地開化了，陳玨便陪他在門樓上小小地閱兵一次，劉徹興致上來，當(dāng)場慨然做歌，陳玨理所當(dāng)然地熟讀了，只覺文字閱來頗有文采。隔兩日陳玨才聽說，樂府第二日便加工好了唱出來，得了劉徹一筆不小的賞。</br></br>正當(dāng)所有事都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時，二月初，去年派去治河的人遣人快馬傳信回長安，一處河口堅冰處處，范圍大而廣，堤壩卻已失修。春天開化之時再佐上春夏的多雨，眼下已有了跡象，那幾十年前的脆弱堤壩萬一撐不住，便是一場能淹沒良田萬畝的澇災(zāi)。</br></br>劉徹聞訊大驚，第一個念頭便是會不會涉及馬邑的計劃，待聽聞馬邑位于河流上流，雖有影響卻不會太大的消媳，劉徹的臉便不由地微微發(fā)青。</br></br>陳玨見狀也不由地長嘆一聲，就算不影響調(diào)兵遣將，朝中也不得不在馬邑之圍以外，另外考慮黎民百姓的生死存亡安危。</br></br>水災(zāi)不是旱災(zāi)，哪怕挖草根，百姓多少還能有些法子活著，大水過后，百姓們無地，甚至沒有一瓦遮陽，再加上任哪里也找不見食物，出現(xiàn)疫病太過尋常。更有甚者，數(shù)年前大河決堤，易子而食，絕不只是書上幾行沒有意義的文字，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實。</br></br>陳玨看劉徹在那神色陰晴不定，心中開始盤算起各地糧倉的事來。馬邑之圍不能輕停，但百姓受災(zāi)也不能不管。</br></br>這事，不大好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