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沒收家財，用不上陳玨親自上門去刮地三尺，他所做的不過是看著下面的小吏一一登記造冊，在一邊監工而已。</br></br>有幾家顯赫的侯府一朝傾頹，陳玨聽說了一大家子老小無以過活的慘象，倒忍不住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暗示著下屬把祖廟祠堂相關的財產收繳限制放寬些，至于其他的事陳玨也插不上手。</br></br>“啪”的一聲輕響，陳桓亂動的小辦膊一下子揮到東方鴻的臉上，東方鴻近年一直在太學教書，每日里見的都是循規蹈矩的博士弟子，他冷不丁地挨了這么一下竟然愣神了。</br></br>陳玨看得一樂，心情松快了不少，道：“精神不錯啊。”</br></br>東方鴻白了他一眼，把陳桓交給阿如抱下去，口中道：“天子不聲不響的，到底把那個竇七給處置了，外間都說陛下這是刻意給你報的仇。”</br></br>陳玨笑了笑，心中不以為然，報仇之類的話不提，劉徹這會是去抓竇太后的癢處才是真。</br></br>不只是區區竇七一人的處置，陳玨看得清楚，權貴聚居的地方出了這樣的事，中尉和京兆尹難辭其咎，至少中尉下的武官中就又有了幾個微妙的職務變動。陳玨知道，等到劉徹覺得手中的實力足夠了，他處事的態度會比今時今日更加強硬。</br></br>東方鴻給自己斟了半盞茶，淺淺了一口，話題一轉道：“正事之余，我還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br></br>陳玨眉梢一挑，道：“這可真稀奇了，你還有事要我幫忙？”</br></br>東方鴻長相不差，行為舉止間頗有氣度，在太學的一眾博士講師中人緣極好，就連出身世家的太學生也對他印象不錯，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東方鴻根本不用通過陳玨。</br></br>東方鴻笑笑。道：“是曼倩，他執戟為郎的日子夠久了，還是做個閑散郎官來得好，我跟石郎中令…嗯，個性不合，實在不熟悉。更說不上話。”</br></br>“萬石君一家都是穩妥地性子。你能跟他合得來才是奇事。”陳玨忍俊不禁。又道：“曼倩風評不錯。你只希望他做個郎官？”</br></br>東方鴻眉頭一舒。道：“曼倩生性比我更不受拘束。平日跟人往來自是無往不利。但真要他做什么高官。他不是那塊材料。”</br></br>“這陣子事情太多。稍后我探聽探聽。”陳玨點頭答應。心中卻想著哪日該同東方朔商量商量他地前程。雖然東方鴻能替兒子做主。但東方朔地意見也該聽一聽。</br></br>又聊了一陣子。東方鴻才帶著一匣子侯府地果品回了太學。太學地伙食雖好。但若論對膳食地講究。天底下還真沒有多少人及得上陳玨。</br></br>陳玨披了一件裘衣送東方鴻出門。這個午后天氣晴朗。雖說空氣仍是干冷干冷。但陽光照在人身上。卻讓人覺得周身上下暖洋洋地。</br></br>揮揮手算是再會。目送著東方鴻車駕漸漸遠去。陳玨站在自家府邸門口打了個呵欠。原本人在冬天地時候就容易懈怠。他連日做事地時候精神抖擻。被暖暖地陽光一照。這一放松就覺出累了。</br></br>“子瑜。”</br></br>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陳玨朝那邊一看，一個身著棉衣地青年人正朝這邊走過來，正是孔安國。</br></br>比起陳玨身上的裘衣，孔安國的衣著相對單薄些。站在未化全的雪中頗有些名士風度，馬車停在后頭，他快步走過來，朗聲道：“我還當是看錯了，怎么，你竟然早料到我這個時候過來，早早迎接不成？”</br></br>陳玨玩笑道：“才幾日不見，孔博士也會說玩笑話了？”</br></br>孔安國擺擺手，這會兒他的馬車也過來了。他指揮著幾個家仆搬下一箱子書。道：“我今日是特意來給你送書。”</br></br>陳玨哦了一聲，心中暗暗慚愧。他差點忘了天祿閣那邊的校書也有他的份。</br></br>兩人說話的工夫，范同已經帶人接了書，準備稍后就歸到府中的書庫去，陳玨引著孔安國往里走，孔安國指了指被侯府家仆擔往里間地書箱，口若懸河。</br></br>“子瑜，你可莫要小瞧這一箱子書，今年歲首我回了一趟家鄉，這部《尚書》就是在先祖故居的壁中鑿出來的，足足比伏生所傳多了二十余篇，隨箱地還有各位名家的注解小傳，你可得好好看看。”</br></br>“我一定看。”陳玨笑著說，心道：孔安國對學問的著迷勁總那么大。</br></br>兩人又走了幾步，陳玨停下腳步轉身，臉上不由地泛出一絲古怪，道：“你說，你鑿了哪位先祖家的墻？”</br></br>孔安國也駐了足，苦笑道：“說來話長。”</br></br>孔子的家鄉魯地，所在的藩王乃是魯王劉馀，景帝和程姬的兒子。</br></br>當世的劉氏藩王，除去淮南衡山等緊盯著皇位的野心家之外，余下地諸人或者無為，或者奢靡享樂，就算不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沒事占占地、修修宮殿也再正常不過。正因如此，劉馀的一聲令下，孔子的地位遠沒有后世來得高，他的故居也就迎來了第一次拆遷。</br></br>孔安國的語氣有些傷感，陳玨也能感覺出他心中的郁悶，不過這件事也尋常，只要沒有拆了劉家自己的祖廟蓋宮殿，藩王的事連天子都不好說什么。</br></br>“子瑜…”</br></br>孔安國叫了陳玨一聲，旋即漲紅了臉，遲疑著說不出話，他本是隨意說到此事，只是看見陳玨才忽地想起，若說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這人不是他那學究地族兄孔臧，而是眼前的武安侯陳玨。</br></br>陳玨怔了怔，失笑道：“有什么話不能直說？”</br></br>兩人說著進了正堂，侍女上了茶點，陳玨等侍女退下之后，才笑吟吟地等著孔安國回話。</br></br>孔安國不愿意為難陳玨，思索了片刻，忽地想起另一事，道：“說起來近日嚴查私鹽。但官鹽也要由各地鹽官來調運，外間傳聞說將從大戶中擇人任職，這事屬實嗎？”</br></br>陳玨笑道：“世事無絕對，不過蜀地卓王孫，還有洛陽一個挺有名氣的楊姓商人，他們的確從這里面得到了好處。”</br></br>孔安國舒了一口氣。道：“這就行了，我也好給他們回話。”</br></br>“你這也是替人問？”陳玨問道。</br></br>孔安國嗨了一聲道：“我就是替他們打聽打聽消息。”</br></br>陳玨點了點頭，人說儒家最輕商人，但孔子的后裔旁支中照樣有人有人涉及此道，魯地有幾個孔姓的販鹽大戶，大農令的簿記里都錄著名字呢。</br></br>自從楚原草創天工府，桑家的競爭又一直在側，賈同那邊的生意已經不再占據絕對地優勢地位，是時候尋些新路子。陳玨想了想，又道：“那邊產鹽豐嗎？”</br></br>孔安國聽著有些不解，還是答道：“聽說還不錯。”</br></br>陳玨一笑。道：“鹽是民生之本，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山溝農民，無人不需無人不要。但同樣一個鹽字，還是有好壞之分，百姓家地要求并不高，但富戶之家洗漱、膳食皆要用上好的鹽，并不與百姓們地粗鹽混同。”</br></br>孔安國若有所思，道：“是這么個道理。”</br></br>陳玨的思路越來越開闊。說道：“官營以后，恐怕沒有多少人有精力提升鹽質，時間長了難免粗制濫造，不如早早定下標準，分類供鹽。”</br></br>孔安國性直，但畢竟也是大家出身，眼光不差，他跟陳玨又聊了一會便定下了大體的草約，陳玨這邊使力促成此事。孔家地人則進來負責實務。</br></br>陳玨說了好一會兒，只覺口干舌燥，飲了一口冷掉的茶才舒服過來，他倒不想給人分三六九等，但世情如此，他也只能入鄉隨俗。的紅漆地面被清潔得干干凈凈，好像能清晰地照出人影一般。只是一種冷凝的氣氛卻籠罩在上空不放。</br></br>今年的冬天不算冷。匈奴人在天氣稍暖的時候就有南下之勢，這就逼得邊郡的軍民不得不奔波忙碌。一邊為屯田做準備一邊提防胡人來襲。</br></br>只不過漢人畢竟不能完全適應北方的寒冷，這種氣候里兵士們無疑受了大罪，韓嫣來的信上就曾提及，夜里輪值地兵士執武器的手極易凍僵。</br></br>今日朝會的一個議題就是，這時候為邊軍加餉合適不合適。</br></br>劉徹在軍隊上從來不吝嗇錢財，說練羽林就建出一支羽林騎，想練水軍就鑿出一個昆侖池，況且眼下大戰未開，國庫豐足更勝景帝之朝，一筆又一筆地進賬花不出去，因而他的意思是應當加。</br></br>“同是大漢天下，長安此處賞雪賞梅，邊關卻是冰天雪地，牛羊不喑，陛下寬厚仁德，豈可對受苦的軍士不聞不問。”</br></br>主父偃站在劉徹一邊，這段日子以來，陳玨也摸透了他的性格，無非凡事順著天子，就算國庫不足，來錢的法子有得是。</br></br>只是主父偃畢竟資歷淺，三句話頂不得人一句，竇嬰在朝臣的最前面，他腰桿挺立得筆直，看了看主父偃，只說了一句話，道：“臣以為此時厚賞不宜。”</br></br>竇嬰這桿風向標一立，殿上的局勢馬上明顯了，劉徹神色不變，目光卻朝陳午身邊瞥去，陳午輕聲一嘆，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瞧了瞧陳玨。</br></br>然而這會陳玨也為難了，按說竇嬰說黑，陳午只要說白就成了，但這次的加餉與否，陳玨更加同意竇嬰地想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