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玨沒有閑心一一注意侯府中做客的每個小人物，但他的身份擺在那里，這一走一過之間，沒有資格登堂入室的賓客就不由地議論紛紛。</br></br>“武安侯本就姓陳，朱兄在這堂邑侯府遇見他又有何稀奇？”文士中另一人混不在意地說道，這一小幫人都是不大不小的世家子弟，每日里無所不為，今日跟著父輩前來做客才收斂些。</br></br>“這是不稀奇。”之前說話那人嘿嘿笑道，“只不過近日長安風(fēng)傳，這位陳少御史的所作所為可不得了。”</br></br>“御史大夫以下，有御史中丞，再有侍御史等，何來的少御史？”</br></br>朱兄來了勁兒，瞧見幾雙眼睛緊緊黏在自己身上，這才清了清嗓子，小聲道：“人說這堂邑侯爺，于公務(wù)上，嗯，往往不太精通。因此，這御史大夫的實際事務(wù)乃是武安侯在暗中操持，這還當(dāng)不得一個少御的戲稱史嗎？”</br></br>他得意洋洋地把半真半編的話說完，看見眾人神色半信半疑，又道：“你們不信我的消息？我知道的比你們多多了，瞧見方才武安侯的那件狐氅沒有，我有個叔父同我講過，前腳天子在秋冬禁獵前親手打下的獵物，后腳就賜給武安侯了…還有那卓氏文君，聽說她老父全靠武安侯庇護…”</br></br>“這里是你亂嚼舌根子的地方嗎？”不知何時，邊上多出一個體格康健的年輕人，他說話的工夫正面色不愉地看著眾人。*****</br></br>朱姓人之前嚇了一跳，暗悔自己得意忘形。聽著一點蛛絲馬跡就在狐朋狗友面前順藤瞎編，轉(zhuǎn)頭看見那年輕人不過一身太學(xué)生地打扮，這才放下心來，大著膽子問道：“你又是何人？”</br></br>年輕人聞言忽地神色一暗，竟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不說話，任之前多嘴閑話的那幾人走過。那位朱兄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他卻仍然紋絲不動。</br></br>“吱呀！”</br></br>餅了好一會兒，一名藍(lán)衫文士從梅樹后頭走出來。正好踩上了仆役們還未來得及打掃的枯枝，他笑容滿面地道：“從前與金小鮑子有幾面之緣。卻一直未能深交，實在遺憾，我是司馬相如，字長卿。”</br></br>大堂中雖說人流不少。實際上倒比廣闊的外間更安靜些，這里的客人多是公卿列侯之流。因為某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目地，這才來赴陳須三十歲的生辰筵，若要他們像外間那般喧鬧卻是萬萬不可能。</br></br>火盆燒得正旺，陳玨那件大氅早有下人接過去放好，但佩劍還好好在掛在身邊，步履走動間英氣盡顯，只看得滿堂半老頭子滿心羨慕。</br></br>陳玨噙著一絲笑，一邊彬彬有禮地跟人說著話，一邊在心中暗罵騙他進門的陳須不講義氣，他這壽星不愿意跟老頭子在一處拘謹(jǐn)?shù)卣f話。難道他就喜歡不成？</br></br>田這幾個月愈發(fā)地長袖善舞了。他擠出人群，三言兩語便把陳玨帶到一邊。道：“武安侯，這幾日…”吞吞吐吐地，田卻是好半晌沒能說出下文。</br></br>陳玨眉一挑，道：“田中丞這是怎么了？自從去歲歲末以來，田中丞雷厲風(fēng)行做成了不少大事，我可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br></br>“是嗎？”田開始聽得眉飛色舞，稍后才神色一垮，道：“武安侯，武安侯爺，看在我好歹還是帝后地長輩，你可莫再逗我了。”</br></br>陳玨聞言頓時一樂，他對田抓心撓肝都想知道的事清楚得很。===</br></br>田最近地作為很合劉徹的心意，劉徹歲首大宴時就露出了一點贊賞的口風(fēng)，田哪知他歡天喜地地等了一個來月，劉徹那幾句話竟然就沒下文了。</br></br>陳玨掂量著道：“陛下金口玉言，說出來的話自然不會有錯，田中丞且稍待幾月，自有喜事臨門。”</br></br>那太好了。田搓了搓手掌，腦筋又轉(zhuǎn)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上，道：“那依武安侯看，我這喜事是應(yīng)在哪方面？”</br></br>陳玨似笑非笑地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quán)無爵，田中丞的喜事，當(dāng)然也在其中。”</br></br>田將信將疑，心中琢磨著他這御史中丞才做了沒幾日，升官絕不可能，難道…難道他這棵枯了地老樹總算等來天子外甥澆的一瓢清泉，有望封侯了？</br></br>陳玨看見田怔怔地站在門口不遠(yuǎn)處，神色變幻個不停，陳玨干脆不去理他，徑自朝另一個方向走過去，那邊地小席上，陳午正被幾個從前一道行獵的朋友灌酒。</br></br>說是灌酒卻也不大恰當(dāng)，陳午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值得他顧忌的人已經(jīng)不多，陳午不愿喝誰也勉強不得他，只不過陳午倒是一副來者不拒的樣子。^^^^</br></br>陳午飲到中途，一個體型沃的中年人有意無意地道：“堂邑侯如今貴為御史大夫，恐怕早已經(jīng)看不上我們這些家居的閑人為友了。”</br></br>“話不能這么說。”陳午眼皮一掀，認(rèn)得那是大朝后借著染病賴在長安過冬的幾家列侯之一，他微醺著道，“今日與你們說實話，我做了這御史大夫，大局有天子和丞相掌握，細(xì)務(wù)有田中丞他們打點，倒覺著比以往更輕松些。”</br></br>“御史大夫，那就是貨真價實的副丞相，豈能這般清閑？”</br></br>陳午笑道：“你若是不信，盡避去問御史大夫府里的書筆小吏。”</br></br>那胖子哦了一聲，心道：原來陳午真就不怎么管事，只跟個活木偶似地，傳言果真不是空穴來風(fēng)，只是那田數(shù)月以來青云直上，著實值得注意一番。</br></br>陳玨走到那邊地時候，筵席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他隱約聽得陳午說話間已經(jīng)有些大舌頭，陳午身邊幾位陳玨的世伯世叔看見人家地兒子越來越近，紛紛地松了一口氣之余，這便四散開了。^^^^</br></br>“武安侯。”聽見有人喊自己，陳玨抬眼一看，宗正劉棄疾正在那沖他點點頭，淡淡地道：“堂邑侯有些醉了。”</br></br>陳玨扶起陳午之后，又命一邊服侍的家仆幫了手，這才向劉棄疾謝了一禮，道：“多謝宗正公提醒。”</br></br>劉棄疾微微頷首，道：“區(qū)區(qū)小事而已，太皇太后親自傳話，望堂邑侯世子誕辰務(wù)必妥妥當(dāng)當(dāng)，堂邑侯既是宗親，我又豈能見他眼看酒后失儀而不提。”</br></br>陳玨笑道：“從這說來，我還要代家父謝過宗正公手下留情。”</br></br>劉棄疾擺擺手，慢悠悠地舉步朝門口處走去，道：“你這么說也不對，我雖說掌著總管宗室皇親的差事，但歸根到底不過是九卿之一，及不上堂邑侯這個御史大夫，我從哪來的手下留情？”</br></br>劉棄疾眼中似有深意，宗正只要遇到正確的時候，什么王爺皇后都能辦下獄，還能忌憚一個陳午不成？陳玨想到這里又是一笑，道：“宗正公說笑了。”</br></br>陳玨親自送了劉棄疾出門，他回堂邑侯府的時候還日光明媚，這時已是繁星滿天，一陣寒風(fēng)刮過來，劉棄疾就是連續(xù)的一陣咳嗽。</br></br>目送著劉棄疾的車駕遠(yuǎn)去，陳玨順著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走回去，方才爛醉如泥的陳午正在臥房中喝著醒酒茶。他看見陳玨進門，放下手中的茶盞，道：“宗正心意如何？”</br></br>陳玨尋了個地方坐下，道：“宗正公雖是宗親，但那一脈早就和天子這脈疏遠(yuǎn)了，我看他不會管這些閑事。”</br></br>陳午滿面春風(fēng)地道：“這樣就好，今日往后那些阿諛投機之徒只管巴著田去吧。”</br></br>陳玨微微一笑，道：“田此人心胸狹窄，今日用得著我們，自然掛靠在一處，一旦明日得勢，他反手就會捅回來一把刀子。陛下那邊既然樂見這位舅舅能干些，阿父只管穩(wěn)坐釣魚臺，放田跟旁人爭斗就是。”</br></br>陳午點了點頭，一身華服的劉嫖從門外走進來，看見陳玨的時候神色一柔，道：“玨兒，今晚天太冷，你出府前的院子收拾好了，就在這住下吧。”</br></br>陳玨欣然答應(yīng)，笑著留下一身酒氣未散的陳午和眉心漸漸蹙緊的劉嫖先行離開。</br></br>劉徹不雅地打了個呵欠，道：“朕聽說昨夜堂邑侯府很熱鬧？”</br></br>陳玨頷首道：“太皇太后病情有了氣色，日前她又親自下旨命臣家中熱鬧些，結(jié)果人就多了些…”</br></br>劉徹笑道：“朕在未央宮都覺著北闕那邊亮著半邊天，只可惜朕和嬌嬌都不能去看看。”</br></br>陳玨一笑，道：“昨日燃沒了不知多少蠟燭，臣的阿母還說道，她又得厚著…來宮中找一些了。”</br></br>“朕豈會吝惜這個。”劉徹笑著揮揮手，道：“今日我們先說正事，子瑜，近日各地時有人上報，各地官營鹽鐵難處重重，鐵器還好，但不過幾個月的工夫，已經(jīng)有人膽敢運賣私鹽！”</br></br>說著說著，劉徹的目光一凝，道：“上行下不效，朕還聽說，就算有限價之法，官營以來鹽鐵之價的波動和稅賦調(diào)整而受苦的百姓也不在少數(shù)。”</br></br>陳玨心中有數(shù)，鹽之一字關(guān)乎民生，一旦地方官能力不足，害得百姓受苦的可能性就太大了，陳玨腦海中過了一遍，笑道：“陛下請明示。”</br></br>劉徹點點頭，果斷地道：“朕要你去查，查清是什么人在經(jīng)營私鹽，無論他們背后是什么人，殺無赦，膽敢隱瞞不報者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