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在榻上,不知何時,窗外飄起了片片的雪花,一朵朵,洋洋灑灑,毫不留戀地落下來,也許明日太陽一出,就化為烏有,卻也是義無反顧。我不由得憶起納蘭容若的一首詞“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家富貴花。”雖是處處回避,卻還是離那紫禁城越來越近,或者說從來就沒有回避得了的,我的心到底又在哀嘆什么呢?是哀嘆自己,還是身邊的這些人?我何曾愛惜過自己的性命,只是不忍心看著身邊所有關心自己的人一個個凋零,我不忍見那時候的慘狀,睜開眼看著他們去死,或者自己去死的時候都不安心。是何時,我開始有這樣的憂郁,一開始來這里的時候,我是多么坦蕩,原來人是會變的,那時候的自己,何曾用心過呢,慢慢地生活有了感情,所有改變的因緣并非是歷史不斷前進的車輪,而是情,愛情,親情,友情,錯綜復雜的感情在慢慢改變這個世界,改變每個人的命運。還有八阿哥,我一直都不愿去看他,只希望我的到來越晚打攪他的生活越好。
“公主,天晚了!”童謠將一件氅衣披在我身上,道:“郡王爺那邊送來上好的燕窩,吩咐奴婢們服侍您吃下,對身體是極好的,還有啊,四爺府上送來了蜜餞,還是福滿樓的呢?!蔽倚Φ溃骸澳愫土醿撼园?,我一向不愛這些零嘴兒?!蔽移鹕碜叩阶肋叄杏X的確有些涼意,道:“把窗格子放下來,再,用那籠罩子把窗前的鸚鵡罩起來,再放到屋子里去?!憋L鈴兒侍候我吃了粥,胡亂洗漱了一番,便偎到床上去,暖烘烘的,看書是極舒服的。
第二日醒來,雪停了,門前的那株海棠被壓彎了腰,我定定地看了看,還是于心不忍,便讓風鈴兒去將枝頭的雪都撥弄下來,看著它又抖擻了精神,我不禁也跟著高興起來,又為自己先前那點淺顯的見識慚愧。去前面請了安,深冬無事,舅媽們陪著老福晉們斗牌,我是最厭煩這些的,自己回了屋拿起書來看。童謠將手爐送到我懷里渥好了,道:“公主到底還是該松動松動,整日整夜地看書,也不怕壞了眼睛?!蔽曳畔聲?,笑道:“就你嘴碎,也不知你當日在九殿下府里是怎樣的。”她笑道:“那不也是不受九殿下待見么,要不怎么就被送到公主這里來了?”我笑道:“你不說你是侍候得好才被送來的,這般說來,我這里倒是寒酸之地,原是受貶謫來的?”她立起身想了想,笑起來,道:“是奴婢的不是了,說玩笑話也不知輕重?!蔽乙财鹕?,道:“把皇上賞的那件灰狐貍皮的氅衣拿過來我披著,我們去院子里,再帶上那只鬼臉青的甕,去掃些梅花上的雪,來年好烹茶?!蓖{愣了一下,一跺腳,道:“早知道公主要去院子里吹冷風,奴婢就不多嘴了,公主自己在屋子里呆著,奴婢帶著人去掃雪,保準兒公主滿意便是,何苦這會子去受涼?”我笑道:“哪里就凍著了?”童謠道:“公主還是疼疼奴才們吧,要讓郡王爺或是福晉們瞧見了,奴婢們可擔待不起?!闭f完,她就利索地出去喊來風鈴兒,自己帶了人去掃雪,我還是跟著出去,只沒到雪地里,站在廊檐下看她們掃那梅花上的雪,總共得了一甕,算起來也只化得半甕,想著明日雪化了再接著掃,總要攢夠一甕才是。
過了年,轉眼便是三月間,從宮里傳來消息,大阿哥和三阿哥封了郡王,四、五、七、八四位阿哥都封了貝勒,偏偏到了九阿哥這里就斷了,我想著九阿哥定然是不太高興的,果然,過了晌午,九阿哥便和十阿哥一起來了,臉上顏色也不好,我忙將他們迎了進來。十阿哥倒是老神在在地掃視一圈屋子,到我書案前翻來翻去,九阿哥則心事重重地坐在桌邊,一只胳膊撐著桌子,垂著頭。我端了茶,放在他手邊。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道:“最近怎么一直沒有去額娘那里?”我在他對面坐下,道:“姑姑讓過幾日就搬進去,一直在收拾,沒有得閑?!彼c點頭,道:“只需帶些日常用的便是,那里什么都不缺,里面的擺設也是和這里差不多的,侍候的人也都到齊了,也可以搬了?!蔽覍⒉柽f到他手上,他愣了一下,眼睛盯著我瞧,我笑了笑,道:“雖是有些燙,喝起來不算舒服,其實和涼的也沒有太多區別,一會兒就好了?!彼恍?,接過茶喝了一口,道:“冷熱正好!”我心里有些高興,道:“那我就放心了?!笔⒏邕^來道:“你們倆打什么啞謎呢?我還在說九哥,不開心一到這里來就沒事了,果真不錯?!蔽曳鲋雷诱酒饋?,笑道:“多大的事,再五阿哥已經封了貝勒了,表哥再封一個,旁人不知道還說是因了姑姑的緣故呢,皇上自然要權衡這些的。再說了,這次受封的皇子都是跟著皇上征討葛爾丹的,表哥怎么能為這心里不舒服呢?”十阿哥一拍腦袋,如夢初醒般,道:“是啊,怎么沒想到這些呢,紫宸,你怎么想到的?”我輕笑道:“這又有何難的,也不止我一個人會想到了?!本虐⒏缙鹕淼溃骸白甙桑粫夯拾斶€要查功課呢。”又對著我道:“要是缺了什么,就打發人去和我說?!蔽业溃骸拔沂裁炊疾蝗?,別總送東西來了,用不了也都白可惜了。”他不語,只和十阿哥出了門。
我待他們走了,便去前面和郭羅媽媽說一聲,坐車進了宮,也不能因就要住進去了,而失了禮數。才進了順貞門,看到毓敏也過來了,我等著她一起走。“你出宮了?”也是無話找話說。“額娘的壽辰,回去給額娘磕個頭!”我低下頭不再說話。她拉著我的手,道:“你別往心里去,你雖沒有額娘,但有多少人疼著你呢?”我一笑,道:“是啊,怎么沒在家里多待兩天?”她笑道:“我前日就回去了,今日來可不是待了兩天?”正說著,身后小太監在請安“八貝勒爺吉祥!”我們同時轉過身,八阿哥微微頷首,毓敏還愣愣的,我忙行了禮,毓敏才跟著行禮,八阿哥只看著毓敏笑道:“免了!你額娘的壽辰還好么?”毓敏低著頭,臉上紅潮愈盛,道:“一切安好,多謝記掛!”我看在眼里,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秋風卷起兩片落葉在空中飛舞,不一時還是落在地上。八阿哥雖是一臉笑,但我知道這笑不過是他的一種習慣罷了。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點了點頭,便起步走了。毓敏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立在那里很久。“走吧!”我輕聲道。她才回轉身跟著我往里走?!澳愕男睦镉兴俊蔽疫€是忍不住問出來。她沒有答話,“如若是這樣,就趁早讓他去求皇上?!蔽乙捕嘞M聦嵤沁@樣,只要錯了那么一步,興許后頭的一切也都會改變了。她搖搖頭,道:“他心里自有主意?!闭f完,轉頭看著我,道:“你和四爺呢?”我一愣,低下頭,道:“如果一切不能自己掌控的話,我是不會動念頭的?!彼龂@口氣,道:“你還是那樣,他們都說你摔了那一跤后變了,可我看著你只是好靜了一些,心里的主意更穩了,和從前也沒有什么差別?!薄罢娴拿??”我心里高興,在這里生存原本就艱難,還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
倚雪閣也終于裝飾好了,欽天監專門挑了個好日子,姑姑便打發人把我接進宮里去,因不愿意傷離別,只告訴自己是過去短住而已,想著也是,將來也總要回來再住的,也就強打起精神一一別過了,想必是年前抱頭痛哭的情景太傷感了,郭羅媽媽和舅媽們也都強顏歡笑著催我快走,我也裝作不知,上了車就扯下簾子,淚水卻嘩地落下來,終究是沒家的孩子,這里過兩年,那里過兩年,要不哪里會有這么多的傷離別呢?這一去深宮靜月,也不知會興起何樣的波濤洶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