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個夢,如同在電視里看過多少回的劇情一般,楠木雕花的床,金絲玉緞的被褥,四面墻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貼在墻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一個清朝旗裝美人兒守在我的床邊打瞌睡。我以為我醒來后便又回到了臺北故宮博物館清宮御畫前,我還是那個研究明清史的待畢業研究生,跟著導師從國內來此參觀研習,老師還在開玩笑說那上面的女子與我長得竟然有八分相,而我還在細細打量她,猜測著她的身份來歷,并不是如現在般,躺在床上,細細打量這屋子里的陳設器皿,猜測著我自己的來歷。越是看得細致,我越是覺得心慌,我明明是活在二十一世紀江南的一座省會城市,我的父母是醫院里的醫生,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是在媽媽的威逼下練琴、練字,然后是早餐,接著便是上課,或者做研究,晚上陪著父母下盤棋,或者自己消遣著畫會兒畫。絕不是像現在,旁邊居然守著個不認識的人。“這是哪里?”我再也沉不住氣,騰地從床上坐起來,卻發現身子沒有一處不疼,不由得□□一聲。旁邊一直打瞌睡的女子慌地站起來,又撲通跪下來,道:“格格饒命,格格終于醒了?格格終于醒了?”她這一聲叫喚也把我嚇了一跳,只聽得門外也有好多人聲聲傳遞,“格格醒了,格格醒了!”身子的疼痛告訴我,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夢。“你是誰?”我問得再也心虛不過,果然那女子竟然哭了,抽抽泣泣地道:“格格,您不認識奴婢了?奴婢是燕兒啊!”“燕兒?那我是誰?”我迷惑地指指她又指著我。不知何時,屋子里已經擠滿了人,那奴婢似被我嚇著了,轉身向身后的一個貴婦人道:“福晉,格格,格格不認識我了……”“住口!”其中一個青年男子道。我的目光掃過所有的人,卻一個都不認識,三個年齡相仿的華服男子,兩個貴婦人,還有便是丫鬟仆婦,想必這是顯赫之家。我心中充滿了絕望,低下頭,淚水滴滴落在錦被上。
“宸兒,別怕,有太醫呢,慢慢會好的。”那兩個貴婦人坐到我的床沿,身份稍顯高貴的被稱為福晉,撫著我的后背輕聲道。“這邊請!”又是那個男子,他這一吩咐,兩個貴婦人忙回避了,屋子里的丫頭仆婦們也都躲到后面去,床上的簾子放下來,我只得緩緩躺了下來。“請格格把手伸出來!”我依言將手伸了出去擱在引枕上,兩根冰涼的手指頭搭在我的脈搏上。不一時,手指頭撤走了,我忙將胳膊縮回來。“醫正請這邊請。”又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我方知診脈結束了。
那兩個貴婦又來瞧了我一遭,福晉道:“好好將息,旁的不要多想,待身體養好了,就都好了。”我只得點點頭,又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索性什么都不說。她二人正要起身,過來一個青年男子,道:“回額娘的話,才鄭濟世說了,宸兒倒是沒事了,至于許多事記不起來,以后慢慢就好了。”既然一個是福晉,那另一個稍顯位低的當是側福晉了,清朝嫡福晉和側福晉都是妻,身份地位卻差著一截,她溫柔一笑,道:“宸兒也聽到了,郭羅媽媽說的話一定要記在心上,你能醒過來郭羅媽媽和舅舅們已經很高興了,旁的事咱們都不要放在心上,啊?”我點點頭,知道她說的旁的事便是我“忘了”所有這件事了。福晉轉過臉,臉色一沉,道:“燕兒這丫頭,平常我看著還心細,怎么這次出這么大的簍子,怎么能讓宸兒爬樹,還從樹上掉下來,我看,還是把我屋里的大丫頭撥一個過來服侍宸兒,也還放心些。”燕兒已是跪著爬過來,哭道:“福晉饒命,奴婢下次再不敢了!”我忙道:“郭羅媽媽,燕兒一向都好,宸兒爬樹掉下來是宸兒淘氣,不與她相干,宸兒今后不會再做這種事了。”她轉過臉笑著點頭道:“這樣方才好,才是有身份的格格小姐。”說完,又對燕兒道:“仔細侍候著,再出什么事,你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側福晉和我那舅舅臨出門還回頭看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放心,我倒是有些疑慮了,宸兒這丫頭到底有多淘氣呢?
一個月過去了,我想盡了回去的法子,也曾讓燕兒帶我去看那棵被我爬過的樹,只剩了一截樹樁,樹干部分也不知做了哪個房子的椽子或者嶺子。我嘆了口氣坐在樹樁上,想起穿越時空這種怪異的事有朝一日也能發生在我的身上,只不知另一個時空里的我又是如何了,只怕父母得知我的死訊也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了,又或者我所在的時空和那個時空是平行的,而那個時空的二十四年才是我的番外篇,或是一場夢呢?無論是哪種可能性都是我不能接受的。我合起雙掌,對著太陽祈禱,希望太陽神保佑我的父母,念在他們一生救死扶傷的善舉上,減輕他們的痛苦,看在我二十四年從未做過惡事的份上,成全我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