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候著康熙走了，姑姑帶著我去寧壽宮向皇太后，也就是順治的孝惠皇后謝恩，她正在午睡，我只向著宮門磕頭。回來的路上，姑姑將各宮的主位都和我說了一遍，大致便是德妃居永和宮，榮妃居長春宮，惠妃居鐘粹宮。我也不問，但她說我也是一一記在心里的。興許是郭羅媽媽和她說了我的“病情”，她才這般叮囑的吧？說到最后，道：“宮里也沒有幾個公主，適齡的也都被指婚了，和你般大的也就九公主、十公主和十三公主，你們素也不來往。我原也不想你進宮來住的，這里看似平靜，實則暗波洶涌。皇上雖疼愛你，但畢竟你如今無所依附，姑姑怕旁人欺負你無父無母的孤兒。安王府那里舅舅們都疼愛你，你郭羅媽媽也疼愛你，他們再不顧惜也要看著皇上的面子，可到了這里，誰的身份都比你高貴。”我點點頭，道：“可是圣命難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旁人欺負我，我不理會便是，就算是有什么三長兩短，姑姑也想開些，只當是我命中如此。”姑姑顯然有些詫異，瞪著眼睛看了我許久，點頭，道：“你能如此想甚好。姑姑只盼著你再等兩年，到時候皇上指婚了就好。姑姑怎么也要讓皇上把你指給你表哥，你這輩子，姑姑也就放心了。”我想了想還是忍住不說，只聽到宮門外九阿哥的聲音，姑姑道：“請九阿哥進來！”對我道：“你跟著九阿哥回去，一會兒其他的主子們也要來了，你也累了，不用在這立規矩了。”我心知只是些沒有地位的嬪主子，或者更沒有地位的小主，是以她才如此的。九阿哥進來規規矩矩地向姑姑請了安，我也起身向他行禮，姑姑笑道：“禮就免了！”我和九阿哥相視一笑，道：“原該行禮的。”姑姑將我們送到門口，囑咐九阿哥道：“好生送妹妹，別出什么岔子。”九阿哥笑道：“額娘未免也太偏心了，不放心兒臣就不該讓兒臣來啊！”姑姑嗔怪道：“好，下次額娘就吩咐五阿哥送妹妹。”九阿哥忙作揖道：“兒臣知錯了，兒臣好生送妹妹便是，兒臣不吃醋便是！”我忍不住掩嘴而笑，姑姑嘆口氣道：“瞧瞧，這還是大清國的皇子，像什么樣子？還在妹妹面前呢。”我們笑完，便向姑姑告辭。
    出了宮，他直向順貞門方向去，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不遠不近地離著三步遠的距離。此時的御花園正是深秋的景象，各式各樣的菊花競相開放，傲笑紅塵。我不禁暗嘆，難得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其風骨，開在屬于自己的季節里，也不管這季節是不是屬于花期，會不會惹人注意，有沒有正對著賞花人的心情，花開花謝總是自己的事。這么一想，腳步放慢了，待回過神來看，他依然是走在我前頭三步遠的距離，想必我慢的時候他也慢，在等著我的腳步。
    出了神武門，他跳上車，過來一個小太監弓著背，等著我踩在他背上上去，我猶豫半天，終究抬不起腳來。那太監也不敢抬頭看我，這般弓著想必也是難受。九阿哥不明就里地看著我，道：“怎么回事？”我將手遞給他，“你拉我上去！”他跳下車，一腳踢向那小太監，道：“狗奴才，這點子事都做不好！”我絕沒想到自己的一己偏見反而會害了這小太監帶，忙過去把他扶起來，他卻嚇得連滾帶爬地跪在我面前，道：“求公主饒命！”我嘆了口氣，道：“起來吧！”原來是我的錯，我必須摒棄心中的偏見融入到這個社會秩序中去。便平聲靜氣道：“免禮，你去吧！”他才松了口氣，遠遠地躲開。我瞪了一眼九阿哥，過來一個大太監，笑道：“奴婢向九殿下和公主請安，讓奴婢來侍候公主！”“不必了！”我有些沒好氣，對著九阿哥道：“你扶我上去！”九阿哥原本還有些看不明白，待見我如此，以為是我生他的氣了，笑道：“你去吧，爺來服侍公主！”我有些好笑，看在他踢那小太監一腳的份上不愿意理他，他連拉帶抱地把我弄上車，我們面對面坐在車上，他不時看我兩眼，我雖未正眼看他，他也不怒，道：“才聽說傳旨，讓內務府收拾倚雪閣，想必是皇阿瑪為你準備的？”我轉眼看著他，道：“皇上的心思你也敢猜？”他坐直了身子，盯著我道：“你小丫頭還在教訓我？”我白了他一眼，道：“我教訓你做什么？自有姑姑教訓你，趕明兒我去把你的話說給姑姑聽，看她不教訓你。”他笑道：“你就會拿額娘壓著我，我是想你要住到宮里了，去看你也方便。”阿哥所和倚雪閣相鄰不遠，自然比安親王近得多。“你就這么盼著我進宮住？挺好么？”他愣了一下，道：“宸兒，什么時候你想的這么多了？”我一時語塞，想了想，道：“表哥，我怎么會從樹上掉下來，我一點都不記得了，你告訴我吧！”他身子一僵，半響才道：“過去的事，不記得也好，我不說便是。”我靜靜地看著他，容長臉兒，兩道濃眉，燦若星子的雙目，□□的鼻梁，嘴角微揚卻顯得冷峻，雖俊美不及八阿哥，但更有王室的貴氣。就這么玉一般的人兒，將來卻會落得如此下場，在憐憫他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悲嘆我自己的命運呢？“宸兒，你在想什么？”他皺了皺眉頭，我搖搖頭，道：“沒有想什么，你要是功課不緊的話，就到安王府帶我出去玩，去我去過的地方，或許我能記起很多事。”他身子前傾，伸手摸摸我的頭，道：“你原也沒怎么出去過，你要想出去玩，我帶你出去便是，只別總想著從前的些事，從前沒什么好說的事。皇阿瑪又封了你為公主，別人也不會胡加猜測，更是不會有什么事了。”我更是莫名其妙，還要問，但已經到了，說來奇怪，本來第一次打交道，卻像是已經相識許久，更像是原本就是表兄妹一般親切。老遠就看到門前車水馬龍，他便吩咐車夫把車趕到后院，我們在后院口下車，依舊是他扶我下來，一直送我到了我住的地方，四處看了看才離開。